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何止是他看出来了,前几天江德深他们与端木宪的那一番唇枪舌剑后,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怕也都看出来了。
端木宪沉声又道:“现在,他们就等着寻你和端木家的错处呢!”
“外祖父,本宫明白。”慕祐显又点了点头,瞳孔深邃幽黑,“那日本宫是有些冲动了。”
他当时在国子监说的那些话是由心而发,不曾深思熟虑,其实他应该选择更周全的方式,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不但没有对外祖父的名声有任何帮助,反而还可能给端木家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精明如端木宪自然看出慕祐显的自责,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缓地宽慰道:“你也不用多想。你外祖父也没那么脆弱。”
端木宪特意与大皇子说这些不是为了谴责,而是为了告诫他,怕他太过耿直,在三皇子和江、谢两家手上吃亏。
慕祐显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郑重地对着端木宪揖了揖手,道:“多谢外祖父指点。本宫以后行事会更谨慎。”他明白他毕竟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母妃,有四皇妹,有端木家。
慕祐显又给端木宪添了茶,然后话锋一转,问道:“外祖父,闽州的那个策案,您可完成了?”
“今早才刚写好。”端木宪一边点头,一边站起身来,走到书案前。
书案上堆着几叠厚厚的公文与折子,端木宪从其中一叠折子中拿了一本递给慕祐显。
慕祐显打开那本折子,细细地看了起来。
端木宪在一旁慢慢地饮着茶,偌大的书房里静悄悄的,安静得可以听到茶盖在碗沿上轻轻拨动的声响以及偶尔的翻页声。
须臾,帘子外响起了大丫鬟谨慎的声音:“老太爷……”
端木宪知道应该是有事,就让大丫鬟进来了。
大丫鬟神色有些复杂,瞥了慕祐显一眼后,屈膝禀道:“老太爷,太夫人那边的夏芙姑娘来了,在外面候着,夏芙姑娘说太夫人病了,想见见老太爷。”
“……”端木宪皱了皱眉,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派人去请大夫。”
他只说请大夫,却没说要去见贺氏。
“是,老太爷。”大丫鬟立刻就应道,转身退了出去。
门帘被挑起又落下,在半空中簌簌地颤动着,隐约可以听到帘子外丫鬟轻巧的脚步声走远。
端木宪怔怔地盯着那绣着折枝腊梅的门帘片刻,转头对上了慕祐显迟疑的眼眸。
端木宪无奈地叹了口气,艰声道:“殿下,不是我狠心,现在的端木家可经不起你外祖母折腾了。”
“……”慕祐显点了点头。
外祖母贺氏对他一向疼爱有加,可是她做得有些事确实太不成样了。对于贺氏做的那些事,慕祐显也从端木贵妃那里知道了七七八八,因此也没有给贺氏求情。
诚如外祖父所言,在这个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慕祐显压下心头的异样,想起端木贵妃的嘱咐,又道:“外祖父,母妃说不如让涵星在这里再住些日子吧,涵星性子跳脱,皇后又总找她麻烦,她闲不住,这几日都有些闷坏了,母妃说干脆让她在外祖父这里住到过年再回宫。”
这是小事,端木宪自是二话不说地应下了:“她爱住多久就住多久,也好给四丫头做个伴。”端木宪神情慈爱地笑了,心情也变得轻快了不少。
说到这对贪玩的表姐妹,屋子里的空气似乎都带上了几分春日的明媚。
屋外依旧寒风呼啸,大雪纷飞,而湛清院里,温暖舒适,热闹喧阗。
涵星好似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一张嘴从她到湛清院后就没停下过。
她在宫里憋了好几天了,终于可以说个尽兴:
“……你们知不知道,办宁妃葬礼的时候,三皇兄还哭晕了呢!”
“哈,皇后娘娘还非说三皇兄是纯孝,真是笑死本宫了!宫里谁不知道,三皇兄为了攀上皇后娘娘,不惜让人杀了宁妃。”
涵星煞有其事地摇了摇头,一副唏嘘的样子,“对了,这叫什么鹿什么马来着……”
“指鹿为马。”端木绯好心地提醒道。她一边听,一边啃着瓜子,没一会儿,身前就堆了小山似的瓜子皮。
“就是指鹿为马。”涵星激动地抚掌附和,一旁的宫女玲珑简直就不忍直视。
碧蝉、紫藤等几个丫鬟都听得津津有味,目光灼灼地看着涵星,仿佛在催促她赶紧往下说,让涵星十分受用。
涵星继续说道:“四皇弟最近有点可怜,皇后娘娘都不管他了,但本宫瞧着四皇弟反而心情好多了,简直是走路带风呢。”
“还有还有……本宫还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说是承恩公府的那门亲事似乎要换给三皇兄。”
说着,涵星“噗”地笑了出来,笑得前俯后仰,“笑死了,这承恩公府还以为他家是什么香饽饽呢,皇子都要任他们挑,想挑哪个就挑哪个。照本宫看,妻不贤祸三代,不娶谢向菱,四皇弟只怕做梦都能笑醒!”
涵星越说越起劲,眉飞色舞,眸子亮晶晶的。
端木纭也在一旁听着,笑眯眯地随口插嘴道:“虽然皇后娘娘当初没有下明旨,但是谢六姑娘和四皇子殿下的婚事,满京城的人都知了,他们现在又要换亲,怕是没那么容易。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不能一句话说换就换的。”
第659章 悔婚
涵星耸耸肩,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随即笑了,“哈哈,又有热闹看了!”
端木纭只是顺口一说,心里也懒得管三皇子、谢家的闲事,又低头继续绣花。
涵星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还有还有,五皇弟、六皇弟最近都天天去找三皇兄示好呢,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
涵星说着打了个寒颤,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想到他们虚伪的样子,她就觉得汗毛倒竖。
“宫里乱糟糟的,幸好母妃同意让本宫出宫来住。”涵星亲昵地往端木绯身上靠,“可惜马上要过年了,本宫也住不上几日了。”
玲珑和从珍表情更复杂了,算算日子,四公主至少能在端木府住上二十来天呢,还不够长吗?!
端木绯理所当然地接口道:“涵星表姐,你可以年后再来住啊。”
是啊。涵星的眸子登时就亮了。等过了年,她再哄母妃让她出宫不就行了。
涵星乐了,美滋滋地也啃起瓜子来,觉得端木家连瓜子都特别香。她正想问问端木绯这瓜子是哪家铺子买的,目光恰好落在果盆边缘的“仙鹤寿桃”图案上,心念一动,想起一件事来。
“纭表姐,绯表妹,你们知不知道明天是长庆皇姑母的生辰?”
端木纭抬起头来,摇了摇头:“我们府上没有收到过帖子。”
涵星并不意外,笑得不可自抑,道:“长庆皇姑母还是一样,本宫也没收到呢。”
从前若是京中谁家没有得到长庆的帖子,那是很丢脸的事,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可不是那么回事了。
想当初,长庆和皇帝姐弟相和,长庆在京中的地位超然,很多时候,她在皇帝跟前说一句话就抵很多人费尽心思讨好皇帝。
可是后来他们姐弟失和,皇帝不知怎么地就开始冷落长庆,长庆便渐渐泯然众人,这几年,也就是偶尔会听到一些关于长庆的风流艳事。
长庆已经很久没有举办过宴席了,京城也许久没有这么热闹。
这些自然都与端木绯无关,但也就听个热闹,这大冬天的,她才懒得出门呢。
但想归想,次日一早,天才刚亮,她还没睡醒,就被兴致勃勃的涵星拖出门去蕙兰苑上课了。
今天钟钰得了风寒,姑娘们只上了一堂书画课就散了。表姐妹俩每每来蕙兰苑这边,下学时就会顺路去香酥记买栗子酥,今日也不例外。
谁想她们的运气不太好,抵达香酥记时,正好刚出炉的一炉栗子酥全数卖完了,涵星不愿空手而归,就让玲珑在香酥记门口候着,自己拉着端木绯去了隔壁的茶楼小坐。
茶楼的大堂里坐了不少茶客,人头攒动,茶客们都在喝茶吃点心,顺便唠嗑闲聊,很是热闹。
“王兄,你怎么现在才来?!”一个蓝衣青年对着刚进门的一个灰衣青年埋怨了一句。
“我自罚三杯!”灰衣青年笑呵呵地坐下了,“我刚才经过长庆长公主府,看到公主府又撒铜板,又施粥的,说是今天是长公主的生辰,我就停下看了会儿热闹。”
周围的其他人也听到了长庆长公主这几个字,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微妙。这京中谁人不知道长庆长公主的那些风流事。
旁边桌的一个中年商户嘲讽地说道:“哼,也不过装装样子罢,几年都施不了一次粥。”
“是啊是啊。”蓝衣青年连声附和,“这位长公主莫非以为她随便做点善事就可以把她这些年的荒唐事掩盖过去?!”
“哼,一个好好的举子本来年轻有为,就生生地被这位长公主给逼死了!”
“无法无天,水性杨花!像这种女人就该浸猪笼!”
“……”
周围那些的茶客大多义愤填膺,对着长庆声声斥责。
“我们说这些有什么用!”灰衣青年唉声叹气道,“她做了这些丑事,还不是照样风风光光,我看今天去给她拜寿的贵人可不少呢!那些个显贵人家一个个都是表面光鲜,其实都是趋炎附势之辈!我方才路过的时候还看到了三皇子呢!”
“三皇子?!”那个中年商户的脸上更为讥诮,“我记得那个三皇子的生母不是刚死吗?!皇子就不要守孝了?”
在场不少人也听说过江宁妃被恶奴害死的事,面面相觑。时人最重孝道,百善孝为先,三皇子如此也太荒唐了吧!
“这位兄台你莫非是不知道?听说三皇子啊,认了皇后娘娘为母。”蓝衣青年转头对着那中年商户道,目露轻蔑之色,“现在啊,皇后娘娘才是他的‘亲娘’了!”
他故意在“亲娘”二字上加重音量。
坐在窗边的涵星和端木绯从头到尾都把这些人的对话听在了耳里,涵星对着端木绯挤眉弄眼。这天底下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真该让她那位三皇兄到这里来听听!
端木绯点点头,美滋滋地吃着还热乎乎的梅花糕。
“大逆不道,罔顾人伦啊!”隔壁桌的一个老者义正言辞地出声斥道,“为了换个娘,竟然连亲娘都容不下,畜生都比他有良心。”
这句话传遍了整个大堂,大堂里瞬间静了一静。
三皇子为了记名到皇后名下,不惜弑母的传闻早就在传得沸沸扬扬,在场不少人都曾听说过,皆是面露轻鄙之色。
灰衣青年阴阳怪气地撇嘴说道:“那可是皇位啊!来日待这位三皇子殿下上了位,谁还敢当着他的面说他弑母,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这句话落下后,气氛变得更为微妙。
“上位?!凭他?!”忽然,一个干瘦的中年书生重重地拍桌道,“哼,崇明帝可是有儿子的,那才是皇家正统!”
“这位兄台说得是。”灰衣青年心有所感地叹道,“本来啊,我还觉得崇明帝已经仙去这么多年了,是崇明帝的儿子登基还是’这一位’的儿子登基都不重要,反正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但是如今啊……”灰衣青年嫌恶地皱了皱眉,“‘这一位’的儿子们简直不像话!”
他口中的“这一位”指的当然是今上。
“哎呀!上梁不正下梁歪!”蓝衣青年语气尖锐地说道,“‘这一位’还不是杀了他的亲娘!”
“是啊,也难怪儿子有学有样啊!”
“……”
那些茶客们越说越是热闹,大堂里人声鼎沸。
涵星听到那些人说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时,顿时收敛了笑意,嘴巴都翘得可以吊油瓶了。她虽然不是皇帝的儿子,但也是皇帝的女儿,岂不是把她也说进去了!
知涵星如端木绯立刻就凑到她耳边,小声地开解道:“你是端木家的外孙女。”
“那是!”涵星昂了昂下巴,又精神了。
涵星的性子一向直,情绪来得快,去得快,被端木绯这一哄,就没再钻牛角尖了。
端木绯笑吟吟地又捻了一块梅花糕吃,眸子晶亮。
那些皇子们为了皇位,越是蹦跶,就越是会让丑恶曝露于人前,所以岑隐才会由着他们自己闹腾。
等到日后,天下百姓才会更加容易接受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