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封侯骨
张若琪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我找谢营长说点事。”
张若琪哦了一声:“你别叫我小琪琪,一身的鸡皮疙瘩。”
五连长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们不都叫你琪琪么?”
“你把‘小’字去了。”
五连长:“加上小才能显示出你比我年纪小。”
张若琪:“那你还不如叫我‘小张’呢。”
“行吧,小张张!”
张若琪:……
跟你说话真费劲。
五连长:“小张张,午饭吃了没?”
“没呢。”张若琪身一身疲惫,不想再跟他聊了,抬脚就要上楼。
“等等。”谢羿琛叫住她,张若琪回头。
谢羿琛把烟头往树干上一按掐灭,丢进垃圾箱,走了过去,男人步伐随意却沉稳,身姿高拔,温润无双。他走到她身边,张若琪的鼻腔内涌入淡淡的烟草气息。
“你先去,我带她去吃点东西。”
五连长:“行吧,你记着一会过来。”
临走前一脸老谋深算憋着坏笑,他看着张若琪:“再见了,小张张。”
谢羿琛看着她,目光沉沉,带着浅笑:“走吧。”
风越刮越大,练功服后背湿的地方像冬天晾在外面被冻住的床单,又冷又硬,最近超负荷的训练,张若琪瘦了几斤,她抱着胳膊,整个人看上去像纸片一样单薄。
谢羿琛微微偏头,看着她的侧脸,脱下作训服外套,搭在她的肩上。
后背忽然一暖,冰冷的风被挡在作训服外,张若琪被他的整个气息包围,谢羿琛的手指从她的侧脸擦过,她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令人迷醉。
炊事班已经熄火了,谢羿琛借来钥匙,从灶台摸出来两个馒头,一点咸菜。
张若琪吃饭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
“谢干事,五连长找你做什么?”要了一口馒头,她问。
谢羿琛就坐在她对面,食堂本来就暗,被他高大的身影一挡,投下一大片暗影,他眼眸带笑,神态温柔:“去靶场,打枪。”
327团的兵都想一睹神枪手的风采,陆铎也约过谢羿琛几回,都没有合适的时间,今天不用练篮球,他答应五连长去靶场。
她哦了一声,神色淡了下去。打枪,对她来说太遥远了,就像他们两个不在同一个世界里一样。
她的世界只有不停的排练和舞台,而他的舞台,是枪林弹雨的战场。他本不属于这里,再有几个月,他就会回到他的战场,而她,还不知道要在这里蹉跎岁月到什么时候。
直到此刻她才发觉,自从来到这里,谢羿琛居然是陪伴她时间最长的人。
头顶忽然一重,谢羿琛的手心覆在她的头发上,他笑着,轻声问:“你想一起去吗?”
张若琪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可以去吗?”
她从来都没摸过枪,对她来说,那是神圣又危险的东西。
“你自己去进不去。”谢羿琛收回手,眼眸更温柔:“我带你去,没人敢拦你。”
张若琪眼神雀跃,很快又淡下来,刘莉给她的期限一天天在逼近,时间不多了,八十年代一周只有礼拜天这一天休息的时间,她不想浪费。
她摇摇头:“算了吧,我得去练功房。”
谢羿琛尊重她的每一个决定,只是笑着说:“等你演完了,我带你去。”
又说:“也别太拼了,身体要紧。”
张若琪还是摇头,目光倔强而又坚定:“不,以前我觉得无所谓,虽然我也很想借着培训的机会去首都看看,那种想法却没有太强烈,但现在,我一定要保住名额。她想弄死我却没把我弄死,那我就往她的痛处戳,我偏不让她如愿。”
她有自己的主意,谢羿琛不会勉强她。
从食堂出来,谢羿琛出了文工团大门去327团了,张若琪回到宿舍,把湿了的练功服换下来丢进洗衣盆,喝了口热水。
收发室的人在楼下喊:“张若琪,有人找。”
张若琪走出青灰色的水泥大楼,四下环顾一圈,没有她认识的人,正要回去收发室问,一个小男孩从她身后跳出来。
“姐姐你好。”
小男孩十二三岁,长相帅气,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张若琪问他:“你找我?”
他点点头,做起了自我介绍:“姐姐,我叫许文涛,我那天在旱冰场看见你滑旱冰,老帅气了,你能不能教教我?”
张若琪心生警惕:“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有我住哪?”
许文涛一五一十回答:“我听见你们一起的喊你的名字了,知道你住这是因为你回去的时候我一直跟着你们,看见你进了文工团,姐姐,我不是坏人,我家就住隔壁军区大院。”
住军区大院的,估计家里有人在部队上,她居然被一个小屁孩给跟踪了。
张若琪没空理他:“小朋友,作业写完了没?赶紧回家写作业去吧,别一天到晚想着玩。”
许文涛:“我写完了,我不是小朋友,我今年十三,上初中了。”
“你说不是就不是吧,不过我真的没空教你,姐姐很忙的。”
“我可以等你忙完了再来找你。”
张若琪:“姐姐永远忙不完,你快回家去吧,你家人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许文涛忽然低下头去,一脸的不高兴:“家里就我一个人,没人找我。”
张若琪:“……”
她搞不懂他怎么忽然就情绪低落了,她也没说什么重话吧,感觉跟被她欺负了似的。
宿舍楼前人来人往,不管张若琪怎么打发许文涛就是不回去,除非答应教他,看着许文涛真诚的眼神,她有点动容,想了想答应了下来:“行,我答应教你,不过我这段时间挺忙的,等我忙完了再说,你回去先跟家人商量一下买双轮滑鞋,旱冰场太乱了,我也不能经常带你去。”
许文涛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王娇背着一个大包从外面回来,望着许文涛的背影,问她:“这谁呀?”
“不知道,说是住军区大院的,缠着要我教他滑旱冰。”
王娇一听眼前一亮:“你答应了?那你也一起教教我呗。”
张若琪让她买双轮滑鞋,王娇爽快地答应了,有她那个万能的对象在,这种东西小case。
休息得差不多了,张若琪又要去练功房,被王娇一把拉住,神秘兮兮地说:“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回来了?”
张若琪一喜:“这么快就弄到了?”
她想听歌,可这个年代只有录音机,寻常的录音机又大又笨重,在宿舍听起来还行,走到外面不方便,她跟王娇随口提了一句,让她问问她对象能不能找到那种比磁带稍微大一点点的便携式卡带机,不能外放没关系,可以插耳机,没想到这么快就找来了。
回到宿舍,王娇从她那大包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卡带机递给她,黑色的边框,中间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转动的磁带,耳机孔里贴心地配了一条黑色的长线耳机,极简的黑白风,是她喜欢的风格。
好好看,好喜欢。
王娇又掏出三盘磁带,磁带盒里面的卡片上印着歌手的照片,XXX精选版,旁边印着SideA,SideB的歌曲名称,单面七首歌,充斥着八十年代浓浓的复古风。
打开盖子把磁带倒着塞进去,按下播放键,伴随着磁带“咕噜咕噜”转动的声音,悠扬缓慢的歌声涌入耳膜,张若琪分了一只耳塞给王娇。
王娇:“真好听。”
听完一首歌,张若琪就要去练功房了,她把录音机留在王娇宿舍,晚上回来再取,顺便问道:“加上这三盘磁带,总共多少钱?”
王娇把耳机线一圈一圈缠在录音机上:“不要钱,就当成我给你交学旱冰的学费。”
张若琪不想欠人情,可她怎么问王娇就是不说,她没强求,想着哪天闲了给王娇买个礼物。出门的时候王娇喊她晚上早点回来,她从家里带了菜,去食堂打几份米饭下菜吃,王娇家里条件好,自己家做的菜油水多,比食堂的吃着香。
张若琪让她们别等自己,一来一回跑一趟少说得耽误一个小时。她带了几块桃酥,晚上随便吃点接着练,
她下了楼梯,王娇在后面喊:“那你晚上早点回来,我给你留点当宵夜。”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没听见张若琪回答,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见了没。礼拜天好不容易放一天假,人都出去浪了,就张若琪还拼了命地练,都怪刘莉这个老妖婆,王娇碎碎念着回到宿舍开始收拾东西。
张若琪晚饭就啃了一块桃酥喝了两杯水,练到八点半整个人都虚脱了,中午刚换的练功服已经湿透了,她趴在毯子上歇了会,去后面换鞋,练功房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她以为是谢羿琛,拖着有气无力的嗓子朝外面喊:“你帮我把毯子收一下,靠墙边立着放。”
明早要练毯子功,王队长那人有强迫症,叫她看见毯子在地上,又得训她半天。
外面的人没说话,只听见搬毯子的声音。
等她换好衣服出去,看见搬毯子的人,愣住了。
宋凯从外面回来,路过练功房看见灯亮着,他就知道是张若琪在里面,鬼使神差地他就走了进去。
张若琪擦着汗,梗着脖子问他:“宋干事,有事?”
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一缕小碎发被汗粘在额前,练功服已经换下了,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露出细长白嫩的脖子,说话的语气客气又疏离。
宋凯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大的敌意,他向她示好:“练完了吗?我送你回去。”
“不用,有事说事。”
宋凯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平时见她跟谢羿琛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一到他这,都懒得多说一句话,他说:“上次你在练功房睡了一晚上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嗯。”张若琪没什么情绪,她往门口走去,伸手去关灯。
“等等。”宋凯叫住她,张若琪回头,“还有事?”
宋凯感觉一枪打进了一团棉花,连个响都没有,他自觉得理亏,也不能要求她有好脸色。宋凯也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心态,以前对张若琪看到她总是一张笑脸,他心里觉得厌烦,却碍于她是女孩子没说什么,见着她就躲,那会觉着她要是能消停会就好了,可等她真的消停了,他又觉得浑身不得劲,想着法地想见她,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次的事情你不要怪叶婷婷,她也不是故意的,我替她给你道个歉。”
团里这几天都在传是叶婷婷出卖了张若琪,宋凯跑去问,叶婷婷一双眼睛肿得跟兔子似的,哑着嗓子说:“刘团长她不知道从哪听来的风声,非要逼着我说,我根本就不会撒谎啊,我不是故意的。”
张若琪失笑:“既然不是故意的,为什么道歉?”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也是因她而起。”
“她就是这么跟你说的?”张若琪哼了一声:“你们都当我是傻子么?”
“张若琪。”宋凯叫住她,胸腔里生出阵阵无力,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她总是这样,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婷婷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到底要我怎样才相信?”
张若琪抬眼看着他,眸色渐渐变冷:“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说不是故意的就不是啊?做人别太霸道,你要信你自己信去,我不信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她关了灯,拉开门,走了出去。
宋凯站在原地,看着她单薄消瘦的背影被路灯染上了一层橘色的光,情绪变得重重的,像一只无形的手,捏着他的心脏。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是来道歉的,可到最后还是把她气走了。他本来不想提叶婷婷的,可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一点话题。
她真的就这么讨厌他?
张若琪回到宿舍,换下练功服和床单,撒上洗衣粉放在洗衣房泡着,就去澡堂洗澡,她头发没擦干,被凉风一吹,头皮扯着疼,一路小跑回到宿舍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