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很快,那道门帘就被人从外面打起,余役长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步履间有些诚惶诚恐。
他不过一个小小的东厂役长,平日里那肯定是没资格直接汇报督主的。
今天真是沾了四姑娘的福了!余役长在心中喜不自胜地暗道,神采焕发。
“督主。”余役长很快走到王百户身旁,给岑隐行了礼,恭恭敬敬地禀道,“属下方才已经审讯过那四个伏击肖公子的黑衣人了。他们是从晋州来的,是晋州那边一伙名叫金家寨的山匪。”
金家寨?!岑隐挑了挑眉,巧了,这个寨子他也听封炎提起过。
余役长继续禀着:“那金家寨与肖公子所属的泰初寨在晋州皆是雄踞一方,彼此不相上下。金家寨的金寨主偶然得知肖公子最近来了京城,就想借着肖公子在京城势单力薄杀了肖公子,好削弱泰初寨的实力,甚至趁此分裂泰初寨,好把泰初寨归到金家寨的麾下。”
“方才,属下派去盯着肖公子的人来传讯说,肖公子方才已经退了房,看样子他应该准备等宵禁时间一过就出门,即刻离开京城。”
话语间,余役长的神情越来越复杂。他和手下几人盯着肖天也有些日子了,早就猜出肖天和凌白的来路很有问题,却没想到那个看着慵懒爱笑的少年竟然是晋州最大的山匪之一。
那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余役长忍不住偷偷地去瞥岑隐的脸色,岑隐优雅地饮着茶水,什么也没说。
岑隐的沉默看在王百户的眼里便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回答,岑隐的意思是,不用管,让他们走。
王百户瞧着岑隐的心情不错,玩笑地说了一句:“督主,肖公子走了,那四姑娘他们下次蹴鞠恐怕又要缺人了。”
余役长听到这句话,才算是明白了岑隐的意思,对着王百户察言观色的本事甚是叹服。哎,他要学的还多着呢!
岑隐微微一笑,挥了挥手,把人打发了:“你们退下吧。”
“是,督主。”王百户和余役长行礼后,就一前一后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了岑隐一个人。
当他一人独处时,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寂就不可自抑地涌上心头……
前日,兴王府的那场马球比赛,他也知道,他想去,但终究还是克制住了心底的渴望,没有去。
这几天,他一直埋头公务,一直让自己不去想她,不去见她,他在心里一次次地告诉自己:
他配不上她。
慢慢的,她就会放弃了!
可是理智归理智,每每只是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就很痛,很痛。
岑隐怔怔地望着窗外夜空的中那皎洁的明月,整个人失魂落魄……
夜越来越深,万籁俱寂,唯有晚风阵阵,似有什么在屋外哀泣般。
岑隐就这么独自一人呆呆地坐在窗边,恍若一尊金雕玉琢的玉雕。
时间悄悄流逝,书房里的灯火通明,角落里的那盏八角宫灯一直亮到了天大亮。
等岑隐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枯坐了大半夜。
他暗自苦笑了一声,转头朝一旁的西洋钟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此刻已经快巳时了。
岑隐揉了揉眉心,就站起身来,也没叫人进来服侍,自己去了内室,换上了一身簇新的大红麒麟袍出来。
当穿上这身仿如战袍般的衣裳时,他就又变成了那个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与东厂厂督。
收拾好了心情,又洗漱了一番,岑隐正打算出门,小蝎急匆匆地进屋来禀道:“督主,四姑娘让人送了东西过来。”他的双手捧着一个红漆木雕花匣子。
这些年,端木纭和端木绯经常送东西来,岑隐身边那些近身服侍的小内侍都清楚得很,完全没有通报,也没拦着,直接就把端木家送来的木匣子交到岑隐手中。
岑隐挥手遣退了小蝎,目光怔怔地盯着那红漆木雕花匣子,神色中既有期待,也有迟疑。
他心知肚明这匣子到底是“谁”命人送来的。
岑隐握了握拳,狭长的眸子里里明明暗暗,似有什么要喷薄而出,终究又归于平静。
他默默地静立了一盏茶功夫,这才动了,抬手一点点地打开了眼前的这个木匣子……
第636章 倒戈
匣子里放的是一件玄色镶嵌貂毛的斗篷。
斗篷的边缘以银线与红线绣着细细密密的祥云纹。
岑隐垂眸盯着那祥云纹,耳边骤然又响起了少女轻快的声音:“岑公子,你喜欢祥云纹还是仙鹤纹?”
岑隐抬手轻抚上斗篷,指腹在那微凸的祥云纹上轻轻地摩挲着,一下又一下。
他的动作是那么温柔,那么缱绻,那张绝美的脸庞上的神情极为复杂,柔和,隐忍,不舍,珍惜……
书房里,静谧无声。
须臾,门帘外又响起了小蝎的声音:“督主,已经是巳时了。”今日岑隐与内阁几位阁老还有要事要商议。
岑隐抓着斗篷一角,眼底闪过一抹犹豫与挣扎,拿起斗篷,又放下……
小蝎与另一个小內侍在书房外静静地等待着,不曾再催促。
又过了一会儿,那道绣着兰草的门帘终于被人打起,岑隐从书房里出来,一袭大红麒麟袍上外罩着一件玄色镶貂毛的斗篷,斗篷的边缘绣着精致的云纹,后方绣着一头张牙舞爪、腾云驾雾的麒麟。
那夹着缕缕金线的麒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神态威仪。
小蝎身旁的那个小內侍笑呵呵地赞道:“督主,这斗篷上的麒麟绣得可真绝了!四姑娘这手艺真是巧夺天工!”他只以为这件斗篷是端木绯孝敬岑隐这个义兄的。
岑隐微微一笑,随手拨了下斗篷,迎着旭日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马匹早就在大门处备好,岑隐翻身上马,率先从东厂驶出,那玄色的斗篷随风飞起,猎猎作响。
小蝎和几个东厂番子如影随形地跟在岑隐身后。
东厂出行,所到之处,那些百姓路人自是避之唯恐不及,一路畅通无阻,一炷香后就来到了宫门。
今日,他们约在文华殿议事,端木宪等几个内阁阁臣早就已经到了,正在东偏殿里喝茶闲话,殿内茶香袅袅。
“岑督主。”
岑隐一到,众人皆是纷纷起身,笑呵呵地与岑隐见了礼。
众人皆是笑容满面,可是气氛却在瞬间变得肃然庄重起来。
待岑隐在上首的一把紫檀木圈椅上坐下后,端木宪等人这才坐了回去。
殿内静了片刻,端木宪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道:“督主,冀州那边官商勾结,从上到下,多是如此,证据确凿,那坊间镇并非是特例。”
坊间镇官商勾结一案爆发后,坊间镇所属坊间县的官员,从上到下撤的撤,关押的关押,问罪的问罪,也派了人去代理县令。
坊间县的问题好解决,真的麻烦的是整个冀州。
这真要认真整顿起来,翼州怕是得翻天了。
端木宪的面色更凝重了,“如今的大盛经不起大乱,把整州的官员全都换下一时半会儿也不太可能,而且只会让冀州更加动荡。吾等仔细商议后,觉得这件事还是要徐徐图之。”
游君集等其他几个阁臣也都看着岑隐,尤其是游君集,一颗心是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别人只当他吏部尚书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升降、考课、勋封、调动等等事务,有多威风,可这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这位置有多难为唯有他自己知道。
比如这冀州,要是真的把冀州的官员一次性全都撤了,这吏部又该到哪里去调足够的人手接掌冀州的那些空位……
只是想想,游君集就觉得脑门开始发疼。
岑隐还是平日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令得在场的一众阁臣都拿不住他的心思。
端木宪与游君集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游君集接口道:“督主,吾等是想先给冀州的那些官员示警……”
岑隐挑了挑眉稍,闲适地靠在椅背上,还是没说话。
游君集只觉得头皮发麻,心里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在场的其他几个阁臣都给游君集投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游君集硬着头皮往下说:“就是先抓几个祸首来杀鸡儆猴,其他的就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发生的就算了,若是再犯就重罚,绝不姑息。”
游君集也知道太便宜那些冀州官员,可是这也是没法子中的法子了。
“不如就以冀州按察使、左参政、与主簿开刀,您看如何?”游君集艰难地把话说完。
其实内阁出这个主意也是经过反复的深思熟虑,出于大局考虑,如此处置相对稳妥,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方案。
岑隐呷了口热茶,就放下了茶盅,淡淡道:“鸡要杀,猴也要杀。”
短短的七个字令得气氛一凛,气温陡然下降。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一众阁臣面面相觑,岑隐的意思莫非真的要对冀州大刀阔斧一番?
这外人只觉得岑隐专权霸道,唯我独尊,他们这些内阁大臣对岑隐的看法却是略有不同,他们与岑隐共事多年,知道岑隐虽然独断独行,但是在朝政大事上,也是会听取他们的意见的。
端木宪斟酌着说道:“督主,这要是把人全撤了,朝廷恐怕没有合适的人选替上。”
岑隐显然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淡淡道:“不是还是那些候缺的进士吗?”
科举三年一次,偶尔还有恩科,那些新科进士和同进士可不是人人都能候到缺的,还有那些三年任满回京又候不到缺的官员,其实朝廷有一大批待缺的人可用!
那些阁臣们再次互相看了看,岑隐说得这些他们当然也明白,只是——
“岑督主,我怕冀州会乱。”端木宪沉声道,眉心微微蹙起。晋州已乱,南北境未平,冀州不能再乱了!
岑隐慢慢地用茶盖拂去茶汤上的浮叶,那双幽魅狭长的眸子在茶汤的水光映衬下,显得莫测高深。
“就用莫世琛来替了冀州布政使吧。”岑隐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他说得不是一州的封疆大吏,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莫世琛?
端木宪下意识地看向了游君集,后者赶紧回忆了一番,说道:“督主说的可是左参议莫世琛?”
说么一说,端木宪也想了起来。
莫世琛是翼州的从四品左参议,并在这个位子上已经待了整整有十年了,从履历来看,这十来年,他无功无过,年年考绩都只有中下。
翼州官匪勾结由来已久,从前只是小打小闹,皇帝为了“宽仁”的名声,一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得当地官员的胆子越来越大,行事也越发猖獗和肆无忌惮。
这莫世琛倒也不是真的大公无私,清正廉明,他只是胆子小,不敢掺和的太深,有人分银子时他也会拿,但要他大开方便之门,却是不肯的。
一来一去,也阻了不少人的财路,再加之本就能力平平,也就时时被打压。眼看着同僚要么升迁,要么调任,翼州上下几乎换了个遍,也就他在这个位子上,庸庸碌碌的待了十年。
这样的人,担得起布政使吗。
端木宪有些犹豫了。
“岑督主。”端木宪斟酌着说道,“莫世琛能力平平,怕是不行的。”
能安于一个小小的从四品左参仪,这莫世琛想必不但能力平平,也是个没有进取心的,布政使的肩上扛着的可是一州的财政、民政,责任何其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