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连端木宪都是一副感慨的样子,浅呷了口热茶,释然道:“有简王父子在,北境应该是无碍了。”
端木绯并不惊讶,抬眼望着夜空中那弧银色的弯月,想起了那日与君然兄妹俩去皇觉寺祈福时,封炎悄悄和君然说得那番话。
看来封炎果然是给君然找到“机会”了呢。
皇帝最是多疑。
如今耿安皓被逐出了五军都督府,皇帝势必要重新扶持一个他觉得可信的人。
这个时候,皇帝恐怕就担心君然在五军都督府会捣乱了。
但是君然既没犯事,也没被株连,皇帝也不好贸然撤职,再加上简王还在北境前线呢,这时撤了君然的职,传到北境去,岂不是令简王多思?!
对于皇帝而言,最合适的方法就是把君然远远调出京城,而且又不能贬。
怕是岑隐在皇帝那边还给敲了边鼓,让皇帝觉得调君然去北境是最好的选择。
不管过程如何,这结果总算是好的。
端木绯也长舒了一口气,端起了身旁的龙井茶,慢慢地抿着茶。
她的看法和端木宪一样,北境有简王父子在,应该能安稳了,北燕不足为惧。
端木宪也没轻快多久,就又开始愁了,抱怨道:“京城好不容易才安定了,皇上方才又提起了避暑的事。”
“现在京卫大营和西山卫戍营伤亡不少,人心未定。”
“避暑不仅要银子,还要调禁军随行,往年都会从京卫大营调一半人过来护卫圣驾。”
“还是岑督主劝了几句,皇上才打消了念头,不过看着这秋猎是势在必行了。”
端木宪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幸好现在才六月底,秋猎至少要九月底,自己还有时间筹备、琢磨。
端木珩面露沉吟之色,仔细地想着自五月北境军报传来后发生的事,想着君然,想着耿安皓,想着魏永信……
他想得专注,祖父的牢骚声渐渐地离他远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祖父忽然唤了他一声:“珩哥儿!”
正在思索的端木珩慢了两拍,才反应过来,抬眼看向了端木宪。
端木宪慢慢地捋着胡须,这才继续道:“我想给你定门亲事。”
这句话落下后,书房里寂静无声。
夏日的夜晚本就宁静,静得只剩下窗外的虫鸣声。
端木绯差点没被嘴里的绿豆糕更呛到,赶忙端水,心道:祖父以前不是口口声声说大哥的婚事不着急,等考中了进士再考虑也不急吗?!
这变得未免也太快了!
莫非是这段时间祖父休息久了,就盼着含饴弄曾孙了?!
端木绯心里默默地想着,越想越觉得十有八九是如此。
端木珩也同样有些意外,他正说他的婚事不着急,就听端木宪接着又道:
“你觉得和静县主怎么样?”
话落之后,屋子里又陷入一片沉寂。
端木绯又差点被茶水呛到,眼前浮现季兰舟那张端丽秀雅的面庞。
“呱呱……”
窗外隐约传来了小八哥粗嘎的叫声,端木绯往窗外看了一眼,却根本没看到鸟,似乎只是她的幻觉一般。
端木绯把手里的青花瓷茶盅放下了,生怕祖父再次语出惊人,不敢再喝茶了。
端木珩也呆住了。
他脑海里不由浮现认识季兰舟后的一幕幕。
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他心中浮现又消逝……
似乎是有一颗石子在他心湖中落下,荡起了一片片涟漪。
窗外夜空中的繁星闪烁不定,像一颗颗闪亮的宝石,又像是一双双眼睛俯视着窗户内,树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宁静安详。
忽然,端木珩站起身来,对着端木宪郑重其事地作揖道:“全凭祖父做主。”
言下之意当然是他对这门婚事没有意见。
端木绯的小嘴圆张,几乎是目瞪口呆了,她差点没捏了自己一把,看看她是不是做梦。
端木宪看着长孙,哈哈大笑,整个人容光焕发,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连方才朝堂上的那些麻烦事也霎时忘得一干二净。
他就知道他的眼光好,他选的未来孙媳自然是好的!
端木宪心里颇为自得。
他的右手在如意方几上叩动了几下,露出沉吟之色,笑道:“我打算托李家太夫人去探探口风。”
和静县主的府里没有长辈,端木宪自己贸贸然过去提亲也不合适,让李太夫人先去探探口风最合适不过了。
端木珩再次出声道:“劳祖父费心了。”
端木绯心情复杂极了,朝窗外的夜空看去,心里想着:季兰舟会答应吗?
夜幕中,银月如钩,繁星似锦。
书房里,彻底静了下来。
夜渐渐深了,整个京城都陷入安眠之中。
之后两天,京城中再没起什么涟漪,彷如一潭平静的湖水般。
六月二十八日,由张嬷嬷出面把魏如娴买了回来,人被带回了湛清院。
自打前年在宁江行宫避暑后,算来端木绯已经近两年没见过魏如娴。
魏如娴看着熟悉而又带着几分陌生。
她的身子抽高了不少,人却很消瘦,脸色蜡黄,神情憔悴,身上穿着一件霜白色的衣裙,有些松垮垮的,像是穿了别人的衣裳般。
“端木四姑娘。”魏如娴郑重地对着端木绯福了福,感激地看着端木绯,那双水润幽黑的眸子红通通的,“多谢你仗义相助。”
自打她与潘家五公子解除婚约后,魏如娴就一个人住在京外的庄子里,逍遥自在,足不出户,一心一意地为亡母守孝,直到五日前,刑部的官差去了庄子把她拿下。
她才知道父亲魏永信已经被皇帝问斩了。
五月底,她的母孝才刚刚过去,接下来,她还要为父亲魏永信守孝三年。
听闻父亲的死讯后,魏如娴根本就来不及悲伤,就开始为她自己的前程感到担忧。
过去这几天,她几乎是寝食难安,担心受怕,生怕自己被教坊司买了去。
她想死,又怕死,想着如果真的万一进了教坊司,也只能用手上最后的一支银簪子自尽,直到买她的人进了端木府,直到她被带到了湛清院,直到她看到了端木绯,才算松了一口气。
她惶惶不安的眸子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端木绯专注地看着距离她不过几步远的魏如娴。
这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魏如娴的形貌柔弱依旧,只是眼神似乎比以前明快沉着了一分。
“魏姑娘,”端木绯对着魏如娴温柔地一笑,“坐下说话吧。”
魏如娴迟疑了一瞬,坐了下来。
绿萝连忙上了茶和点心,魏如娴的身上难掩局促之色,毕竟现在的她只是罪臣之女。
端木绯当然看了出来,也就长话短说:“魏姑娘,你现在是官奴,我虽然买下你,也不可能给你销了奴籍。”
“端木四姑娘,我明白。”魏如娴连忙道,“我虽然愚笨,但也知几分好歹,我能够被姑娘买回来,已经是我的大幸了。”
魏如娴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她的声音还是如往昔般柔柔地,软软的,似乎任人揉搓。
她只要能够不入教坊,就够了。便是一辈子为奴为婢又如何!
活着总比死了的好。魏如娴在心里对自己说。
一旁的碧蝉看着魏如娴,心里多少有几分同情。
在魏家最风光的时候,魏如娴这个魏家千金过得比一个奴婢还不如,可是在魏永信获罪后,魏如娴却不得不为其父的罪付出代价。
“你能想得开就好。”端木绯大致也能猜到魏如娴在想些什么,却也不能多说。
魏如娴端着茶盅,抿了两口茶,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端木四姑娘,我不懂怎么服侍人,恐怕做个丫鬟也不合格,不过我会种花,这两年我在庄子里一直种牡丹,今年还培育出了一种双色牡丹,一朵牡丹花上一半是淡粉色,一半是深粉色,我给它取名叫‘双乔’。可惜今年已经过了花期,不能拿给姑娘看。”
双乔?!端木绯怔了怔,她也听说过这种双色牡丹,今年五月在牡丹花开时,这“双乔”在京中可谓千金难求,没想到这种牡丹竟然是魏如娴培植出来的。
端木绯笑了,如此甚好。
魏如娴这样也算是有了一技之长,也不至于需要依附别人。
端木绯想了想,笑得眉眼弯弯,提议道:“魏姑娘,我把你之前住的那个庄子也买了下来,你就继续回去住着,没事种种花。”
魏家都被抄了,家产自然也都发卖了,端木绯就让张嬷嬷把魏如娴住的庄子也买了。
魏如娴仿佛被委以重任般,腼腆地笑了,起身又对着端木绯福了福,感恩戴德地应下了。
她在湛清院又多留了两盏茶功夫,之后就随张嬷嬷离开了,去了庄子上。
待魏家的人都被一一处理后,魏永信这件案子也就等于彻底结束了,那些魏家的姻亲、亲信与旧故总算是放心了,逃过一劫。
京城渐渐恢复了平静。
天气在此起彼伏的蝉鸣声中,越来越炎热了。
次日一早,李太夫人上门来了,依然是和二夫人辛氏一起来的。
这一次,端木纭和端木绯又是在小花厅里招待两位长辈。
端木绯还亲手给两位长辈做了糖水。
“外祖母,二舅母,你们试试,这是我亲手做的玫瑰露,特意冰镇过了的。”端木绯笑眯眯地亲手从绿萝手里的托盘上把两盅冰镇玫瑰露送到了李家婆媳俩跟前,“您二位试试味道。”
李太夫人和辛氏一听是端木绯亲手做的,笑得是眼睛都眯了起来。
婆媳俩连忙尝了一口,笑容更浓,赞不绝口道:
“我们绯姐儿手艺真好!”
“是啊,是啊,我还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玫瑰露呢,甜而不腻、香而不浓。”
端木绯美滋滋地说道:“外祖母,二舅母,我这玫瑰露可是有诀窍的,之前我做玫瑰卤子的时候,特意往里面放了青梅,酸酸的,所以才可以甜而不腻、香而不浓。”
“这玫瑰卤子我做了好几罐呢。待会外祖母和二舅母拿两罐回去,每天泡一泡,再放在井水里冰镇一下,最适合消暑了。”
辛氏听着笑得合不拢嘴,心里觉得还是姑娘家贴心啊,偏偏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生得全是气死人不偿命的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