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桂载酒
哪想到,‘总有一天’真的到来时,他浑身紧绷地站在她家别墅门口,身上穿着旧校服,鞋子磨损得厉害,却因为办完爷爷的丧事之后捉襟见肘,尽管知道要去见她,也没办法换一双。
他心知自己狼狈,难堪,只能在踏进那道大门之前,弯腰将鞋底的泥点擦去,站在她面前时,能体面一点。
可她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却还是皱起了眉头。
那一瞬喉中干涩,少年人一无所有,只有一点可怜的自尊心,他站在那里任凭打量,心中已然翻江倒海,面上却还要不动声色。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又被捏成一团。他无处可躲,只能挺直脊背,面无表情看着她。
她仍高高在上。他却好像失去了攥住那颗美丽的玻璃珠的资格。
*
薛昔没想到自己遭遇空难之后,会重生回到这个秋日。
外婆剧烈的咳嗽声提醒了他,他拎着保温桶快步走进病房,将保温桶放在一边,抽出纸巾擦掉外婆咳嗽时带出嘴角的痰,随后将用完的纸巾扔进病房的垃圾桶。
他打开保温桶,热饭热菜的香气很快弥漫整个病房。
外婆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也还算清醒,见他来,咳嗽着说:“小昔来了,今天吃什么?又是虾……薛昔你听外婆的,医生说我身体很健朗,没必要住院!住院得好多费用呢,你带我回去,我也能接一些针织毛衣的活儿,这样你学费就有了……外婆才六十多,还没老!”
她已经八十多了,前半句还算清醒,后半句又开始记忆混乱了。
薛昔摇了摇头,趁着她唠叨的空档,娴熟地将病床上的小桌子架了起来,将保温桶里面的两道菜拿出来搁在上面,把烧好的虾,抽出虾线,去头去尾,用筷子夹着递到她嘴边。
少年的一双手干净修长,三年前握过无数奖杯,三年来却多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细小伤痕。
他记得外婆是一年半后的除夕去世的,周家已然安排外婆住进好的病房,请了好的护工,用了最好的药物,外婆去世时也很平静,和爷爷一样,并无什么病痛,只是年纪大了,落叶归根。
重来一回,薛昔知道,恐怕还是无法改变外婆的去世,只能在她还活着的时候,让她舒坦一点。
老人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不要,但外孙夹到她嘴边的剥好的干净的虾仁,她却还是开心地一口咽下一个。
薛昔见此,嘴角带了点笑容。
“过会儿你爷爷的故人是不是要来接你?”外婆吃饱喝足,突然问起。
她记忆混乱,有时候会突然记得当下的事情,这时候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大多数时候连薛昔是谁都记不起来。
薛昔看向外面噼里啪啦的大雨,正是再度见到她的那个秋日。
他握着勺子的手一顿,点了点头。
外婆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眼神暗淡地道:“受到资助,你身上的压力总算可以减轻一点,外婆常年喝药,这么拖累着你,外婆也于心不忍,要是外婆和你爷爷一样,早点死就好了,这样你也不用……”
薛昔蹙眉,握住外婆的肩膀,将她扶着躺下去,顺势打断了她的这话。
老人看着坐在床边,干净颀长、英俊沉默的少年。
别人家这个年纪的孩子无忧无虑、张扬肆意,她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却心事重重,不得不过早承担起养家的重任。
三年前那件事一夜之间改变了薛昔的命运,原本他出身优越,前途比任何人都要光明。
她心中叹了口气,对薛昔叮嘱道:“虽然周爷爷是你爷爷的朋友,但那毕竟是我们老人这一辈的交情了……好孩子,你去了周家,受到周家资助,要记得感恩,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儿都要做一些,除了学费,能不花周家的钱就不花,即便花了,也要记下来,成年以后还掉。”
薛昔薄唇微抿,点了点头。
“外婆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些话不必对你多说,你都明白。”她握着薛昔的手,细声细气地叮嘱道:“外婆帮不上什么忙,你只能靠自己了……既然得到了周家的帮助,就尽心尽力,记住这份恩情,但不要再想别的,今时不同往日,你高攀不起。”
外婆是见过他手机的照片的。
还清醒的时候外婆便会连连叹气,不清醒的时候外婆又会说,原来这就是你周爷爷家的那个丫头呀,长得好俊。
上一世他此时心性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即便再沉稳,再早熟,再能担事情,内核也压抑着无数的尖锐与锋芒。
而那些无法表达的自尊心在三年来的家破人亡中,并未消失,只是逐渐被他捏成了一团,踩在脚下,变成了内敛与沉默。
他当时听见外婆的话,沉默了许久,些许压抑地道:“我知道。”
而今,仿佛命运重新狠狠朝他碾过来。外婆对他说的这些话,与上一世如出一辙。
他看着外婆那张苍老疲惫的脸,视线望向窗外的秋雨,仍沉默了片刻,苦笑了下,哑声道:“我知道了。”
*
一切都可以重来,一切都可以重新选择。
然而两个小时后,少年单薄的身形还是站在了医院门口。
他收拾好了东西,抬头看着雨幕,静静等待从周家过来的管家。
有没有人会喜欢一朵娇艳却伤人的食人花?明知不会得到什么好下场,却还是义无反顾?
明知今天从这里离开,他和她就会走向不同的命运。但他仍然重蹈覆辙地站在了这个檐角下。
重蹈覆辙便重蹈覆辙。
他至少得阻止她发生那场车祸。
*
周家的管家在相同的时间点匆匆赶来,他今天是出去采办物资,中途接到周度电话,顺势将薛昔从医院接回别墅的。因而来得匆忙,连一把伞也没准备。
上一世的少年薛昔淋了雨而后上车,薄唇紧抿,竭力不让自己的局促显露出来,也不让身上的雨水多沾湿一些真皮坐垫。听见管家问话,也不多答话。
这一世的薛昔从容了许多,下车之前,用脚边的抹布将自己打湿的位置擦了干净。只是声音沙哑,没与管家多说话,只交换了电话号码。
他踏进周家别墅大门之前,已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她会站在楼梯上冷冷看着他,眼里划过厌恶之情,似乎是烦躁他身上的雨水将地毯弄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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