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斛珠
从东厢房的房门到院门、大宅正门,一路铺上了红绸,两旁道路有人鼓瑟吹笙,前方两个引路的婆子一路撒着红纸包的糖果和碎银,不少下人的孩子蜂拥而上,两旁有小厮拦着,以免他们没轻没重伤了小姐。
孙婵想起了前世自己出嫁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幅场景,红盖头闷热,向下望,只能看到自己的大红绣鞋,一步一步踩过红绸。
满眼都是红色,过了两日,还双眼昏花,看什么都带着点红。
她凑近了新娘子,悄声问:“元娘,你可紧张?”
她摇头,孙婵分明感觉到,她握着红绸的手在轻轻发抖。
孙文远夫妇在正门等着,与一身新郎红袍的沈青松,相对无话。
他背手立在那儿,神色平淡,眼底没有任何情绪,看不出是欣喜还是忧伤。
走进了,孙婵略略福身,看清了他一身锦袍,比前世大婚时穿的要简陋不少,除了几条粗糙的金线,几乎没有任何装饰。
迎着他不能再勉强的笑意,孙婵把红绸递给他,等他迟疑着伸手握住,退了两步站到爹娘身边。
孙文远笑了两声,上前轻拍沈青松的肩,“沈公子,咱们家婉儿,可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若是她受了什么委屈,咱们国公府,是一定会为她出头的。”
沈青松握着红绸躬身拱手,垂着眼睫,掩下重重不甘,“小婿省的,谨遵叔父大人教诲。”
……
孙婵与爹娘一同坐上国公府的马车,前去兵部尚书府赴宴。
前兵部尚书刘挈的家宅,撤去了所有富丽堂皇的装饰,只剩一个残败的空壳,就连大门上悬着的那块“兵部尚书宅第”匾额,亦与这宅子一样高龄,稍擦拭一番,照样又挂上去。
几个大字缺胳膊少腿,在寒风中萧萧瑟瑟。
一路走进去,已经来了不少在朝官员及其家眷,不少公子热络地向孙婵打招呼,以往她会礼貌地笑着回礼,经过石娱之事,再也不敢轻易对人笑脸相迎,对着谁都一幅生人勿近的神色。
她径直走到后院,到元娘歇息的房间去看她。
一路花叶荒芜,杂草丛生,仆人也没见着几个,门窗的木条上都覆着尘埃,廉价的红绸倒是用得多,企图用一二分喜气掩饰这儿的破落。
不难理解,沈青松家境贫寒,能置办下这些,已经是强弩之末。她这几日倒是为元娘扒拉了不少嫁妆,都是些带不走的大瓷器、红木酸枝桌椅床榻,与她说好了,算上十几间铺子,三月后一并还她现银。
她可以自由打点,为这宅子稍作装饰,沈青松也不能看轻了她,欺负了她。
她想着,已经带着绛芷走到了新房前,几位婆子在外守着,里面已有几位官员的夫人,正与元娘闲话家常。
见了她,纷纷起身见礼。
孙婵在靠近外间的椅子上落座,看着元娘轻轻巧巧几句话,把几位夫人逗弄地忍俊不禁,掩唇笑着。
她天生便迎来送往游刃有余。
过了半晌,有个婆子进来道吉时将至,请新娘子移步正厅,举行婚仪。
元娘颔首,正要起行,孙婵眼尖,发现她素白皓婉上空空如也,“姐姐,先前沈公子送来聘礼,不是说了,有一只家传的红玛瑙镯子,沈老夫人希望你在婚仪时带着么?”
元娘略一怔愣,摸上手腕,“我……随手把那镯子放嫁妆里了。”
那只镯子是沈老夫人口中的传家之宝,实则十分简陋,想来元娘也看不上眼。但沈老夫人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前世她忘了带那镯子,进门的一个月,没得过她的好脸色。她爱在这些琐事上纠结,总疑心儿子取了个高门女子,会看不起她这个婆母。
“嫁妆被送去了库房,婵儿,劳烦你帮我取了过来,可好?”她柔柔开口。
孙婵想着,旁人怕是不识,也就应下,“好。请两个婆子和绛芷与我同去。”
……
先前回话的婆子带着孙婵走过重重回廊,愈往后院深处,愈加凋敝。连红绸的表面粉饰也不要了,袒露着光秃的躯壳。
婆子把她带到一间房门前,用钥匙打开锈蚀的门锁,一阵尘垢漂浮,这屋子里头黑压压的,虽有窗子,却十分不通风,也没有一线阳光。
孙婵觉着似曾相识。
那婆子看她在门口疑虑,解释道:“郡主,原先的库房,陛下命人封了起来,待清点完毕,所有库藏搬进宫中,再行开放。这儿是新辟的库房。”孙婵打量着,里面放着几个红色的大箱笼,的确是她亲手打点的嫁妆,听她继续道:“这儿,原是稚奴小姐的房间。这儿阴寒,终日不见阳光,正好用以储存宝物。”
“你是原本,就在兵部尚书府上伺候着的?”
“回郡主,是的。”
“那便把这些箱笼都打开吧。”
两个婆子手脚麻利上前动作,孙婵也迈步进去。
房间里倒是四处挂了红绸,幽暗无光,更觉诡异阴森,孙婵停留在一面墙壁前,红绸底下的墙面似乎有些刻痕。
她把绸布撩开,就着微弱的日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心里一沉。
很多个歪歪扭扭的字连成一片,是她的名字,被刻出来,又全都划花了,乍看起来,只是一片凌乱的划痕。
孙婵捏着绸布的手微微颤抖。
她理解了她的恨意。
那个阴阴沉沉的孩子,小时候总爱跟着她,或许,她认为她们是同一类人。不像文昭玉和傅韫,是真正的自在洒脱、无忧无虑,她们总有些小心翼翼,藏起自己的软肋。
她的爹娘给了她所有,所以她逐渐不再自卑。
所以她失望了。
她眼中盈了泪水,缓缓放下绸布,忽然一只手搭上她肩膀,把她吓得一惊。
是没心没肺的文昭玉。
……
孙婵请婆子为元娘递了镯子,自避开观礼的人群,和文昭玉一道去后院的凉亭中坐着。
她倚着柱子,望着面前一片假山出神。
文昭玉在她跟前晃着白生生的手,“婵姐姐,你没事吧?”
“前几日外祖母病得很重,我脱不开身,没法来看你,”她坐在她身边,扫了眼四周,压低了声,“我的被褥上有血迹,石娱行凶的匕首,也是我放在床底下的,所幸没人见过。我房间里的两个丫鬟,都成了刀下亡魂。虽然听说你没事,我却一直想来问问你。”
“我没事,”孙婵摇头,扯了个浅淡的笑意,避重就轻道:“他的确欲对我行不轨,我逃出去了。”
“傅老太太,怎么病了?寿宴那日,她看着身子挺健朗的。”
“府里发生了这样的事,那石家还是傅家的姻亲,她自然气急攻心,把守门的侍卫和本该在后院却躲懒去听戏的丫鬟罚了个遍。”她气鼓鼓道:“还有我那三舅母的内侄,前两日夜晚纵酒后与一百姓发生冲突,竟然冲进他们家里,一把火把人家的茅屋烧了个干干净净,熟睡的一家几口都没了。你说这人怎么这么蠢啊,非要把人杀了,他自己能讨到什么好?因着这事三舅舅多番打点,还是没压下去,三舅母的哥哥被停了职,陛下着令大理寺卿彭绍大人彻查此事。”
“还有守门的侍卫多委屈啊,已经做好本分工作了,还有那些丫鬟,在后院站着,也打不过他呀,还不如这样躲过一劫……”
孙婵想起那日的惊险一幕,她跑了许久,相府后院空空荡荡,求救无门,现在想起来,就像一场噩梦,便带着些怨气,“也是她们玩忽职守,若是丫鬟和小厮都站在原处,或许能一拥而上把他制住。”
“那日太后请了云游江湖极难寻觅的畅音班,为外祖母登台唱戏祝寿。特意吩咐了,独乐乐不如齐乐乐,有空挡的丫鬟小厮都可一同去戏园里观赏,剩下的丫鬟,或许心痒痒了,便躲懒去看。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呢。”
孙婵略为惊诧,“太后也来了?”
“嗯,那日你病得重,俞夫人本想留下来照顾你。太后道,特意为俞夫人点了一出她旧日最爱的《南柯一梦》,请俞夫人千万赏脸。”她目光转为担忧,握了孙婵的手,“你那日那个样子,逃出去想必也受了不少苦吧,现在身子可大好了?”
孙婵点头,前院处匆匆跑来一个丫鬟,“陛下亲临主婚,请文小姐和郡主一同过去见礼。”
第53章
李凌风此人,若不做皇帝,很像个斯斯文文的儒生学士。
他除了朝服和冠冕,换上一身便服,迎着众人的叩拜一路步入大堂,步伐倜傥流风,面上一抹浅笑,细长的眼内秀藏于其中,谁也猜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
孙婵跪在众女子中,安分垂眸。
没有华服,他依旧是心思深沉的青年帝王,不是她幼年是和蔼可亲的大哥哥。
翩翩一掀衣袍,坐上主位,他端起热茶一饮而尽,吩咐众位起身,尽管随意些。
沈青松和元娘拉着红绸的两端,于大堂中三拜成婚。
司礼太监掐着尖细的嗓音,男女分列两旁,一张张脸晃在孙婵眼前,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喜色。
只有新郎官,冷着一张脸,方才出来时,分明拉着红绸大步行走,让身后的元娘踉跄了两步。
娶了元娘,就这么愤愤不平么?他是为白白错过的国公府家财惋惜,还是为有负李凌风的接近她的嘱托而郁卒,还是,始终介怀她的算计,让他迫不得已娶了元娘?
木已成舟,再委屈,又有什么用?若不是人多,孙婵真想到他面前,真诚劝解,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你们注定世世纠缠,不如怜取眼前人。
夫妻对拜后,两人站起,大门处传来些响动,众人齐齐回望。
一人一只脚踏进门框,扶着门俯身干呕几下,狰狞着一张脸,极不好受的模样,抬头时双眼赤红,走进时脚步虚晃,应是醉得厉害。
头上的发粘成一缕一缕,素白的大袖外袍沾着黑的黄的污渍。
孙婵认得他,是傅家二爷傅佑之子,傅宁。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打了两个酒嗝,径直走上前,搂过沈青松的肩膀。
“金榜提名时,洞房花烛夜,还攀上了孙国公府,青云直上做了兵部尚书。岁友兄这样好的本事,兄弟我,真为你,高兴!”
他口齿含糊不清,半闭着眼,整个人靠在沈青松身上,让沈青松的脸色黑成焦炭,向后仰着躲避他,“傅二公子醉了,来人,把他带到后院醒酒稍歇。”
“醒什么酒?”傅宁斥退来搀扶他的两小厮,又勾住沈青松的肩膀,“你……出身贫寒农户,原先埋头治学,怕是不知,这大宅子,和富得流油的兵部尚书之位,原是我舅舅刘挈的,如今,可尽归于你了。”
沈青松低声下气应了两声,再次遣人把他拉走,无果,傅宁像块狗皮膏药黏在他身旁,滔滔不绝地说些浑话。
傅宁这是心情不痛快,到沈青松的婚礼上闹事来了。
孙婵本想冷眼旁观,只是这沈青松明面上是他们国公府的女婿,傅宁此举,无疑在往国公府的脸上扇耳光。
她正想寻她爹,问问他如何决断,便见文昭玉冲上前,拧住傅宁的胳膊把他扯远了些。
“表哥,你在做什么?”
“你别拉着我!”他大概神志不清了,使了蛮力把文昭玉推到在地,她的两个丫鬟立即上去把她扶起,孙婵也一并过去看她的状况。
文昭玉气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你竟敢如此放肆,待我禀告了外祖母,她一定会再次将你禁足!”
“那你就去告啊!祖母这样心狠,刘家为傅家马首是瞻,绝无二心,祖母倒好,出了事,便把刘家弃如敝履,倒不如把我这孙儿一并舍弃,我也不稀罕再当这个傅家的子孙。”
他的两个小厮听他胡言乱语,说了不少傅家和刘家的阴私,急着上去劝阻,被他从袖中抽出把匕首,划了两道皮肉伤。
众人低低惊呼,纷纷退后两步,傅宁扔了匕首摊开双掌,看着满手的血笑得癫狂,他摇摇晃晃两步,走到元娘面前,盯着她攥着红绸的一双手,上下打量后,一把抓过。
“小娘子……这双手竟似白玉雕成,体态风流,腰若束柳。岁友兄,好福气啊……”他抓着元娘的手,另一只手还不安分地摸她胳膊。
他的举动极为轻佻放肆,观礼的官员们却都敢怒不敢言。
孙婵下意识看了眼主位上的李凌风,他神色平淡,只有一双眼睛隐隐有笑意,一幅看好戏的模样。
他轻飘飘的目光看向她,凝聚起来,变得沉重,胶着在她身上,她承受不住这有如实质的目光,移开了视线。
傅宁不顾元娘的推拒,上手隔着红盖头触碰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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