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吱吱
郁棠不由对吴太太刮目相看。
她这番话分明是要劝解陈氏。
郁棠从前只觉得她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人,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胸襟气度,难怪人人都喜欢请了她去做全福人。
她服气地敬了吴太太一杯酒。
吴太太却逮着她似的开始说起她的亲事来。
郁棠如坐针毡。
王氏呵呵地笑,为侄女解围:“她的事不急,最要紧的是找个合心意的。”
吴太太笑盈盈地点头,见相氏只是坐在那里喝茶吃月饼,热心地夹了只螃蟹放到了相氏的碗里,道:“你也尝尝,这螃蟹可买得真好,蟹肥肉美,很难得。”
相氏闻言,却求助般地望向王氏。
王氏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悦,道:“多谢吴太太了,只是我这儿媳妇这些日子要注意饮食,螃蟹性寒,不敢吃。等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请大家吃螃蟹宴。”
吴太太讶然,但很快就和王氏一样喜上眉梢,连声说着“恭喜恭喜”,道着“明年的这个时候您可别忘了”。
“一定,一定!”王氏春风满面,相氏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郁棠看得一头雾水。
陈氏这才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道:“傻瓜,你马上要做姑姑了。”
郁棠恍然大悟。
难怪郁远欲言又止,难怪大伯母来家里借布……
郁棠“哎呀”一声,嗔怪相氏:“阿嫂也不告诉我一声。”
相氏脸红得更厉害了,赧然道:“刚刚三个月……”
前世,郁远一直都没有子嗣。
今生,她和郁远都能做父母了。
她眼眶一湿,端起酒杯就要敬相氏。
陈氏笑着夺了郁棠的酒杯,笑道:“你这丫头,糊涂了,你阿嫂这个时候怎么能喝酒。早知道就应该再过些日子告诉你的。“
吴太太等人哈哈大笑。
郁棠却破天荒地多喝了几杯,回房的时候脚步都有些不稳了。
江潮却是酒醉心明,回到客房连喝了两杯浓茶,人终于清醒了一些,立刻问还忙着继续给他沏茶的小厮:“郁家人都说了些什么?”
小厮忙道:“没说什么。还奉他们家太太之命给老爷拿了几身衣裳和二十两银子过来了,说是给老爷过节用的,我也得了一两银子打赏。”
果然是厚道人家。
江潮长长地吁了口气。
这些日子被人追债,怕连累了母亲,连家也不敢回,甚至没钱给郁家和吴家送些节礼。
这个恩情,只能以后再报了。
他想起屏风后面一绿一白的裙裾。
都是心善之人。
他模模糊糊地想着,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不说,还已经日上三杆,小厮正无聊地坐在他床前发呆。
“阿舟。”他喊了小厮一声。
阿舟吓了一大跳,立刻站了起来,道:“老爷,您还好吧!郁老爷一大早就过来了,见您还歇着,就没有叫醒您。只说让您醒了之后用过早膳就去书房,他和吴老爷在书房等您。”
江潮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想起郁文昨天在酒席上邀请他去逛临安城。
看样子他起来的太迟了。
宿醉的滋味不好过,江潮洗完脸,用了早膳,直到走在去郁文书房的路上才觉得慢慢清醒过来。
郁文和吴老爷决定陪着江潮先去趟昭明寺,再去天目山。
江潮哪有心情去玩乐,可盛情难却,最终还是坐着吴家的马车往昭明寺去。
路上,吴老爷给他讲临安城的名胜古迹和一些奇闻趣事,其中就提到了裴家的那株老梅树:“……老一辈人说和昭明寺的那棵悟道松是一道的,不过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是我们临安城最古老的两棵树了,但说不清是真是假。“
郁文笑道:“多半是那些文人雅士杜撰的,这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江潮却心中狂跳,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尖锐:“你们说的,不会是裴家吧?小梅巷裴家?就是那个一门三进士的裴家!听两位兄长的口气,好像和他们家有些交情?”
吴老爷愕然,道:“我说的正是小梅巷裴家。我们和裴家乡里乡亲的,肯定认识。可要说熟,那肯定是郁老爷比我熟。他们都是读书人,郁老爷家的铺子开张,裴三老爷还曾亲自道贺。”
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江潮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道:“两位兄长可算是救了我一命。”
吴老爷和郁文面面相觑,江潮已激动地道:“之前那王老板的东家小儿子不就是因为搭上了浙江学政才让王老板弃家舍业的吗?我就一直寻思着能不能走走宁波知府的路子。两位兄长刚才的话提醒了我,我们与其舍近求远去找那宁波知府,还不如请了裴家三老爷出面。”
吴老爷和郁文只听了个半懂。
两人又交换了一个眼神。
吴老爷斟酌地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求裴家的三老爷出面帮着打官司?难道裴家和宁波知府有什么交情不成?”
这都是小事,他们怕的是,江潮这次突然来临安,原本就是为了向裴宴求助。
他们为人处事是厚道,却不是傻瓜,不想被人当枪使!
第一百四十章 柳暗
江潮这段时间夜不能寐,精神疲惫,自然就没有了之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洞察力,何况他刚刚发现了一个也许可能拯救他的办法,难免有些激动,也就没有察觉到吴老爷问他时隐隐流露出来的小心翼翼和试探。
“不,不,不。”他兴奋地道,“王老板会出事,不就是因为官官相护吗?做生意有时候就这样,没有做官人庇护会生出很多的麻烦来。我之前是知道临安城小梅巷裴家的,但也只是知道他们家一门四进士,了解的却却不多。直到去年,宋家有船被扣在了淮安。你们应该知道我们苏州府的宋家吧?他们家也是几代官宦,是我们苏州府最显赫的豪门大家了。你们想想,这样的人家船都被扣在了淮安,肯定是因为犯的事比较大,说不定还是通了天的大事。他们家求的就是你们临安城的裴家。我当时听得惊讶了很久。我知道江南四大姓,你们杭州城就占了三家,可这四大姓里是没有裴家的,我平日里也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宋家的事解决了之后,我就仔细地打听了一下裴家。没想到裴家几乎是代代都有人出仕,还名声不显,这就厉害了。”
代代有人出仕吗?
郁文和吴老爷都没有注意到。
这么仔细一想,裴家好像真的每代都有人做官的,只是裴家人做官也好,中了进士也好,很少会大张旗鼓地庆贺,反而是无论哪房添丁了,都会摆流水席。
一门四进士?!
在他们的记忆里,裴家三兄弟都中了进士,老太爷是举人,裴家应该是一门三进士……实际上,裴家这一代还有一位进士,是裴家的旁枝、裴老太爷堂兄裴毅的儿子,叫裴望来着。不过,裴毅不理事,好像全靠着裴家公中的银子过日子,裴望中了进士之后很快就去了河南那边做官,因隔着房头,裴老太爷死的时候裴望并没有回来,裴老太爷的丧礼上裴毅从头到尾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裴宴接手裴家的时候,他更是像不存在似的,以至于临安城的人对他们这一房都没有什么印象。
吴老爷和郁文不由都有些汗颜。
他们一个临安人,居然要个苏州人提醒才想起来。
但他们毕竟是本地人。
郁文不禁道:“裴望我记得比裴家大老爷要大好几岁,而且比裴家大老爷还早几年中了进士,之后就一直在外面做官,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品阶?在什么地方做官?但他有个儿子我记得很清楚。只比我们家姑娘大半岁来着。他那个儿子出生的时候在小梅巷的巷口撒过钱,那天正巧我陪着拙荆去梅溪河旁的铺子买针线,拙荆还感叹,说这孩子会投胎,到了裴家,还摸着肚子说不知道怀的是姑娘还是小子来着。”
江潮两眼发亮,道:“裴家的这位裴老爷如今在保定府做知府。”
吴老爷和郁文大吃一惊。
保定知府虽然只是个四品的知府,但保定府地理位置特殊,是南北进京的必经之地。在外放的官吏中,保定知府离京城最近,也是最容易提拔为京官的知府。
朝中虽有非庶吉士不入阁的说法,但若有谁能打破这个说法,那肯定是能做保定知府的人。
临安城不仅没有这位裴老爷的消息,反而处处都在抬举李家那位原先在日照为知府的李意。
郁文神色微肃,道:“我要是没记错,裴毅裴老爷从前好像也做过知府,后来听说是不适应辖治地区的气候,大病一场,差点没命了,这才致仕回乡养病的。且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怎么在外走动。就连钱塘书院请他去做山长他都断然拒绝了。我那个时候还年轻,刚刚过了县试,还没取得秀才的功名,还曾经和同窗议论过,说要是裴毅裴老爷能去钱塘书院做山长,我们这些临安城的读书人想进书院岂不是比别人便利?他拒绝了山长之职后,大家还曾猜过他是不是卧病在床,命不久矣。”
没想到他比裴老太爷活得还久!
不对,裴家的这位毅老太爷到底是死是活,他们还真不太清楚。
郁文看了吴老爷一眼。
吴老爷显然和郁文想到一块去了。他忙道:“还在!裴家老太爷去的时候我在丧礼上亲眼见过他。看着头发都白完了,可精神还挺好的,没有柱拐杖,走路也还挺好的。“
江潮道:“他们家也太低调了,我一时竟然没有想到他们家。”
吴老爷和郁文此时想想,突然对裴家敬畏起来。
裴家这可是真正的世家大族,造福乡梓不说,还谦逊低调有涵养,的确非等闲人家可比。
那,他们这样去打扰人家不太好吧?
吴老爷和郁文又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次是郁文先开口了:“裴家的几位老爷还在守孝,我们为这些事向裴家求助……”
江潮如同三九寒冬被淋了盆冷水,瞬间蔫了下去,道:“我也知道,他们家和宋家还是姻亲呢。我在苏州城找人入股,宋家一直不太高兴,觉得我夺了他们家的生意。裴家怎么可能帮我们?”
裴家和宋家是姻亲吗?
在吴老爷的印象里,两家的来往好像不怎么密切。
他好奇地道:“裴家和宋家是什么姻亲?”
郁文道:“裴家老安人和宋家的老安人是姨表姐妹。”
吴老爷和江潮目光炯炯地朝他望过来。
郁文这才惊觉,临安城知道裴家和宋家是姻亲的好像不太多。
他这也算是无意间闯了个祸吧?
郁文暗中苦笑,忙道:“我也是听人说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江潮道:“是真的!我和宋家的一个管事的关系不错,他告诉我的。”
他还知道,宋家老安人和裴家老安人虽是姨表姐妹,但两人相差近二十岁。宋家老安人出阁的时候,裴家老安人还是没出生,两感情不深。后来好像还发生过什么事,两家有了罅隙,早些年来往只是面子情。后来裴老安人的三个儿子都陆续中了进士,宋家这边却只有个子弟在外做官,宋家低头奉承,两家才渐渐又有了来往。
就算是这样,宋家出了事,裴家一出面,还是把人和船都给捞了出来。
“朝廷有人好办事啊!”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吴老爷和郁文都没有接话。
江潮这才感觉到两人的态度有些推诿。
他暗暗苦笑。
欠了两人那么多的银子,两人既没有向他逼债,又救了他母亲,如今还收留了无处可去的他,他已经欠了两位很大的人情,再逼着他们去引荐裴家的人,就是他的不对了。
他再想想其他办法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