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一步接着一步,如同一下下重锤般回荡在他耳边。
耿海已经一年没见天日了,他的手脚在一天天、一次次的重刑下已经废了,身子如一滩烂泥似的瘫在那里,夹着银丝的头发凌乱地披散在地上。
他整个人瘦得枯瘦如柴,连眼眶都深深地凹陷进去,眼窝中一片浓重的阴影,形容狼狈虚弱,仿佛从身处十八层地狱的恶鬼般。
当岑隐出现在门外时,他仿若惊弓之鸟般浑身一颤,吃力地朝岑隐的方向爬了过去,灯笼散发的光芒令他不适得眯了眯眼。
“杀了我!”
“薛昭,你杀了我吧!”
耿海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声音如磨砂纸擦过铁器般粗糙,声音中难掩绝望。
没有人能够经得住东厂一年的酷刑,耿海也一样。
第511章 把柄
这一年的酷刑已经把耿海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不再高高在上,曾经的自信早就荡然无存。
他已经被彻底击溃了!
如今的耿海早就不再奢望耿安晧他们会来救自己,他已经被遗忘了,他只是一个活死人了。
他,只求一死!
但是没有岑隐的命令,他连死都不行。
匍匐在地的耿海仰首看着站在牢房外的岑隐,他穿着一身简单的宝蓝直裰,头发半披半束,随意悠闲得很,仿佛只是到此一游般。
短短一年,耿海觉得像是一辈子这么漫长。
今非昔比。
岑隐依旧高贵优雅如谪仙,而自己却是卑微低贱到了尘埃中……
“我说过,”岑隐俯视着耿海,嘴角似笑非笑,“你会活着看着耿家覆灭。”
将耿海挫骨扬灰也难消他心头之恨,难慰父王、母妃和姐姐在天之灵!
岑隐幽魅的声音渐冷,似是从地狱而来,“令郎很快就要进来陪你了!”
他仿佛只是在宣布一个事实般。
原本双眸晦暗的耿海一瞬间双目瞠大,眼睛几乎瞪凸了出来。
“薛昭,你要做什么?!”
他厉声质问道,浑浊的瞳孔中翻涌着异常强烈的情绪,有恐惧,有绝望,有愤怒,也有悔恨。
岑隐抬起空闲的左手,在右肩上随意地掸了掸。
一片残叶自他肩上飘落,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地上,被虫啮咬出好几个洞的叶片黯淡无光。
在烛火的光辉中,岑隐那异常红艳的薄唇微微翘起,噙着一抹别具深意的浅笑。
耿海的眼睛几乎瞪到了极致,强烈的恐惧蔓延至全身,如狂风暴雨般涌动,将他彻底支配。
他底气不足地呢喃道:“薛昭,皇上不会让你如愿的……”
没错。
皇帝即便是对卫国公府再忌惮,也会留着卫国公府,以示他的宽宏大量,以示他的顾念旧情……
想着,耿海的双手不禁紧紧地攥成了拳头,眸子里闪闪烁烁。
岑隐慢悠悠地说道:“如今北境战事又起,五军都督府却在肆意拖延,延误军机……这是令郎自己送到我手上的机会。”
耿海几乎无法直视岑隐,心如擂鼓,身子更是不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的儿子他知道。
他的儿子虽然并不是惊才绝艳之人,但也不至于蠢到延误军机,会这么做,肯定是被人逼得失了方寸。
这个人自然是薛昭。
薛昭对自己恨之入骨,是绝对不会放过耿家的,肯定是薛昭利用他的权势给儿子挖坑呢!
偏偏儿子至今还不知道薛昭的底细,敌在暗,我在明,只凭这一点,局势就对儿子太不利了!
岑隐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转过了身,唇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狭长幽深的眸子在烛光中闪着令人心惊的冷芒。
他只是这么轻飘飘的一眼扫来,浑身就释放者一种莫名的威慑力。
对方的这一眼验证了耿海心中的猜测,心急坠直下,沉到了无底深渊。
眼看着岑隐转身就要离开的样子,耿海急了。
耿海卑微地匍匐在地,用尽身上残余的力气连连磕头求饶:“薛昭,你饶了耿家吧!”
“只要你饶了耿家,我愿意把五军都督府的人脉都给你,你们想要谋朝篡位……不,拨乱反正,正需要人手。”
“我们耿家可以帮你的!”
没错,他们耿家还是有利用价值的,有他,薛昭和封炎就可以事半功倍!
岑隐静静地看着耿海,狭长的眸子里平静无波,如同覆了层寒冰似的。
他的心里既没有快意,也没有动摇,更没有失望。
耿海其实还是那个耿海,那个十几年前贪婪阴险的耿海。
在耿海的心中,只有他自己和他们耿家的权势。
明明他们耿家已经比这世上的许多人要尊贵,明明卫国公的位置已经是位高权重,可是耿海不知足,他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不在意谁是皇帝,他不在意这江山百姓,他不在意北境会如何……
这么多年了,耿海还是一点没变!
岑隐淡淡道:“五军都督府的人脉,连令郎都把控不了,你如今可是个‘死人’了,又要怎么给我!”
“可以!”耿海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连忙道,“我有他们的把柄。”
他本来打算一点点地把他手上的人脉交到儿子手中,然而,他败得太猝不及防了,快得他都没能把这些耿家的真正底蕴交给儿子。
是他大意了!
可是如今他已经悔之不及了,他只能尽最后的努力去给耿家留下一线生机。
耿海心头苦涩难当。
这些年来,五军都督府中看着万众一心,对他忠心耿耿,其实有一部分靠的是他用他们的把柄拿捏了他们。
他可以想象“那些人”怕是已经试探了儿子一年,确定了儿子没有他们的把柄,才会越来越不听话。
岑隐的回应是抬腿离开了,毫不留恋。
“薛昭!”耿海怕了,双手抓住了牢房的栏杆,抬头露出他那被磕得红肿的额头,喊道,“薛昭,东西我就藏在皇觉寺藏书阁北边靠墙的密格里,我只求你放过安晧!”
耿海已经不求耿家活了,他只要耿家留下一条血脉已经够了。
回应他的是一片黑暗与沉默。
随着岑隐远去,周围又暗了下来,漆黑得没有一点光亮,那是如死亡如泥潭般的黑暗。
耿海浑身颤抖如筛糠,惨白的脸色中透着无边的绝望。
他的脑海中不禁想起二十年前的一幕幕,想起他背叛崇明帝向今上效忠的事……
他心底忍不住浮现一个想法——
要是早知今日,他会不会后悔?!
耿海的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答案显而易见。
他不会。
早知今日,当年在北境时,他就该更小心谨慎,他就该斩草除根,他就该屠城!
也不至于有了岑隐这个落网之鱼!
他错了!
今天他不得不为他的错误付出代价!
耿海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说不出的凄厉。
耿海的笑声已经传不到岑隐耳中,岑隐出了地牢后,就毫不回头地离去了。
“砰”的一声响后,地牢的大门就再次关闭了!
门关上的那一瞬带起一阵风,吹得灯笼里的烛火疯狂地舞动着……
岑隐静静地看着灯笼,绝美的脸庞上神色如常,微微笑着。
他魅惑的笑容中透着冷厉,眸色却是越来越幽深,思绪飞转。
五军都督府的这些武将来自天南地北,说是鱼龙混杂也不为过,岑隐早就猜到想要真正控制住这些人,把他们当作是耿家的家将使唤,单靠耿海给他们施恩肯定是不够的,耿海十有八九抓着某些人的把柄。
但凡耿海觉得他还有可能出去,他是不会道出他最后的底牌的,唯有把他和耿家逼到极致,逼到没有退路,耿海也只能老实招供,以谋求一线生机。
小蝎就守在地牢门口,岑隐随手把手里的灯笼交给了小蝎,就见小蝎神色复杂地朝前指了指。
小蝎顺着小蝎指的方向一看,就看到前方的一棵大树上,一只黑色的八哥就停在树枝上,八哥高高在上地俯视了岑隐和小蝎一眼,就转头去啄翅膀下的细羽。
小蝎眼角抽了一下,岑隐怔了怔,嘴角的弧度更深了,笑容柔和了一分。
他一边信步朝树下走去,一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小蝎,你去传话给影卫……”
“呱呱!”
小八哥一看到岑隐无视了它,怒了,拍着翅膀大叫了起来,压过了岑隐的话尾。
它拍着翅膀稳稳地落在岑隐的肩头,又是抱怨,又是跳脚。
风一吹,上方的树叶摇曳不已。
“哗哗哗……”
风声、树枝摇摆声与八哥的叫声交错在一起。
灼灼的太阳焚烧着下方的大地,地面仿佛要燃烧起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