作者:天泠
吵来吵去也就是彼此推卸,彼此责怪,根本就吵不出什么结论来,最后还是赵氏实在受不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拍板说去季兰舟给的那个宅子里先住下。
从王家的祖宅到城西的这个宅子几乎要穿过大半个京城,这一路,王家上上下下百来号人形成了一条诡异的风景线,哪怕下人们连连赶人,也驱不尽周围看热闹的人,还引来了更多的好事者一路上对着王家的车队指指点点。
等进了宅子后,王家人都傻眼了。
这不过是小小的三进院子,从前连王家公子的院子都比这个大,现在要住一家子三房三十来口人,还有那么多下人奴婢要安置,这怎么可能住得下呢!!
“五姐姐,都怪你,这一切都怪你!要不是你把兰舟表姐赶走了,我们怎么会住到这么小的宅子里!”
“本来,五姐姐一定是打算把外祖母还有我们都接到县主府住的。”
“五姐姐,你太任性了,因为你,害得我们全家都要跟着你受苦,害得我们这么多人要挤在这么间小房子里!”
“……”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第一个冲到了王婉如跟前,激动地指着她的鼻子斥责起来,这才刚进门,又是一场争吵开始了。
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人也按捺不住地各自发声,余氏自是帮着自己女儿王婉如,二房和三房一个个枪尖都对准了长房,争吵不休。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自打住进这个宅子后,三房人的争吵就没停下过。
这么多人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便是几个姑娘出屋散个步也会迎头撞上,再加上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王家没钱了,这宅子里也住不下那么人。
搬到这里的第二天,赵氏和王之濂就做主先把家里的大部分家丁给卖了,接着是一部分丫鬟和媳妇子,每个姑娘身侧只剩下一个大丫鬟,剩下的都是干粗使的婆子,连厨房的人也遣散了一半,反正他们再也吃不上以前那些精致的山珍海味了。
王家的这番动静自然也都落入京城各府的眼里,怎么说王家也算是开国勋贵,在京城里姻亲故交纵横,却没人敢多管闲事,毕竟王家什么不好惹,偏偏惹了东厂,谁又敢冒着得罪东厂的危险去和王家往来呢?!
其他府邸一个个心里都觉得王家不知死活,事关献给南境的八白万两,竟然敢趁着皇帝不在京中,在岑隐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这不是挑战岑隐的权威吗?!
不知死活,实在是不知死活!
接下来的两三天,王家的那些事都成了京中茶余饭后的话题,但没过几天,就被人抛诸脑后,毕竟从王家的现状来看,他们家已经完了,以后怕是也很难再崛起了……
与此同时,户部很快就把季家剩下的家财还给了季兰舟。
在东厂卖了王家所有的家产后,还差了近一百万两,可是季兰舟欣然接受了,对前去县主府的那些户部官员很是客气,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让那些官员很是受用,觉得这位季家姑娘真是如传言般善良大度。
之后,京中的不少目光就都盯准了季家献上的八百万两献银。
自皇帝离京南巡后,现在是由司礼监监朝,岑隐把这事交给了端木宪。
有岑隐在,一切就顺利多了。
端木宪与一众户部官员协同兵部一起在文渊阁商议了几天,规划了一番这八百万两如何落实到细处。
前方南境的战事已经持续了两年多,不仅是缺粮草、缺兵械、缺战马,而且那些战死沙场的英烈以及伤残者的丧葬和抚恤至今没有到位,拖延下去,也会损伤军队的士气。
还有南境的数个城池经历了两年的战火,几个收服的城池至今百废待兴,别的不说,只这被战火摧残的城墙总得重新修补起来,以防敌军再次来袭。
方方面面,要考虑的地方不少,此事不仅干系到前方数十万将士,也关乎自己远在南境战场的外孙慕祐显,端木宪是一点也不敢轻怠,巴不得事事亲力亲为,又格外费心盯着下面的人,以防贪墨。
十一月十二,圣驾终于渡了江。
这一路皇帝都没闲着,在离开罗平城后,相继阅视了天斐坝和于家坝,免了当地的地丁银,又令河臣在大泽湖加建两座堤坝,保证下游河道居民的安全。
所经之处,百姓无不感激涕零,赞颂皇帝乃千古名君。
就在这片万众一心的赞颂声中,圣驾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姑苏城。
应天巡抚带着当地官员以及数以千计的百姓前来码头接驾,从船上看下去,除了两岸的一排排垂柳,便是那密密麻麻的人头,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
在一阵繁琐的礼节后,帝后就在一众妃嫔、皇子、公主以及近臣等等的簇拥下下了龙舟。
应天巡抚诚惶诚恐地上前,先说了一番恭维皇帝的话,跟着就说起进城后的安排:“皇上,臣记得皇上次来姑苏城对沧海林颇为赞赏,这次也给皇上安排了沧海林。”
“沧海林实在是一妙处。朕记得朕上次来还题了诗……”皇帝心情不错,脸上不见一丝疲惫。
“皇上那首诗真是精妙绝伦。”应天巡抚笑着恭维道,心里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娴熟地背诵起皇帝当年所题之诗,“一树一石入画意……”
后方的涵星对这些场面话是一点也不敢兴趣,拉着端木绯说悄悄话,说的正是这沧海林。
沧海林并非是皇帝的行宫,而是属于当地一户康姓乡绅的,皇帝在江南巡视时往往入住到当地乡绅的园林中,这些乡绅一个个皆以皇帝住进自家的园林为荣。
姑苏的园林甲天下。端木绯以前就在书中、在画上见过不少,早就想亲眼见识一下,整个人精神奕奕。
很快,一行人就陆陆续续地上了各自的马车。
一个个着飞鱼服、配绣春刀的锦衣卫在前面给皇帝开道,龙辇行驶在锦衣卫的护卫中,再后面浩浩荡荡地跟着此次随驾的车队。
街道上张灯结彩,花团锦簇,街道一侧还搭了一个戏台,几个浓妆艳抹的戏子在那里咿咿呀呀地唱着,街道两侧跪着来接驾的大小官员,还有当地的官兵十步一岗地护卫在路边,那些跪地不起的百姓都被拦在了官兵的后方,人群中不时有人好奇地伸张脖子去张望龙辇上的皇帝。
应天巡抚、知府等官员就随驾在龙辇旁,偶尔与皇帝禀着姑苏一带这几年的变化。
忽然,前方传来一个年轻人意气风发的声音:“松风书院学生前来恭迎圣驾,学生斗胆请皇上一阅学生的文章。”
龙辇中的皇帝自然而然地被吸引了注意力,朝右前方看了过去。
应天巡抚解释了一句:“皇上,松风书院是姑苏城中三大书院之首。”
皇帝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他南巡的目的之一也是择贤才,便道:“把他们的文章呈上来,朕看看。”
应天巡抚立刻应声,就有人连忙去收那些学子递来的文章。
前面的动静当然也惊动了后方的车队,端木绯和涵星都在安平的朱轮车里,表姐妹俩好奇地挑帘好奇地朝前面的那几个学子张望着。
涵星对于松风学院也有些印象:“绯表妹,本宫好像曾听人提起过,这松风学院也是姑苏城中十分有名的园林,等得空时,我们去瞧瞧怎么样?”
端木绯直点头,好奇地打量着城中的街道、建筑、铺子与百姓,这种带着婉约的江南风情让她看得目不暇接,小脸上止不住的笑容,似有一只喜鹊在心口欢快地拍着翅膀:她终于来到江南了!
封炎骑马如影随形地跟在朱轮车外,偶尔俯首与车里的端木绯说着这姑苏城里的一些名胜,太湖、寒山寺、虎丘、沧浪亭等等。
前方很快又有了动静,皇帝看了三四个学子的文章后,赞了几句,又让人记了他们的名字,车队继续前行,这一次,没有再停,一路顺畅地来到了位于城中央的沧海林。
沧海林虽然是这城中数一数二的园林,却也不可能安顿下随行的数百官员,因此把皇帝送至沧海林后,那些臣子与家眷们就离开了,前往临街的安园安顿。
端木绯沾了安平的光,也住进了沧海林中,不过还没安顿下来,就被涵星拉走了。
“绯表妹,你跟本宫住吧。”涵星撒娇地晃着端木绯的手,“本宫那里临着后园的小湖,晚上还可以赏月泛舟,景色可好了!”
安平看着她们俩觉得有趣,挥挥手道:“绯儿,你跟涵星去吧,你们两个小姑娘在一起也热闹。”
涵星谢过安平后,就拉着端木绯走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绯表妹,本宫上次随父皇来姑苏,住的也是这个沧海林,这是姑苏当地的望族康家的宅子,康家是盐商。”
“对了,这府里的春晖堂还有父皇上次题的匾额呢!”
“虽然几年没来,不过本宫对这园子还有几分印象,待会儿,等安顿好了,本宫带你去玩。”
涵星说着,意味深长地对着端木绯眨眨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以后她们想要偷溜出去微服私访,也方便得很。
端木绯乖巧地直点头,眸子熠熠生辉,跟着涵星朝园子的东北方走去。
第468章 真相
比起皇帝的那些恢弘的行宫,沧海林其实要小得多,但是布局设计别具匠心,尤其以叠石取胜,园中怪石林立,池塘萦绕,有一半左右的建筑都是依山傍水,行走于园中,让人只觉得整个园子回环曲折,草木清幽,别有洞天。
端木绯看得目不转睛,只觉得光是这个园子就够她在里头逛上好几天,作画弹琴下棋,不亦乐乎。
在园子里弯弯绕绕地走了一盏茶功夫,表姐妹俩就来到了一个叫问梅轩的院落。
一些着一色蓝色宫装的宫女已经候在了院子口,垂眸恭立,恭迎公主的驾临。
除了这些随行的宫女外,还有五六个梳着双丫髻、着一色青蓝色绣花褙子的侍女,这些侍女身形、气质都与宫女们迥然不同,带着南方人特有的细腻与婉约。
这几个侍女中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站在最前方,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口,发髻间插着一支嵌粉玉的梅花簪,同样是青蓝色褙子,她的衣裳上镶着绣缠枝芙蓉花的月白缎宽边,腰上还配着一个珊瑚珠串成的禁步,腰杆挺得笔直,看来比其他诚惶诚恐的侍女多了一分优雅与从容。
“参见四公主殿下。”那个模样秀丽的侍女上前一步,盈盈地给涵星行了礼,“民女康氏云烟,是康广润之女,特来伺侯公主殿下。殿下唤民女云烟便是。”
她说得还是一口标准的京话,只是多了一分江南女子的绵软。
涵星动了动眉梢,一下子想了起来,抚掌对端木绯道:“对了,绯表妹,本宫想起来了,这园子的主人就叫康广润。”
皇帝历次来江南,不乏有富户把自家女儿送来当侍女,其目的自是为了讨好皇帝以及其他贵人,万一运气好,被皇帝带回宫去,那将来没准就是个娘娘了。
对于这些商户而言,这就是莫大的福气了。
涵星对此早就见怪不怪。
康云烟又福了福,得体地应对道:“得圣驾莅临,是我康家之福。家父特命民女来服侍殿下。”
说是服侍,康云烟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也不会服侍什么人,也就是使唤下面的侍女罢了。
多一人少一人服侍,对涵星来说,根本无所谓,毕竟像康家派来服侍的人最多也就是在屋外做做洒扫,带带路什么的。
想到带路,涵星眸子亮了亮,笑道:“云烟,你是本地人,对这姑苏城想来了解得很,你说哪里最好玩?”
说话间,她们进了堂屋,涵星拉着端木绯坐了下来。
虽然跋涉了一路,涵星还是精神奕奕,就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
“说起我们姑苏,自然还是那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康云烟谨慎地应对了一句。对于公主,她当然不敢乱说话,寺庙是最安全的选择。
康云烟又去给涵星和端木绯倒茶。
涵星来过姑苏,也去过寒山寺,但是端木绯没去过,因此涵星立刻就决定把寒山寺作为第一站了。
“绯表妹,我们就先去寒山寺玩!再叫上攸表哥一起吧。”
“还有阿炎。”端木绯立即补充道,兴致勃勃地提议,“我们女扮男装出去玩吧。”
随着干脆利落的泡茶声,一阵淡淡的茶香渐渐弥漫看来,康云烟与康家侍女给涵星和端木绯都上了茶。
只是闻这茶香,端木绯就觉得这碧螺春肯定是上品,她腹中的“茶虫”被挑了起来,蠢蠢欲动。
她慢悠悠地呷了两口,眸子晶亮,唇角弯弯,赞道:“好茶,好水!康姑娘你泡茶的功夫也恰到好处。”
“多谢姑娘赞赏。”康云烟笑着福身谢过,“这水是胥江水,源于太湖,水质清甜润,非常适合沏茶。这城里不少茶馆都会不辞辛苦去胥江取水。”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胥江水啊!端木绯看着这碗茶的神情登时就有种“名副其实”的赞叹,小心翼翼地端着茶盅,又满足地品了好几口,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回程时要捎些胥江水回去,也好让姐姐也喝喝胥江水泡的茶。
端木绯与涵星一会儿喝茶,一会儿闲聊,言笑晏晏。
康云烟则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打量着这对表姐妹俩。
她知道涵星是皇帝的四公主,这是一早就有人告诉她的,但是和四公主一起的这位姑娘,她就不知道的了,只是听涵星叫着她“绯表妹”。公主的表妹想来也是显贵之女。
康云烟对着身旁的小丫鬟使了个手势,小丫鬟立刻就明白了,过去给随行的宫人“帮忙”,那些宫人还在忙着整理屋子,把带来的那些惯用的东西一一摆出来,又去收拾晚上要睡的卧室,打扫,铺床,整衣裳,备浴桶等等。
涵星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又问了康云烟一些好吃好玩的地方,就把她给打发了。
那小丫鬟立刻跟在康云烟身后也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