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泠
“今天风大,小心风把火吹过去了。”
“小心屋子边的那几棵梧桐树,别让树烧起来了。”
“……”
屋子的火此刻已经灭了大半,但是这些下人们也不敢轻怠,还在拎着更多的水桶赶来。
端木纭看着唐氏她们的背影,眉眼间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正月十一那日,端木绯回府后就把端木宪被弹劾的事告诉了端木纭,当时端木绯就猜测过这件事要么是谢家和江家搞出来的,要么就是贺家和唐家,就看谁会有下一步动作。
今天的事一出,不止是端木绯,端木纭也能肯定了,是贺家和唐家。
又是几十桶水泼下后,火势又小了些许,只剩下西侧的耳房与旁边的一间房还在烧着。
唐氏往堂屋里张望了一番,就身先士卒地冲了进去,嘴里高喊着:“母亲!”她带来的几个丫鬟婆子也一拥而入。
端木纭还是没拦着,也没管。
她也想看看贺家到底想干什么,免得今天不成,明天又会出新的花招,一出接一出的,委实麻烦!
反正贺家能折腾的也不过是些内闱事,不像江、谢两家会涉及朝事。
想着,端木纭的双眸更亮了。
院子里外皆是一片狼藉,临着耳房的那排房已经被烧得焦黑,那些丫鬟婆子还在奋力泼水救火,脸庞多是被烟熏得黑黑灰灰的一片,狼狈不堪。
很快,堂屋那边就传来了一阵骚动。
候在屋外的那些下人们也都伸长脖子往屋子里张望着,嘴里喊着“太夫人”、“三夫人”。
唐氏慢慢地扶着贺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贺大夫人小心翼翼地扶着贺氏的另一只胳膊。
自从两年多前,贺氏被端木宪下令关在永禧堂内后,端木纭就再也没见过她,这还是她时隔几年第一次见到贺氏。
贺氏穿着一件铁锈色暗纹褙子,夹杂着银丝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挽成一个圆髻,身形比以前丰腴了些,也白皙了些,可整个人看着却是苍老了不少,额头那一道道深深的褶皱像是用刻刀刻在了上面,浑身散发着一种阴郁的气息。
“祖母。”季兰舟对着贺氏福了福,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贺氏,她与端木珩成婚的次日来此认亲时,也只是在永禧堂的院子里给贺氏磕了三个头。
“火灭了!”
这时,一个婆子激动地喊了起来,其他人也都松了口气,纷纷放下手里的水桶水盆,脸上都还有几分惊魂未定。
唐氏朝端木纭和季兰舟望了过来,咋咋呼呼地发号施令道:“纭姐儿,阿珩媳妇,你们怎么还不去给你们祖母请大夫!”
“还有,这永禧堂是暂时不能住了,得赶紧去收拾一个院子出来才行。”
端木纭还是神色淡淡,一派泰然地说道:“既然是三婶母把祖母接出来的,那就得由三婶母管吧。兰舟,我们就不要吃力不讨好了。”
端木纭也不管唐氏、贺氏她们是何反应,直接挽着季兰舟走了。
两人走过王嬷嬷身旁时,端木纭吩咐了一句:“王嬷嬷,你稍后把这里的损失和走水的原因报给我们。”
“是,大姑娘,大少夫人。”王嬷嬷恭敬地唯唯应诺。
两人毫不留恋地扬长而去,周围陷入一片诡异的宁静,那些丫鬟婆子一个个垂首,不敢去看唐氏等人的脸色。
太嚣张了,这两人简直是目无尊长!唐氏、贺大夫人等人气得牙痒痒,五官因为压抑的怒火而微微扭曲。
“这也太没规矩,太没教养了!”贺二夫人声音尖锐地斥道,脸色微微发青。这都是些什么人,哪有人家的晚辈是这般对待长辈的!
“……”贺氏看着端木纭和季兰舟渐行渐远的背影,嘴唇紧抿着,沉默不语,眸子幽深得仿佛一汪无底深潭,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第675章 赶走
贺大夫人飞快地与贺二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贺大夫人唏嘘地叹了口气,紧接着道:“这二姑父实在是心狠,居然把二姑母您足足关了两年多!哎,二姑母,这些年公公、婆母他们一直很担心您,这次家里可费了不少心思,才算把二姑母给‘救’出来了。”贺大夫人连忙替自家邀功。
唐氏也不甘落后,忙对着贺氏表孝心:“母亲,以前我和老爷在汝县,鞭长莫及,没能承欢膝下,以后我们会好好孝顺母亲的,就是老爷……”
唐氏抿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贺氏皱了皱眉,忙问道:“老三怎么样了?”
唐氏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委屈地诉苦道:“母亲,我家老爷在汝县外放了这么多年,去年得了胸痹,在汝县寻不到良医,病情那是每况愈下,这才回京。可谁知我们一回京,老爷就被送去了庄子上,美名其曰‘养病’,连过年都没能回来。”
“母亲,老太爷真是被长房迷了心窍了,这几年长房猖狂无度,把咱们二房和三房压得喘不过气了!只可怜了我家老爷啊!”
唐氏,声音微微哽咽,泪水自眼角沁出。
“老三的病情怎么样?”贺氏一把拉住唐氏的手,紧张地问道。
贺氏这几年被关在永禧堂里虽然衣食无忧,但是外面的事一件都传不到她耳里。
她到现在才知道了端木期回京的事,才知道他被送去了庄子,又气又怒,脸色霎时阴沉了下来,。
唐氏以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光,道:“儿媳让回春堂的大夫给老爷看过了,说是要好好吃药将养着。”
“我的库房里还有些名贵药材,待会我让人去收拾出来,你让人给老三送去。”贺氏眸子里闪着阴鸷的光芒,心底的怒浪节节攀升。
想当年端木宪不过是一个丧妻的探花,连腿上的泥巴都没洗干净的寒门子弟,而她好歹是贺家嫡女,甘愿委身给他做继室,那也是低嫁了。
这么多年来,为了端木宪的仕途,贺家给了多少助力,他才能从一个个区区的清贫翰林一步步地爬到正二品户部尚书,才有机会坐上首辅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结果,端木宪竟然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徒,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一朝得势,就抛妻弃子,忘恩负义!
也怪她有眼无珠看错了人啊!
想着,贺氏的手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紫檀木佛珠,几乎将之捏碎。
唐氏一直在留心贺氏的表情变化,自然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语锋一转,体贴地问候道:“母亲,您的身子可好?要不要儿媳派人去请个大夫过来给您诊个脉?”
贺氏还在想端木宪,有些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淡淡道:“不必。我不碍事。”
唐氏亲昵地抬手给贺氏掸去了肩头的一点黑灰,又道:“母亲,我看这里烧成这样,也住不了人了,畹香院离这里不远,您不如去畹香院暂住如何?”
贺氏这个时候也没心思挑剔这些,点头应了:“就依你的意思吧。”
于是,唐氏、贺大夫人等人就簇拥着贺氏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永禧堂的下人们神情各异地面面相觑,脸上都有几分不知所措。
软禁太夫人且不许太夫人见客是老太爷下的令,但是现在老太爷不在,大少爷去了国子监上课,大姑娘和大少夫人都不管太夫人,他们只是下人,可不敢拦着太夫人和三夫人。
唐氏一行人很快就走远了,在唐氏的主导下,众人把贺氏安顿在了位于永禧堂西南方的畹香院中,下人们收拾屋子,准备炭火,端茶倒水……好一阵忙碌。
三家的几个女眷围着贺氏又是一通嘘寒问暖,一副以贺氏为尊的做派,让贺氏郁结之余又多少觉得有几分妥帖,她已经好些年没尝到这种众星拱月的滋味了。
贺家妯娌俩与贺氏说了一会儿这两年的事,比如贺家谁娶了媳妇,谁外嫁,谁升迁等等,说着说着她们就把话题又带回了端木家,贺大夫人有几分唏嘘地说道:“万般皆是命,二姑母,贵府长房那两姐妹虽然嚣张跋扈,不知礼数,不过那个小的命好,如今是得了‘大造化’。”
贺大夫人意味深长地在“大造化”三个字上加重音量,其他几人也知道终于开始进入正题了,一个个都目光灼灼。
贺氏以为她说得是端木绯得了岑隐青眼,神色淡淡的,随口道:“一个阉人而已。”
贺大夫人早就料到贺氏恐怕还不知道封炎的事,与贺二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就把安平与封预之和离,封炎改姓慕的事说了,一直说到贺家对封炎身世的猜测。
“……”贺氏的嘴巴张张合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神色复杂到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封炎竟然是崇明帝之子,这怎么可能呢?!
随着贺氏的沉默,屋子里静了下来,只剩下窗外寒风拂过枝叶的簌簌声。
贺大夫人见贺氏一直不说话,从袖口摸出一方帕子,抹着眼泪,抽噎道:“二姑母,我们两家也不是什么外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自打太后娘娘仙逝后,家里那是苦啊,连公公的爵位都被‘让’给了二房!”
“哎,这世人都是逢高踩低的,现在家里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
贺大夫人长叹了口气,借着抹泪的动作给弟媳悄悄使了一个眼神。
贺二夫人心领神会,连忙帮着敲边鼓道:“二姑母,你我两家那是亲上加亲的姻亲,自当守望相助,互相帮衬,您说是不是?人这一辈子哪有一直顺顺畅畅的,总会遇到些坎儿,彼此帮扶着,才能走得更远。二姑父有难处时,我们贺家也不会坐视不理。”她隐晦地提醒贺氏,当年贺家也是帮衬过端木宪的。
“再者,若封炎真是姓‘慕’,又真能有那天大的造化,将来他总是要广纳妃嫔的,何必便宜了别人家呢?”
贺家妯娌俩一脸期盼地看着贺氏。
贺氏当然听懂了她们俩的意思,她们是想送贺氏女给封炎做妾,将来若是封炎有幸问鼎那至尊之位,那贺氏女必能封个贵妃、贤妃什么的。
而唐家……
贺氏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另一边的唐氏和唐大夫人,很显然,唐家怕是打得一样的主意,也想给封炎送妾呢。
想着,贺氏微微蹙眉,心头还有些乱。封炎的身世实在是太过离奇,到现在她还沉浸在震惊中,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贺大夫人审视着贺氏的脸色,趁热打铁地又道:“二姑母,依姐儿这孩子您也是知道的,一向孝敬您,将来若是有那个福缘,她也会向着您的。”
贺大夫人热切地看着贺氏,眸中带着一种灼灼的热度。
贺家当然也有他们的如意算盘,贺令依年岁比端木绯大,身子也长成了,她嫁给封炎后,定可以比端木绯更早诞下麟儿。
要是封炎真有那造化,那么贺家的外孙就是皇长子了,说不得就是未来的太子!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长房想要拿回那个失去的爵位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贺氏慢慢地捻动着手里的佛珠,半垂的眼帘下,眸光闪烁。
在她看来,这个提议也未尝不可。
但是,这件事还得看端木宪的意思。
她被关了这么些日子,多少总有几分自知之明,今时不同往日,这端木家早就不再像几年前,已不是她能做主的了!
贺氏手里的紫檀木佛珠又顿住了,那双浑浊的眼眸里明明暗暗,既犹豫又不甘。
唐大夫人悄悄地拉了拉唐氏的袖子。
唐氏紧跟着附和道:“母亲,绯姐儿那丫头什么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娇蛮无礼,任性妄为,这些年啊,她仗着岑隐给她撑腰,在外面得罪了不少人。”
“这要是封炎只是长公主之子,没准还会冲着岑隐的面子,让绯姐儿几分;可要是封炎真的有那个造化,您想想以绯姐儿骄纵的性子,能够拢络住天子吗?!”
贺二夫人捏着帕子又道:“二姑母,这里都是自己人,侄媳也就斗胆说句大不敬的,皇后娘娘的先例就在那里!”
谢皇后就算是做了皇后又如何,她笼络不住皇帝,又没生下皇子,现在还不是要把三皇子记名在膝下,将来荣华富贵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呢。
贺二夫人嘴上这么说,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这男人啊全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除非妻子的娘家太强势,哪个男人不想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与其把筹码压在端木绯一人身上,还不如多押几个人呢!
说起来,端木绯也就是运气好,正好皇帝给她和封炎赐了婚,后来又攀上了岑隐。
有了岑隐撑腰,别家想要送姑娘给封炎,就要顾忌岑隐的想法了,这封家不就是没搞清楚状况,弄得差点家破人亡了。
但是端木家就不一样了,端木家是端木绯的娘家,给端木绯准备几个陪嫁的滕妾也是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