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马车渐渐驶远,后面的对话舞阳她们就听不清了。
舞阳放下了窗帘,眉头微蹙,嘲讽地对着端木绯和涵星道:“好大的威风啊!”
她们的马车华贵,慕祐易的形容打扮也一看就是世家勋贵子弟,自然没人敢去拦他们,很快,这一车一马就驶过了吉福街,把那些喧嚣远远地甩在了后方。
难得出来玩,涵星可不想为了这些微不足道的事坏了心情,笑嘻嘻地提议道:“正好顺路,我们去把攸表哥也接来吧。”
舞阳用戏谑的眼神看了涵星一眼,亏她好意思说“顺路”。
涵星一点也不害羞,反而笑得更欢了,她吩咐了马夫一声,就笑呵呵地拉着舞阳一会儿说画,一会儿说戏,一会儿说她最近写的话本子,一会儿说京中的各种八卦,终于把舞阳给逗乐了。
端木绯也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觉得涵星还真是消息灵通,明明在宫里,居然知道宫外这么多小道消息。佩服佩服!
他们先绕道去接了李廷攸,跟着才一起来到凝德街的静心馆。
此刻已经是未初了,刚过了午膳最高峰的时段,静心馆里的客人不算多。
小二引着他们五人上了二楼的一间雅座。
端木绯娴熟地点了一桌菜,又叫了几壶茶以及几碟坚果蜜饯。
涵星美滋滋地拈了颗甜蜜蜜的蜜饯吃,同情地看着舞阳说:“大皇姐,你这几个月在庙里闷坏了吧?”
她可以想象,舞阳在寺庙里每天大概也就是吃斋念佛,枯燥乏味得很。
“那寺里清幽雅致,远离尘世喧嚣,也别有一种世外桃源的味道。”舞阳微微一笑,笑容豁达,明朗,恬静。
涵星怔了怔,总觉得大皇姐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了。
难道是因为大皇姐嫁了人?
这么说来,她应该同情小西才是,以她的性子,岂不是就像把一匹野马关在笼子里般?要不她给小西捎点戏本子、话本子什么的让她解解闷?
涵星思维发散,胡思乱想着,顺手接过李廷攸给她剥的核桃、松仁往嘴里送。
很快,雅座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小二又回来了,一碟碟热气腾腾的菜陆陆续续地被送进了雅座中,全素佛跳墙,豆皮素菜卷,麻婆豆腐,如意香干,酱黄豆,尖椒豆腐酿……色香味俱全。
众人纷纷拿起筷箸,青枫和玲珑在一旁给主子们布菜,涵星也不在意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一边吃,一边偶尔点评几句。
舞阳也觉得这里的素菜做得不错,心里琢磨着等简王太妃和君凌汐回京,也可以带着她们母女来这里尝尝鲜。
舞阳吃了几口麻婆豆腐,觉得口中有些辛辣,就放下了筷箸。
青枫眼明手快地给舞阳递上茶水。
舞阳用茶水漱了漱口,再用帕子拭了拭嘴角,眼角的余光突然瞟到窗外的街道上有一道眼熟的人影。
这是……
舞阳的目光停顿在对方身上。
那是一个未及双十的少妇,容貌清秀,绾了一个简单的圆髻,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青色褙子,神情惶惶地看着左右,看来畏畏缩缩。
虽然对方的打扮与以往迥然不同,但是舞阳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这不是承恩公府的五姑娘谢向薇吗!
可谢向薇怎么会在这里,还打扮成这副样子?
舞阳微微蹙眉,看着谢向薇身上穿的衣裳。
她这衣裳的料子、款式一看就是下人的,还有她的发式……
涵星立刻注意到舞阳在看外面,神色还有些不对,好奇地问了一句:“大皇姐,你看到熟人了?”
舞阳点了点头,指了指街对面的那个少妇道:“是承恩公府的五姑娘。”说着,舞阳忽然想起方才在吉福街时承恩公府的人在找人,难道说……
承恩公府的五姑娘?!涵星与端木绯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想起丹桂说过谢家那位五姑娘是谢二老爷原配所出的长女。
涵星还从未见过谢向薇,更好奇了,顺着舞阳的目光也往窗外的谢向薇看了过去,嘴里又道:“听说谢五姑娘三天前就出嫁了,今天应该是回门吧。她怎么会在这里?”
涵星也看到了谢向薇此刻的打扮更像个仆妇,右眉挑了起来,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她连忙扯了扯端木绯,示意她也过来看。
舞阳这才知道原来谢向薇已经出嫁了,惊讶地问道:“她出嫁了?”
她记得她离京时,谢向薇应该还没定亲,这才几个月,谢向薇就出嫁了?!
“是啊。”涵星点头应了一声,嘲讽地撇了撇嘴,“还不是为了谢向菱,她才嫁的这么急!”
舞阳略一思量,就明白了这个理。
谢向薇是谢向菱同一房的嫡姐,若是谢向菱出嫁,谢向薇却待字闺中,谢家与谢向菱难免为因此落忍话柄,为人诟病,所以谢家就匆匆给谢向薇订了一门亲,赶在谢向菱出嫁前草草地把谢向薇嫁了出去。
舞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抬手做了个手势,青枫立刻凑了过来。
“青枫,你下去把她带上来。”舞阳吩咐道。
青枫屈膝领命,匆匆地离开雅座下楼去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舞阳看着窗外,心道:她运气真不错,正想找个由头寻谢家晦气呢,由头就来了……
不多时,青枫就又回到了雅座,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谢向薇,神色间惶惶不安。
谢向薇在雅座中扫视了一番,她不认识端木绯、涵星和李廷攸,却认得舞阳和慕祐易,双眸张大,纤细的身子绷紧,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白兔,不知道是惊多,还是恐多。
谢向薇慢慢地走到近前,僵硬地对着舞阳和慕祐易福了福,“表姐,表弟。”
舞阳微微一笑,神情随意地说道:“薇表妹,本宫方才看到你在下面,就叫你上来坐坐。坐下说话吧。”
舞阳的目光在谢向薇身上流连了一番,此时,两人离得近了,舞阳才注意到谢向薇的脖颈处隐约露出一些淤青与红痕……
谢向薇勉强地挤出一个客套的微笑,并没有坐下,道:“表姐,我还有事……”
她想要告辞,然而,后面的话还没出口,舞阳已经打断了她:“薇表妹,这会儿怕是承恩公府正到处找你呢,你确定要现在走吗?”
舞阳单刀直入地一语道出了谢向薇的心思。
“……”谢向薇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难看了,几乎血色全无,身子剧烈地一颤,仿佛随时要晕厥过去似的。
她樱唇微动,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咬牙艰声道:“表姐,求求您,不要告诉别人……”她温婉的声音中难掩艰涩与苦意。
如果被抓回去的话,那么她……她……
谢向薇死死地咬着牙关,绷紧的手背上根根青筋凸起。
舞阳自然没漏掉她脸上身上那些细微的变化,眸色深邃。
舞阳也不兜圈子,道:“薇表妹,你想让本宫帮你瞒着,就告诉本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向薇抿紧了樱唇,沉默了,瞳孔中明明暗暗地闪烁不已。
舞阳也不急,由得她去,对着青枫吩咐道:“让小二给她添了一副碗筷。”
不一会儿,碗筷就备好了,不止如此,青枫又让小二添了三个菜。
谢向薇只能半推半就地坐下用膳,身形与脸色依旧僵硬。
舞阳不再理会谢向薇,继续和端木绯、涵星、慕祐易他们吃饭聊天,言笑晏晏。
唯有谢向薇如坐针毡,她的身旁似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把她和周围的其他人隔绝了开来。
谢向薇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微咬下唇,一会儿又去看舞阳,整个人像是三魂七魄丢了一半似的,食不下咽,根本就没吃几口。
她的异样显而易见,但是屋子里的其他几人都只当做没看到,吃吃喝喝笑笑,半个时辰后,菜肴就被撤了下去,又上了些瓜果点心。
雅座里,淡淡的茶香弥漫,众人饮着消食的热茶,神情惬意。
谢向薇才刚端起白瓷茶盅,就听到外面的大街上传来一阵喧嚣声,窗外隐约地飘来几个男子粗鲁的声音。
端木绯和涵星好奇地透过窗户往街上一看,皆是眉头一动。
十来个高大健壮的家丁护卫声势赫赫地来到了外面的凝德街上,看衣着打扮分明就是之前在吉福街见过那些承恩公府的下人。
其中一个大胡子护卫指着街边的几家酒楼,粗声道:“搜!给老子一家家酒楼地搜!有人看到她往这边来了,肯定是躲在这附近了!”
“你们几个搜这家……你们搜那家,全都搜仔细了!”
“……”
他们气势汹汹,好似土匪般横冲直撞,遇到挡路的人更是不客气地直接就推搡起来,把几个路人推得撞作一团,甚至还不小心撞到了后方摆摊的小贩,摊位上的东西洒了一地……
街边一片狼藉,凌乱嘈杂。
路上的百姓吓到了,赶紧避让。
雅座里的谢向薇也看到了,脸色霎时变了,瞳孔中藏着一抹受惊的灵魂。
谢向薇直觉地想要站起身来,第一反应就是想走,可是下一瞬,她的身子又僵住了。如果她在这个时候出去,那根本就是在自投罗网。
凭借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根本就不可能从那些五大三粗的家丁护卫手中安然脱身。
谢向薇的脑海中一阵混乱,静了片刻后,目光缓缓地朝舞阳看去。
她知道能帮她的只有舞阳了。
谢向薇站起身来,再次对着舞阳屈膝,幽黑的眸子浮起一层浓浓的哀伤与无助,“表姐,求求你,帮帮我……”
舞阳定定地看着谢向薇,那犀利的目光似乎要把她看透似的,“要本宫帮你可以,但是,你得告诉本宫到底发生了什么。”舞阳还是那句话。
“……”谢向薇又一次沉默了,温婉秀丽的面庞上写满了犹豫与忐忑,更多的是深深的恐惧,一种由心而发的恐惧。
端木绯与涵星不动声色地交换着眼神,也没试图劝谢向薇什么。
反正她总会想明白的。端木绯转头又朝楼下的街道上望去。
街上的喧嚣声越来越近,那些承恩公府的护卫们从凝德街的路口朝这边走来,留着虬髯胡的护卫长嘴里骂骂咧咧:
“一个娘们躲不远的,大家仔细搜!”
“要是找不到人,国公爷那里恐怕没法交代!”
“你们两个,去那家静心馆看看。”
眼看着几个承恩公府的护卫闯进了他们所在的静心馆,谢向薇吓坏了,身子微微地颤抖了起来,连嘴唇都有些发青。
她咬咬牙,终于对着舞阳说道:“表姐,你猜的不错,他们是在找我。”
谢向薇深吸了一口气,把来龙去脉徐徐道来。
三天前,她嫁到了怀远将军府,给他们家的三公子为继室,可是新婚之夜,那位刘三公子醉醺醺地进了洞房,对她动了粗,次日又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她让陪嫁丫鬟在将军府中打听了一番,才知道那位刘三公子一喝醉就会动粗,而且下手极重,他前面两位夫人一个是被虐打至死,一个是不堪虐打上吊自尽。
而她嫁过去才几日,就被刘三公子虐打了三次,体无完肤。
今天三朝回门,谢向薇就跪在地上哀求双亲想要与刘家和离,可是谢二老爷夫妇不肯答应,非但不同意,还痛斥了她一顿……
“……父亲说,说我生是刘家人,死是刘家鬼,和离之事绝无可能!母亲还丢了一根白绫给我……”谢向薇颤声说着,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凄楚,眼角划下一行晶莹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