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斛珠
……
华阳池是隐藏在连绵京郊山谷间的一处幽镜,若要这些达官贵人自行前往,只怕有些麻烦,因而主人在京城另外设了个华阳驿站,只要出示预定令牌,驿站会安排马车前往。
孙婵坐在马车里,时不时撩开帘子看看街景,像只出笼的雀儿,算起来,她也真有半月没出过家门了。
她今日打扮成个遗世独立的美人,却做着一团稚气的举动,荀安余光看着,掩下笑意,正襟危坐。
“你怎么不问要去那儿?”孙婵看够了,挪着身子靠近他,“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把我卖了,就不需要娶你了吗?”
“你!”孙婵气急败坏地指着他,见他眸子弯成一朵灿烂的桃花,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说笑。
她放下手指,挤出个温柔的笑,抱过他的胳膊,侧脸贴在他肩膀上,“挺好的,你不要把我当小姐,只把我当成心上人,我可太开心了。”
却暗戳戳揪他手臂内侧的软肉。
荀安无言,见她坐得歪歪扭扭,半侧身子倚在他身上,也卸了力道,后背倚着车壁,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孙婵睡了一小会,被轻柔唤醒时,自己正被荀安圈在臂弯里。
她下意识看看他的青色衣袍上有没有留下口水印子。
上手擦了擦,幸好没有,迷迷糊糊抬眸,荀安逆着光,看不真切。
“已经到了,是否要下去?”
“哦,下去吧。”这么说着,她却不动,一双杏眼迷迷瞪瞪。
荀安忍住揉一揉她酡红脸颊的冲动,把她抱起,下了马车。
原来马车旁已有两个小厮候着,作为指引,孙婵见状,拍拍荀安的肩膀要求下地。
早晨应下过一场小雨,修了栈道的路上不见泥泞,群山环绕,白雪茫茫,山间特有的清爽宜人气息扑面。
两个小厮皆穿着黑色锦缎深衣,若非上面没有纹饰,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打扮。态度亦不卑不亢,两人行礼,一人上前道:“小山汤去年便被小姐定下,今年入冬以来,我们日日打扫着,恭候小姐大驾。”
二人分开两侧引路,一路上各色各类鸟儿遍地啄食,见了来人,竟不惊扰飞去,孙婵诧异道:“寒冬腊月,此处竟有这么多的鸟儿?”
一人回道:“回小姐,咱们这儿有温泉水滋养,冬季也不至于太冷。这鸟儿本世代栖息此处,家主开发了华阳池后,尽力维护生态,嘱咐咱们不许惊扰,定时投喂,故而几年来,鸟儿繁衍生息,不怕生人。”
孙婵颔首,转头看向身侧的荀安,他脸色如常。
她低声问:“荀安,你不觉得,这儿很美吗?”
荀安点头,“有如仙境。”
他很坦荡。
孙婵想起自己为何会心动,他冷着眉,宠辱不惊,如陋室中挺立着的一株傲骨铮铮的青竹,似从娘胎里便带来了一条风骨。
她想要这株青竹为自己折腰。
孙婵出着神走过一段路,一处两层的木屋显现在一座小山坡后,沿着山势,有墙围起,木门上悬着木匾,上书“香云汤”三字。
栈道上拐了个弯,从香云汤附近走过,从大敞的门,可看到里面屋子前有个池子,雾气升腾回旋。
“郡主!”又惊又喜的声音,孙婵楞了一瞬,想起自己也是个郡主,回头,一个公子打扮的人站在香云汤门前,喜上眉梢地走近他们一行人。
这人长了五官平平,长了满脸麻子,身材略胖,孙婵想不起他是谁。
“石娱,见过韶嘉郡主。”
孙婵迟疑道:“你是……”
“郡主,”他垂着头,双手垂在身前交握,略为扭捏,“我爹是御史,曾找人上国公府的门提亲。”
似乎是有这么一桩事情,孙婵也就回了个礼。
见他没有告辞的意思,还眯着眼左瞟右瞟,孙婵笑道:“石公子,我们就此别过吧。”
“等等!”他顿时抬头,望着孙婵,嘻嘻笑了声,“郡主今日可有约,不如……在下……”
他支支吾吾话也说不清楚,孙婵懂了他的意思,毫不犹豫拒绝:“我的确有约了,就不叨扰石公子了。”
……
两小厮把孙婵和荀安带到小山汤,与香云汤一般无二的装饰,木质的二层楼阁,云雾缭绕的温泉。
两人告知,屋内一切齐备,他们会守在十步远处的一座小屋,若有需要,可随时召唤,说完便退出去,合上大门。
荀安挑眉看她,孙婵往屋子里走,嘴里说道:“带你见见世面,怎么了?而且你手上的冻疮,浸浸温泉水,有好处。”
“我在大门处守着,可好?”
“不好!”孙婵把厚实的披风解了,放在廊下的长椅上,回头睨他,嗔怒道:“你这根不懂风情的木头!”
也不再理他,反正人已经到了这里,要杀要剐,还不是随了她去?
她走进屋子里,一楼是开放的,只有几条柱子撑着,摆了一张桌案,两个蒲团,桌上摆了些糕点和两杯热茶。
孙婵绕到通向二楼的楼梯下,另有一张桌案,上面摆着文房四宝,几本诗集。
无一处不风雅之至。
“荀安。”
她唤来那个木头侍卫。
“我要给你,画一幅美人出浴图。”
……
荀安僵着身子,坐在温泉旁的小凉亭上,孙婵铺了宣纸,正在作画。
“别动啊,你可千万别动。”孙婵笔下一顿,“只是简单的坐着,你也要动来动去。”
荀安委屈着,如果眨眼睛也算动的话,他的确动了。
“等等。”孙婵过来上下其手,把他拧成一个单手扶着椅檐,背靠柱子,斜着脑袋望天的姿势。
“这个姿势够简单了吧,也不会累着你,你可不许再动了。”
她走回去,抽了一张新的宣纸,重新提笔,自言自语道:“我跟你说,这个姿势,特别能体现你平常那种迎风独立、飘飘若仙的气质。若是别人就很做作,但是配上你的脸!绝了!那是不知何时下凡的谪仙。相信我的眼光,准没错。”
荀安无语望天,只能期望她大发善心,早点结束对他的折磨。
“方才那个石公子,可是跟我议过亲的。”她似不经意开口。
“嗯。”荀安冷漠道。
“嗯,是什么意思?”她停了笔,抬眼望向他。
“知道了,的意思。”
孙婵低下头,继续画着,闷声道:“他方才对我大献殷勤,你就不会有危机感吗?”
荀安仰头望天,“不会。”
“为何?”
“你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定不会对他多看一眼。”
他低头,她抬眸,眼神相触,他的眼中有揶揄之色,她脸红了,低头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从前每次见我,视线都会在我脸上停留一瞬。”
孙婵脑中“嗡”一声响,差点手一抖毁了笔下的画,见他脸上还噙着笑意,垂头嗔道:“你别胡说。自作多情。”
她放了笔,过去捧着他的脸,扭成侧脸望天的样子,强硬道:“你不许乱动,不是说过了吗。再乱动,就要画到今夜了。”
二人皆不再说话,孙婵认真起来,投入到画中,没发现他的耳根悄悄红了。
孙婵只用黑墨简单勾勒了个人形,以及背后覆着皑皑白雪的连绵的山脉,荡漾的温泉和精巧的凉亭,便被这画中意境吸引,愈发严谨仔细。
天色擦黑时,孙婵卸了笔,宣告完工,荀安转了转脖子,走到举着画像欣赏的孙婵身后。
孙婵让荀安把画拿着,凭栏远眺的俊美公子,眉目如画,色如春花,越看越称心如意,忍不住在已经风干的墨上亲了一口。
荀安的手抖了一下。
“干嘛这样看我,我是亲它,又不是亲你。”
……
二人用了些精细的糕点,填了肚子,休息半晌,孙婵兴致勃勃要去泡温泉。
见荀安还忸怩着,也不急着叫他,脱去葱绿的外袍和羊皮小靴,拆下满头珠翠,只着妃色中衣,光裸着十只如玉的脚趾,缓缓踏入水中。
二楼应有准备泡温泉的中衣,但她还是想穿着自己的衣服,更安心些,况且,这可是她特意挑选的轻罗软纱……
“呼~”她呼了一口气,四肢百骸都舒展了,全身的疲惫褪去,把嘴巴埋入水中,吐了几个泡泡。
“荀安。”那长了青苔的墙角,有这么好看吗?
荀安看着水中的美人,热气把她的脸颊烘得越发娇艳,沾了水的睫毛颤巍巍扬起,露出一双秋水氤氲的杏眼。
“你知不知道,今日耗费,足以抵你一生的俸禄?”她拨水走到池边,下巴靠池畔的鹅卵石上,埋怨道:“荀安呀荀安,你说,我该不会喜欢上了个傻子吧?”
“你下来吧,我保证离你远远的。池子这么大,我们一人一边,好不好?你手上的冻疮,泡一泡这温泉水就能好了。”
荀安脸色微沉,抱臂走到大门前,背对着她,“我在此处守着。”
真是块硬骨头,孙婵拨了池水,往他的方向走去,悄无声息,酝酿了一会儿情绪。
荀安觉着背后安静地过分,下意识过头看看,只见她倚在池边,半垂着杏眼,脸上泪痕清晰,绝不是被热气蒸出来的汗水。
他走了两步,到她面前,蹲下,长指往她热乎乎的脸上蹭了蹭,粘腻的水渍,果然是泪。
孙婵凝望着他,默默流泪,他默然半晌,起身卸了腰上的剑,脱去外袍和布靴,露出一身规规矩矩的白色中衣。
孙婵收了眼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从池子另一侧踏入池里,恨不得化身池水,层层叠叠攀上他,把他的眼角眉梢一同濡湿。
荀安入了水,便走到一旁去,闭目养神,似有些生气了,孙婵心里火烧火燎,踌躇着不敢靠近。
她望着他疏朗俊逸的脸庞,怎么有人会那么冷清,又那么温柔?想抱着他,扒了衣裳,剔了筋骨,与他融到一起,骨血和成稀泥,永世不能分离。
她也有些委屈,他分明以为他俩行了周公之礼,为何还是这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她其实,十分不介意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他。
让他过来泡泡温泉,也是为他好呀,竟要这样煞费苦心,还让他躲着她如同豺狼虎豹。
孙婵心里闷着气,把身子埋入温泉中,泉水没过了头顶。
没有他的怀抱,她也可以被温暖拥抱。
她在水下闭了闭眼,觉得好受了些,肩膀突然被抓住,一双手把她拉出水面。
荀安眼神担忧,见云鬓花颜的少女睁开双眼,眼神清明,知道她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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