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弯钩一月
林溪这次来林府,身边只带了碧云和霁月两个大丫鬟,她扶着碧云的手下了轿子,便示意霁月把手里的提盒递过去,“寿宴那日我见你很喜欢席上的一道栗糕,过来时便给你带了一些,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别嫌弃。”
沈梓馨笑道:“怎么会,林姐姐你能心里想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完命人接过霁月手里的提盒,然后上前挽了林溪的胳膊,“我先带你去见我娘。”
按照规矩,难道不应该先去拜访沈老太太吗,林溪觉得也许是沈梓馨兴奋之下忘了这件事,便提醒道:“说来我还是小时候见过沈老太太一面,她老人家还好吧!”
沈梓馨却没有表现出说错话的懊恼,语气里有一丝她自己都没觉察出来的欢快,“老太太挺好,只是她老人家前几天由二哥陪着去了白云 寺祈福,要到明天才会回来。”
原来是这样,林溪听到沈老太太和那位沈二公子都不在,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丝复杂的感觉,放下心的同时又有些隐隐的失望,她沉浸在这种情绪里,不知不觉跟着沈梓馨穿过了两个抄手游廊,就听沈梓馨道:“我大嫂来了。”
这时候,两人已经穿过了一个天井,来到了一个通往内院的甬道。
青石铺就的甬道左边种着一片翠竹,右边则是太湖石堆就的假山。
林溪抬头顺着沈梓馨的视线看去,就见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带着两个丫鬟迎面走了过来,那少妇中等身高,皮肤白的有些不见血色,五官只称得上是清秀,穿衣打扮非常素净,葱白色的湖缎夹衣,下面则系着条银灰色绵裙,头上则只插了对玳瑁钗。
这样的年纪做这样的打扮,却不显得老气,反而让少妇的面容多了一种说不出的端肃,仿佛她生来就是过这种清苦孤寂的生活的。
林溪从前从别人口中听到过这位沈大奶奶的事迹,说她在沈大公子死后立志不嫁,原以为是逼不得已,可是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林溪忽然觉得事实也许正如传闻中一样,这位沈大奶奶确实愿意为死去的沈大公子守一辈子寡。
也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沈梓馨面对沈大奶奶的时候,表现的对这位大嫂异常敬重,不等她走到跟前就喊了声,“大嫂。”
沈大奶奶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看向林溪,“这位就是林姑娘吧!”
林溪笑着点了点头,喊了声“沈大奶奶。”
沈大奶奶脸上便露出很淡很淡的笑意:“水仙庵的净慈师太来了,正和太太商议抄写地藏经的事。”又道,“馨姐之前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带林姑娘去兰花圃看看吗,正好先让林姑娘在园子里逛逛。”
沈梓馨一向不大喜欢那个装模作样的净慈师太,听闻她来了,乐得先带林溪去兰花圃看看,“我之前听林姐姐你说喜欢兰花,就想让你看看我们家的兰花圃。兰花圃的兰花是我二婶娘在世时四处搜罗来的,有很多稀奇品种。”又道,“大嫂也去。”
沈大奶奶道:“我就不去了,太太让我吩咐厨房那边多做几个菜,免得怠慢了林姑娘。”
于是沈梓馨目送沈大奶奶离开后,就带着林溪穿过甬道旁的竹林小径,再从一个月洞门进去,然后走过好几个周围种了许多高大银杏树的院子,方才到了兰花圃。
从林溪的角度看,沈府的这个兰花圃占地约有半亩大小,里面间错养着春兰、蕙兰、建兰、寒兰等几十个兰花品种。
这些兰花多数都栽在花盆里,只不过花盆被仔细的埋在土中,看上去就像是种在地里一样。而就在这上百盆兰花中,的确有好些是沈梓馨说过的稀奇品种。
尤其是花圃正中位置栽种的一丛春兰,花开似雪,叶片碧绿,不论是花瓣、花色、叶姿,都为林溪平生之仅见。
还有一种花谱上记载的名叫素心荷瓣的春兰,花色碧绿如翡翠,叶姿清秀高雅,虽不及正中位置的那丛春兰,可是在林溪看来已属上品兰花。
看完兰花,沈梓馨领着林溪返回的时候走的却是另一条小路,然后没走多久就看见了一个三间的小花厅。
小花厅前面的院落占地并不大,可是布置得却十分清幽雅致,靠西墙的空地上种着桃树、芭蕉、菊花等花木,那两株种在墙角的桃树这时正在盛开,微风一吹,便有一两朵桃花从树上坠下落到林溪的鞋面上。
靠东墙的位置则用湖石堆就了一个小假山,上面种着几棵姿态飘逸的菖蒲和一株林溪叫不上名字的藤蔓植物,那被藤蔓植物覆盖的假山最高处还放置了一个巴掌大小、精致无比的六角凉亭。
“这小花厅是我二哥平时读书作画的地方。”沈梓馨正在向林溪介绍这三间花厅,回头发现林溪在看假山上的凉亭,脸上便不自知的带出一些自豪的神色,粲然笑道:“那凉亭是我二哥亲手做的,菖蒲也是他自己栽的。他读书作画之余便喜欢鼓捣这些东西,你还没见过他自己修剪的一盆黄杨,花了五六年功夫......”
林溪没想到这位沈二公子平日里也喜欢侍弄花草,心中不由对这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夫多了几分好奇,“我从前只听别人说,沈二公子画得一手好兰花,没想到他会这么多东西。”
这句夸赞让沈梓馨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她对林溪的态度比先前又多了几分亲热,“外人只知道我二哥喜欢画兰花,却不知道他除了兰花画得好,菊花梅花也都画得很好。今日正好他不在,我带你去里面看看。”
于是接下来林溪便在沈梓馨的盛情邀请下参观了一下沈二公子的书房。
三间花厅的正中位置摆了一张拐子纹长桌,桌上只放了一对白玉双耳瓶,瓶里插着的却不是花卉,而是紫黑色的墨竹。
再看东次间,同样布置的非常简单,当地只放了张红木狮纹大画案,上面的陶渊明赏竹菊雕笔筒内插满了大小不一的画笔,画案的正中位置还放着一张还未收起的墨兰图。
那张墨兰图约有三尺见方,画上绘着两株墨兰。
那墨兰笔墨有力,长叶参差错落,花蕊墨色微浓,细致中又带着几分写意,林溪正看得出神,就听耳边响起一道声音,“大姑娘,您怎么来了?”
沈梓馨便道:“捧砚,你是不是又偷懒去睡觉了,怎么连画也不知道收好。”
那叫捧砚的小厮差不多**岁年纪,生的眉清目秀,听到沈梓馨的话忙辩解道:“没有,我刚才打扫书架来着。”然后看一眼画案上的那幅墨兰,“二公子说那幅墨兰没画好,走之前要我拿去丢了,我觉得可惜,就放着没动。”
“可是我看这幅墨兰画得很好啊!”林溪不由脱口而出,这幅画比她后世在书画城看到的墨兰图要有韵致多了。
捧砚不认得她,但是看大姑娘待她的样子十分亲近,便照实道:“二公子说那墨兰的叶子有一片画得重了。”
林溪将画又看了一遍,可是却没发现哪片兰叶画得重了。她觉得这画扔了可惜,便道:“你要是觉得丢了可惜,不如把这画给我吧!”
“林姐姐不是外人,你把这画包好,再把二哥最近画好的画都拿出来让林姐姐赏鉴一下。”沈梓馨没想到林溪对自家二哥的画这么感兴趣,觉得没白来这书房。
捧砚最是机灵,一听林姐姐三字,便想到了什么,赶紧取来一张宣纸细心的把桌上的那幅墨兰图包了起来,又从西次间捧来了厚厚一叠画稿。
“这些都是公子最近几个月画的。”捧砚边说边把这些画小心的放在桌上。
林溪走到桌前,只见上头第一张便是一幅工笔菊花图。
这幅工笔菊花图,比先前的那幅墨兰图要小上一些,上面只绘有一朵淡黄色的菊花,底下几片稀稀落落的菊叶,可是下笔细致,颜色协调,简单中带着一种淡远萧疏的意境。
捧砚却道:“这幅菊花图还不算最好的,公子去年冬天的时候画了一幅白梅,那才是真的好。”说着话就从底下抽出了一张白梅,放到了菊花图旁边。
这张白梅一抽出来,林溪的眼睛就不由自主的亮了起来。
只见牙色撒银粉的纸上画着两枝旁逸斜出的白梅,枝干遒劲有力,梅花不疏不繁,几乎画活了白梅的清逸韵致。
林溪忍不住赞了又赞:“我还是第一次见人用这样的画纸画白梅,又雅致,又漂亮。”她是外行人,不懂用墨浅淡、实虚拙巧,只知道这幅白梅画得是真好,仿佛再往前走一步,就能闻到这两枝白梅散发出来的香味似的。
可是等她往前走上几步,看清那画上的左上方位置用簪花小楷写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这两句诗时,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滞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渣作者特别喜欢工笔画,怀孕的时候还买了一本工笔画册做胎教,看画的时候就想,我没什么绘画天赋,如果我生的孩子有这个天赋,我一定支持他当画家,到时天天给我画我喜欢的工笔画。,,
第13章
良久,林溪才开口道:“这幅画真是沈二公子所作吗?”
捧砚道:“那当然,当时公子作画的时候,还是我磨得墨呢!”
“林姐姐,这画有什么不对吗?”还是沈梓馨觉出林溪的声音有异,忍不住问了一句。
林溪定定神道:“没有,我只是觉得这幅画画得真是不错,没有十几年的功底绝对画不出来。”
“姑娘这话说对了,我听奶娘李妈妈说,公子六岁那年,二夫人就开始手把手教他作画了,到如今可不是有十几年了。”捧砚在旁插了这么一句。
林溪却没接话,反而盯着那画看了好长时间,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馨儿,这幅画你能替你二哥做主送给我吗?”
沈梓馨没想到林溪会直接开口要这幅画,她心里有些犹疑,看看林溪,又看了眼那幅白梅图,心中思量了一下,最后心中的天平还是倾向了林溪那边,“林姐姐既然这么喜欢这幅画,那我就替二哥做主送给你好了。”大不了被二哥责骂一顿罢了。
沈梓馨的这句话刚落下,笑影便扬上了林溪的眉梢,“放心,我不会叫你二哥吃亏的。回头我送一匣好墨或是一方好砚给他好不好?”
话刚说完,沈梓馨和捧砚都笑了,前者更道:“林姐姐大概不知道吧,晋城卖文房四宝最有名的文澜阁就是我们沈家开的,所以我二哥最不缺的就是这些笔墨纸砚。林姐姐你要送还不如送两盆好花给我二哥。”
送花,这个简单。
林溪便问:“你二哥喜欢什么花?”
沈梓馨道:“他什么花都喜欢,像兰花、芍药、月季、梅花这样,花开得好,又能入画的,他便喜欢。”
这个倒是简单,林溪心里便打定了主意,改日一定送两盆与众不同的好花给沈二公子。
从小花厅离开后,接下来沈梓馨又陪着林溪去园子里的水池看了会儿锦鲤,觉着时间差不多了,两人便去了沈大太太住的景平苑。
景平苑是历代当家主母住的正院,除掉五间正房东西厢房外,还陪着两个偏院。
正房外的抄手走廊内、台阶上,卧着好几个晒太阳的狸花猫,听见有人走过来的动静方才懒洋洋的起身。
“这几只猫是我娘养的。不瞒你说,我们家人都爱养猫。不过老太太喜欢玳瑁猫,我大嫂喜欢白猫,而我娘喜欢狸花猫。所以你一见猫的颜色,便知道是谁养的了。”
沈老太太、沈大太太、沈大奶奶都是居孀之人,想来养猫也是排解寂寞的一个方式吧!
林溪便笑了笑:“那你呢,你喜欢什么猫?”
沈梓馨道:“我只喜欢刚满月的小猫,那时候最可爱,等猫一大就不好玩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有个穿青缎比甲的丫鬟掀起帘子从房内走了出来,未语先笑道:“大姑娘和林姑娘回来的正是时候,大太太正准备让人去请你们呢!”
“净慈师太走了吗?”
那丫鬟笑道:“走了,走了好一会儿了。”说着掀起帘子。
宽敞的五间正房内飘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房内清一色的紫檀家具,正中的墙上则挂着四件红木框大理石挂屏。
沈大太太坐在一张曲尺罗汉床上,怀里还抱着一只油光水滑的狸花猫,见沈梓馨携着林溪进来,脸上就带出淡淡的笑容,然后吩咐丫鬟看座上茶。
一个穿水红色比甲的丫鬟用嵌螺朱漆梅花托盘奉上两只白胎青釉茶盏,原来那个穿青缎比甲的丫鬟则捧上来一只攒盒。
白胎青釉茶盏内沏的是君山银针,攒盒里面是五只甜白瓷碟子凑成一朵梅花,碟子里面分别盛着粉、白、红、黄、绿等五样点心,不仅颜色鲜艳,外形也小巧玲珑。
林溪拈起一块牡丹花形状的粉色花糕,里面不知放了什么馅料,入口只觉滑糯香甜。
“这是五色糕,粉色是掺了桃花汁,红色是掺了玫瑰酱,黄色是掺了栗子,绿色是掺了绿豆粉。”沈梓馨看林溪吃得香甜,不等她问,主动就说了这五样点心的名称和做法。
林溪便笑道:“这么鲜艳精致的点心,我还是第一次吃到。”
不管是丫鬟上茶的托盘乃至茶盏,还有这精致小巧的点心,处处都透着一股讲究。不知是沈府特意为之,还是他们平日就是如此。
若是特意为之,倒还好说,可是若是平日就是如此,那么这事就值得深思了。是沈府家道中落仍然讲究着衣食排场还是沈府秉持着低调的做风让人误以为家道中落。
林溪正在沉思,就见对面的沈梓馨站了起来。
是沈大奶奶过来了,她身后的一个丫鬟手里还捧着一只小木匣。
“林姑娘难得上门一趟,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里面是我自己绣的两方帕子并两个荷包,留着赏丫鬟吧!”沈大奶奶从丫鬟手里接过木匣道。
林溪忙亲手接过,“大奶奶太客气了。”
沈梓馨在旁说道:“我大嫂的刺绣是跟着苏州的绣娘学的,绣的双面绣就连我祖母都赞叹不已。”
沈大奶奶身后的一个丫鬟便笑道:“大奶奶送给林姑娘的这两方帕子便是双面绣。”
“真的吗?”这次连林溪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忍不住打开了手里的木匣。
只见匣子里放着两方叠的工工整整的手帕并两个做工精致的荷包。
林溪打开其中一方手帕,只见正面是一幅金鱼水草图,背面则是白鹭芙蓉图,竟然是珍贵异常的双面异色绣。
而另一方手帕,也是双面异色绣,只是正面绣的梅竹鹦鹉图,背面则是一幅雉鸡图。
如果是寻常的绣品也就罢了,可这两方手帕绣工精到,配色和谐,明显是下了大功夫的,林溪不由就觉得有些烫手,推辞道:“荷包就罢了。这样精致的手帕,我可不敢拿来用,大奶奶还是收回去吧。”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林姑娘这么客气,难道是还将我当做外人?”沈大奶奶却不肯收回,反而说了这么一句,语气虽淡,可是话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她这样一说,林溪倒不好推辞了,加上沈梓馨和沈大太太都在旁相劝,她再推辞便显得太过见外,最后也只好将这两方帕子收下,可是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不明白为什么沈大奶奶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
于是过后用午饭的时候,林溪便一直在不动声色的观察沈大奶奶。
沈大奶奶大约是青年守寡的缘故,无论做什么,表情都特别淡,似乎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似的,不过她给大太太布菜的时候却很细心,服侍得也很周到。
虽然她刚才在送礼物的时候表现出了超常一般的大方,可是后面她却表现得和先前一样,对林溪并没有太多的关注和关心。
难道是自己太过多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