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斛珠
几人正愁如何把床榻里的人叫醒,沈青松适时醒来,摸着脑袋,呢喃了一声“行烟”,眼神虚晃,忽然见了床榻前的众人,吓得瘫倒在墙壁上。
“这……行烟,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沈公子。”孙婵适时作出一幅被骗心后痛彻心扉的姿态,一颗泪水划过脸颊。
“沈青松?”傅韫瞪圆了眼,不可置信,“你……”
俞氏适时补刀:“原来你就是婵儿许意的沈公子,为何转眼又来轻薄我侄女儿?真当我们国公府无人,好好的姑娘都任你欺辱了?”
傅韫气极,上前甩了一巴掌,“好你个沈青松,竟然蒙骗了本宫。”
沈青松倒在床榻上,这一巴掌似乎把他打清醒了,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在池边等孙小姐寻帕子,见了她,便追了过来,便……”
“她是行烟,我们从前认识的,”沈青松声音渐小,似在斟酌用语,忽然推了推行烟的肩膀,提高音量,“你快解释呀,我没有轻薄欺侮你。”
行烟被推得身子一歪,孙婵赶忙把她抱住,“沈公子,我是孙国公府的小姐,才到京城不过两月,如何能认识你?你忽然闯入我的闺房,二话不说就把我……难道是把我认作了红颜知己?”
孙婵流着泪,泣诉道:“沈公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分明在前院便和你分别,从未带你走到后院来。你如何能自己寻来,还轻薄了我姐姐?”
傅韫觉着脸上十分无光,想找回面子,强撑着道:“青松说得有理。既然二人各执一词,更要谨慎查明。俞夫人,你们一家来京二十余年,应该不曾见过你侄女的外貌,如何笃定她就是你侄女,而不是,狸猫换太子?”
俞氏继续抹泪,“哪个说不是?咱们回过益州三次,看着她从那么点长成个大姑娘。你看婉儿的相貌,国色天香,和婵儿一样,可不就是咱们老孙家的人。青春少艾,遭此不幸,还要无端被猜疑,臣妇真替婉儿伤心。”
孙婵抬头,泪眼朦胧望向傅韫,“皇后娘娘,姐姐的户籍就落在咱们府上,户籍司有存档。若娘娘不信,还可遣人询问益州郡守。臣女也实在不忍姐姐受这般委屈。”
沈青松被眼前的事态搞蒙了,实际上他也不记得,为何进了房间后,就糊里糊涂地与行烟发生了关系,他明明知道此事不妥。
待他醒了,轻薄国公府小姐的罪名已经板上钉钉,他闭上眼睛,狠心道:“皇后娘娘,臣确信,她是醉仙楼歌妓行烟。”
第21章
醉仙楼的管事赶到房门外,恭敬道:“回各位贵人,行烟来了咱们醉仙楼十多年,除了半月前告假回家,再没离开过。小的实在不认得这位小姐。”
沈青松愣住,“不可能,你看仔细了,”捏过行烟肩头,行烟一声娇弱的痛呼,“我常到醉仙楼寻她,你难道不曾留意?”
孙婵把行烟上半身抱紧,拍落沈青松的手,斥诉道:“沈公子!你实在欺人太甚,分明是你做错了事,不认错也就算了,为何往我姐姐身上泼脏水,把她诬陷为青楼女子。你难道不知,女儿家的名声,重愈性命?”
管事擦擦额头上的汗,腰弯得更低了些,“回这位公子,咱们醉仙楼每个女子皆有户籍名册,行烟她已经三十八岁,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位小姐啊。公子不信,请看名册。”
一本发黄卷边的账册高举过头顶,没有人去接,管事也不敢放下,两条手臂不住发抖。
多亏了行烟心高气傲,不愿沦落风尘,暗地里留了个心眼,买通管事,借用告病回家的“行烟”的名号,无需伪造物证。
至于醉仙楼的人……孙婵只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她用以行烟的身份,把醉仙楼买了下来,他们自然不会与自己的饭碗过不去。若有人要查……户部可是她爹的老巢,总算有些人脉,若要彻查,得花一番功夫。
朝堂里三大世家盘根错节,官员大都沾亲带故,沈青松无依无靠,唯得皇帝赏识。孙婵相信,待他因此事一蹶不振,没有人会再费力追究这件事,京城的贵人们,就这么趋炎附势,追名逐利。
久久无人发话,俞氏看向太后,“太后娘娘,人证物证俱全,不知道,沈公子还要如何伤害婉儿?”低头呢喃,“皇后娘娘还说,这沈公子青年才俊,要为婵儿做媒,不知是存了什么心。”
傅韫绞着手帕,嘴硬道:“这……沈青松这般才华,配你侄女绰绰有余,他一时糊涂……若是两人有意,就算阴差阳错,也总是一桩姻缘……”
俞氏早就对傅韫憋了一肚子气,红着眼呛声道:“咱们孙国公府的小姐,不至于这样卑贱,被人欺侮了,还上赶着倒贴。此事若不告到陛下那儿去,还婉儿一个公道,臣妇绝不答应。”
一直冷眼旁观的太后终于发声:“俞氏,不要冲动。此事传扬出去,于婉儿的名声无益。”
孙婵看了眼犹在垂泪的行烟,和垂下脑袋看起来深受打击的沈青松,觉着这场戏应该收尾了,劝道:“娘,咱们就听太后娘娘的吧。此事如何处理,还得看姐姐的意思,”转头看着行烟,“若姐姐对沈公子有意,咱们可以成就一桩姻缘,若姐姐无意,请沈公子私下赔礼道歉,不要闹大了,对姐姐日后的名声有碍。”
“正是。”皇后俯身,握住行烟的手,尬笑道:“婉儿,你怎么想?沈青松虽然人品不端……到底才高八斗,而且相貌堂堂,日后前途无量。家中又无妻妾,你嫁给他,就是正夫人。你说到底,也只是个平民出身的孤女,真要算起来,是你高嫁了。以后,若他敢对你不敬,尽管寻本宫为你撑腰。”
俞氏也道:“婉儿,你怎么看?”
行烟婆娑泪眼环顾四周,再瞟一眼床榻内的沈青松,又立即移开,鸦羽般的眼睫垂下,吸了下鼻子,缓慢又郑重地点了头。
傅韫欣喜,转身走到俞氏面前,“此事就算解决了吧?本宫保证,若沈青松日后再犯,本宫严惩不贷。”
太后附和道:“韫儿说得是,哀家看着,郎才女貌,也算美事一桩。俞氏,你就放宽心吧,婉儿日后就是金尊玉贵的大夫人。”
话已至此,俞氏总算颔首同意。
……
皇后傅韫为了找回面子,纠着沈青松不放,非要问他成婚后该种种这般,来证明他的人品尚可,只是一时糊涂。
然后这几位大梁最有权势的贵妇开始商议沈青松与行烟的婚事。
没有人询问沈青松的意见,他只全程低头,像只霜打的茄子。
孙婵寻了个理由溜了出去,门外还有不少人留下听墙角,见了她开门出来,都有些尴尬。孙婵礼貌一笑,轻快地走了。
大部分人都往这般看热闹了,只有,躲起来的凶手会趁这个时候逃出府,而四周守卫森严,唯一能进出的,只有前院大门。文昭玉已经在那儿候着了。
走到莲花池边,见文昭玉身后跟着几个国公府的侍卫,押了个人,孙婵觉着她有些眼熟。
那个女子的身上,穿着国公府丫鬟的杏色衣裙,但孙婵肯定她不是国公府的丫鬟。
文昭玉眼神晶亮,扯着反绑那人双手的绳子,朝她扬了扬手,“婵姐姐,抓住啦!就是她刘稚奴。她倒也不算笨,先让那个老妇夺门而出,侍卫抓住人后松懈了不少。她换了衣裳,但是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个女子看见了她,眼神怨毒,剧烈挣扎,被身后的侍卫制住。
孙婵想起来了,她是刘稚奴,刘瑟的妹妹,刘家最不起眼的庶女。
高门大户一般少有纳妾,刘瑟的爹兵部尚书刘挈却是个另类,后院妻妾成群。这个刘稚奴,从小阴阴沉沉,没有丝毫小姑娘的活泼生气,她们小时候,都不太乐意与她一处玩闹。
孙婵越走近她,越发感觉她身上与刘瑟如出一辙的邪肆阴鸷气息,就像只能游走在刺骨阴冷之处,从未走到阳光下的恶鬼。
她顿住,在离她五步以远的地方,冷声问:“你穿的衣服是谁的?”
刘稚奴盯着她,不答,喘着粗气,想挣扎,被侍卫扭住手臂。
“她的衣裳领子上有血痕,”孙婵想到最坏的结果,鼻头发酸,吩咐两个侍卫道:“你们俩去寻一下,是否有人遭遇不测。”
“你为什么要伤害无辜之人?就因为你怀疑,刘瑟之死与国公府有关?”
“他是唯一关心我的人,你害死了他。”刘稚奴忽然撕心裂肺哀嚎,目眦欲裂,“为什么我爹那么懦弱,不去追究?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为哥哥报仇。”
她浑身扭动着,两个侍卫险些制不住。孙婵不自觉退后两步。
“你说错了。”她看着刘稚奴的眼睛,冷静道:“且不说陛下认定此事与国公府无关。你觉得,你哥哥死得很冤枉吗?你知不知道,他与傅祎一起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不知道!”刘稚奴流下两行泪,摇着头,声音越来越细微,“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哥哥回来。”
“你傻了吧?”文昭玉拉紧缚住她双手的绳索,“你那坏哥哥刘瑟作恶多端遭了报应,跟婵姐姐有什么关系?”
刘稚奴像是放弃挣扎,垂着头,双眼失神,对文昭玉的话充耳不闻。
孙婵叹了口气,也许对外人来说刘瑟很坏,对刘稚奴而言,那是她的世界中唯一的光亮。但是,不代表她能胡作为非。
她上前两步,俯身直视刘稚奴的眼睛,一字一句问:“你再伤心,可以冲着我来,不应伤害无辜之人,你把我家的丫鬟怎么样了?她在哪里?”
“她死了。”刘稚奴默默抬头,散乱的鬓发下,斜着嘴角笑,淡淡地往风平浪静的池面望了一眼。
孙婵暗道不好,还未来得及退开,她已经一个旋身挣脱了身后稍微松懈的侍卫,狠狠冲过来。
文昭玉被她突然发力撞到一边,缓过神来,只见刘稚奴冲撞着孙婵,一起掉进满是淤泥的莲花池里,水面只留下几圈涟漪。
“这……”文昭玉惊道:“别愣着啊,赶紧去救你们家小姐。”
几个侍卫纵身跳入池中。
孙婵甫一入水,又冷又臭的池水涌入眼耳口鼻,淤泥和莲花的残茎绞着她的手脚,拼命挣扎,却越陷越深。
她好不容易从来一回,好不容易和侍卫大人心意相通,她才不要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刘稚奴拼命推搡着她,将她推离岸边。幸好她被绑住双手动作不便,孙婵得以逃过,用尽全力扒拉手边可以抓到的东西,把头伸出池面。
似乎摸到了一块大石头,她抓住,惊叫一声,彻底跌落水中。
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是爹娘房中的二等丫鬟。
她没了力气,先前胡乱划到池中央,似乎池水清澈了不少,可以看到清澈的蓝天白云,她似乎逐渐不累、也不冷了,身体飘飘然……
柔软又温热的嘴唇触上她的唇,把生命的气息渡入她口中。
她勉强睁开双眼,熟悉的面孔就在眼前,透过不甚清晰的水,仍白皙如玉。分明才两个时辰不见,她怎么觉得,恍如隔世?
眼眶一片热乎,是她的眼泪吧,她终于活过来了。
她伸手,投入他的怀中,抱紧她的侍卫大人。
荀安抱着她往池子另一边游去,孙婵双手紧紧纠缠,遵循行将溺死之人的本能,尽管知道他绝不会松手。
冷得毫无知觉的脚上传来剧痛。
刘稚奴的头钻出池面,头发眼耳皆充塞了污泥,犹如修罗恶鬼。
她咬住了她的鞋面。
作者:文昭玉:这个作者写的水下渡气吻是什么古早狗血老梗啊哈哈哈
第22章
文昭玉在岸边眼见着那几个侍卫跳入池里,纷纷迷失了方向,七手八脚划不到孙婵那儿去。
她心里着急,在岸边踱来踱去,把衣袖绕了几圈扎起,准备自己下水。
忽然竹林中飞出一个侍卫,凌虚御风踏过池面,没入池中。
文昭玉看着,觉着那个侍卫功夫挺好,应该靠谱了,但是孙婵不知道哪儿去了,池中央空空荡荡,她不会有事吧?
孙婵被荀安抱着往前游,右脚被狠狠咬住,痛感直钻心扉。
她费力道:“你……你放开我。”没有力气挣扎,那刘稚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明明双手被缚,还能使出狠劲。
荀安抱着个人拨着水面,本就万分艰难,没有余力把她推开。
孙婵想起溺水之人往往有极大的求生意志,会死死抓住身边的一切。想起无辜被刺的绛芷,脚上剧痛,她闭了闭眼睛,抬起另一只脚,聚了力气,往她头上踩去。
一脚下去,她的力道松懈了不少,竟然仍不得脱。孙婵又狠下心,补了两脚,水里血色漫延一片。
刘稚奴松了口,缓缓浮出水面,面上鲜血淋漓,眼睛被血色染红,笑意中竟有两分解脱。
她瞪着血红的眼,逐渐没入湖面。
孙婵不忍,正好后头的侍卫终于摸索过来,颤声道,“看看她还有没有救。”
荀安抱着她游动,池水冰得刺骨,她早就麻木了,脚上剧痛却清晰可辨。她怀着那么强烈的恨意,几乎把自己的一块肉撕咬下来。
孙婵的脸一会儿露出水面,一会儿沉入水底,靠在荀安青色的臂弯里,眼神放空望着稀薄又飘忽的日光。她好累,没有办法控制脑袋离开水面去呼吸了,她好想睡一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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