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见状,那些江南闺秀愈发慌乱了,一个个或以团扇遮面,或垂首,或在丫鬟的遮挡下避到了船舱里。
那些姑娘家慌得就好像是山林中被野兽追赶的小鹿般,慌不择路。
其中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浑身瑟瑟发抖,脸色煞白,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完了……全完了!”
要是让别人知道她和这么多陌生男子共处一艘船上,她的闺誉就全完了!她会像那个被地痞调戏的程家姑娘一样成为整个姑苏城的笑柄。
文咏蝶紧紧地捏着手里的帕子,白皙的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浑身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般。
她的赏湖宴本该办得风风光光,本该在几年内都为人赞颂,毕竟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邀请几位公主来赴宴的,可是因为端木绯的胡闹,她的赏湖宴却变成了一场笑话!
文咏蝶的几个闺中密友自然感受到了她的不悦,也都是义愤填膺。
风陵舫可是姑苏第一舫,怎么可能说沉就沉!
不仅是这边的闺秀们这么想,那边风陵舫中的公子哥也是这么想,尤其是文志玄。
这艘画舫本就是姑苏的富商为了圣驾的这次南巡而特意造的,找了江南最好的造船坊,最好的造船师傅,还提前了几个月试航,确定万无一失,才敢招待贵宾。
一个蓝衣公子摇着折扇对文志玄说道:“文兄,还是赶紧把两艘画舫分开吧。”别跟着一个小姑娘胡闹了。
周围数十个江南公子也是纷纷点头附和,一派众望所归的景象。
也有几人想着两位皇子都过去了隔壁的画舫,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不太确定地看着四周,想跟着过去,但又怕得罪了文志玄。
就在这时,一个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从风陵舫的船尾传来:“进水了!船底进水了!少爷,风陵舫进水了!”
喊叫声一声比一声响亮凄厉,一个着青衣短打的小厮带着两个船工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皆是慌了神,语无伦次地禀着,说船尾进水太厉害了,看不到具体的缺口在哪里,说下头已经全淹了,说这船估计不到一盏茶功夫就会沉……
这些禀告声自然也传入了甲板上这些公子的耳中,一个个面色大变。
“船尾确实在倾斜……”一个着柳色直裰的公子指着风陵舫的船尾道。
说话间,他随手抓起一把椒盐花生往地上一撒,就见那些花生全都骨碌碌地往一个往西北方船尾的方向滚了过去……
甲板上所有的公子们都看到了,脸色更难看了。
这艘风陵舫早就开始倾斜了,只是因为船体庞大,所以不显,而他们又在船上,是以毫无所觉。
“大家快走!”
也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句,那些公子们如同快要烧沸的热水般骚动了起来,再也不敢耽搁,好似潮水般朝这边的画舫蜂拥过来。
风陵舫上,彻底乱了。
两艘画舫此刻连接在了一起,端木绯那艘画舫上的姑娘们自然也都听到了,看到了,一个个脸上都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不知道是惊诧多点,还是惶恐多些。
端木绯没说错,风陵舫竟然真的要沉了!
此时此刻,那些平日里温文儒雅的江南公子再也顾不上形象与风度了,他们的心里只剩下了一个词——逃。
后面的人推搡着前面的人,前面的人奋力地逃窜着。
偏偏这时,风陵舫忽然就摇晃了起来,对于船上的人而言,这就如同地动山摇,好几人踉跄了一下,差点没摔倒。
“嘎吱……”
如一座小山般的船体摇晃时发出粗嘎的声响,那些公子哥连忙抓住了船边的扶栏,此时此刻,也不用谁再洒什么花生,他们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了船体倾斜得厉害。
不仅是风陵舫倾斜了,它这边的动静也影响到了与它连接在一起子船,姑娘们所在的画舫也摇晃了起来,好几人花容失色地尖叫着,场面更乱了。
“嘎吱……”
船体又摇晃了一下,两船连接的地方嘎吱作响,就像是一个人用双手试图这段一根树枝般,这根树枝随时都会断裂。
端木绯皱了皱眉,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衡量利害,然后果断地吩咐道:“王总旗,快把子母船分开,改搭跳板,否则两艘船会一起沉的!”
封炎一向以端木绯马首是瞻仰,深以为然。
“是,端木四姑娘。”王总旗毫不犹豫地领命。
对于锦衣卫而言,本来就是以在场的皇子公主们的性命为优先,既然几位贵人性命无虞,他们当然也不能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让皇子公主们为了他们涉险。
锦衣卫一个个训练有素,两边的人马一起动手,立刻就动手把两艘画舫之前原本契合在一起的阴、阳嵌合件一点点地分开了,同时还有几人开始在两船之间架上几道狭窄的木跳板。
“住手!”
还在风陵舫上的一些公子们都慌了,他们都是江南文人世家的公子,哪里遇到过这种场面,脑子全都一片空白,此起彼伏地高喊着。
“别乱来!”
“让我们先过去……”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喊,锦衣卫皆是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实行着端木绯的命令,雷厉风行。
风陵舫上乱成了一锅粥。
那些公子们在混乱中渐渐失去了理智,疯狂地往子船这边冲着,人挤人,一个公子差点就踉跄着被人从狭窄的木跳板上撞下水去,还是一个锦衣卫顺手扯了他一把,粗鲁地把他丢在了甲板上,免得他碍事。
“嘎吱……”
两艘画舫的嵌合件终于彻底分开了,只以五六道木跳板虚连着。
在失去子船的支撑后,风陵舫又在湖面上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湖水就像是被一个巨大的勺子搅浑似的,荡漾不已,掀起阵阵波浪,船体下沉得更厉害了,摇摇欲坠……
哪怕只是依靠几道木跳板维系彼此的连接,风陵舫的震动还是传到了子船上,端木绯等人所在的这艘画舫也又震动了一下。
“嘎吱……”
画舫在湖面上震荡不已,又是好几个姑娘惊呼着左歪右倒,涵星一个不小心也往后踉跄了两步,身子往一侧扶栏倒去,差点没摔倒。
涵星的平衡力一向好,不慌不忙,正要伸手抓住扶栏,却感觉左腕一紧,有一只大手稳稳地攥住了她,对方掌心的热力透过薄薄的袖口传了过来。
涵星站稳后,转头对着这只手的主人露出甜甜的微笑,“多谢攸表哥。”
攸表哥真是可靠!
她巴掌大的瓜子脸上,溢出一对浅浅的梨涡,甜美活泼,眸子里似乎有霞光荡漾。
李廷攸呆了一下,脸颊一下红了。
他松开了手,干巴巴地叮嘱了一句:“小心点。”
“涵星表姐,你抓着点旁边的扶栏。”端木绯接口道,“画舫晃得厉害。”
端木绯的“扶栏”早就主动地凑到她手里,饶是画舫再怎么晃荡,封炎仍是不动如山,气定神闲,也让端木绯觉得心安神定。
端木绯一手牢牢地抓着封炎的一只胳膊,目光忍不住往下移,从封炎的侧脸一直落在他脚上的那双短靴上,心道:他的鞋底真的没有沾浆糊吗?
封炎之前就觉得端木绯很在意他的鞋,这一刻,终于确定这不是自己多想了。蓁蓁是在看他的鞋……难道说,蓁蓁想给自己做一双鞋?
想着,封炎的眸子亮了起来,心里美滋滋的:一定是因为自己最近的表现好,所以蓁蓁对自己越来越满意了!
周围愈来愈乱,也越来越嘈杂喧闹。
风陵舫那边的那些公子还在陆续地踩着那几道木跳板往这边走,一道道轻薄的木跳板被他们的重量压得往下凹陷,仿佛随时会折断似的。
画舫持续不断地震荡着,哗哗的水声此起彼伏,让人的心也随之起伏。
此时此刻,众人如同踩在一根细细的钢丝上,周围哪怕一点点的变化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让他们胆战心惊,头皮发麻。
“姑娘,船……船好像斜了……”文咏蝶的丫鬟结结巴巴地对着自家姑娘说道,脸上白得几乎没有一点血色,唯恐她们所在的这艘画舫也被风陵舫牵连。
不用丫鬟说,文咏蝶和舒云等人也感受到了画舫正在向一侧微微倾斜着……
这可是攸关性命的事,文咏蝶怕了。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相信风陵舫恐怕真的会沉,端木绯并非是空口胡说。
文咏蝶难以置信地看着端木绯。
舒云也同样看着端木绯,眸光闪烁,周围的那些声音都离她远去。
她眯了眯眼,心中一动:这也许是一个机会。
舒云早就想给端木绯一个教训,端木绯实在是太过目中无人,架子摆得比她这公主还高,偏偏二皇兄还一直让她去讨好端木绯……
她不甘心,私下便动了些手脚。
第一次,她让人悄悄弄坏了沙船的扶栏;第二次,她又派人在罗平城里找了两个地痞想要教训端木绯,只可惜,这两次都失败了。
不过,幸好她行事谨慎小心,端木绯恐怕还毫无所觉。
难得今天船上乱成这样,乱中出点事故也是理所当然,不是吗?!
舒云微微垂眸,长翘浓密的眼睫下,眸光变得锐利起来。
风陵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得越来越快,尤其是船尾,这近在眼前的一幕幕给人一种大厦将倾的震撼。
众人的目光大都无法从前方的风陵舫移开,心头泛着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画舫也随着风陵舫的下沉,晃荡得越来越厉害了,似乎要把人从甲板上甩出去般。
“蓁蓁,你还是先回船舱吧。”封炎感觉到甲板上越来越乱,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端木绯不想给封炎他们添麻烦,立刻就应了,又对几步外的涵星道:“涵星表姐,我们进去吧。”
趁着画舫稍微平稳时,端木绯松开了封炎的手腕,与涵星一起朝着船舱那边走去,封炎护在二人身后。
“嘎吱吱……”
忽然间,风陵舫又猛烈地震荡了一下,船尾陡然间下沉了好几尺,牵一发而动全身,端木绯等人所在的画舫被周围剧烈起伏的湖水波及,船身也因此摇晃起来,如同遭遇了什么狂风怒浪,湖面更好似一锅煮沸的热水般喧嚣不已……
这几下震荡来得猝不及防,摆幅又大,风陵舫的船头已经明显地呈现翘起的状态,甲板上的两个公子一不小心就踉跄地从倾斜的甲板上滑了下去。
“扑通扑通!”
连续两声落水声响起,这两人几乎同时坠入湖中,高高地溅起一大片水花。
“有人落水了!”
“快救人!”
“救命,我不会游泳!”
“……”
有人落水让两艘画舫都更乱了,有船工下湖去救人,也有人探头探脑地往湖面方向张望,惊叫声、呼救声、扑腾声、哭喊声交错在一起。
王总旗见状,皱了皱眉,心道:也是这些公子哥活该,本来他们要是听端木四姑娘的,早早地从风陵舫撤离,现在哪有这么多的事!
但另一方面,王总旗又庆幸,幸好自己够英明,方才就听了端木四姑娘的指示,当机立断地把两艘船及时断开了,否则,恐怕两艘船都不能幸免。
要是两艘船都沉了,那可就麻烦了,在场有这么多皇子公主,还有端木四姑娘在,出一点意外,自己怕是要提着脑袋回去见程指挥使了。
周围的人群一片混乱喧嚣,来来往往。
机会来了。舒云混在人群中快步朝端木绯走近,直接用自己的身子朝端木绯撞了过去,嘴角勾出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