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斛珠
十二月中旬,层云密布,多日不见阳光,处处却都有了些年节的喜庆,到处张灯结彩,贴了簇新的剪纸和春联。
天气不好,心里就像堵着块棉花,何况孙婵想着荀安,蜀道艰难,不知哪里天气如何,路是否好走,进展是否顺利。
“荀郎,婵儿思念甚切,以至夜不能寐,盼你入我梦中,聊慰相思之苦,也盼你早日归来。”
她皱了皱鼻子,放了笔,把手中的宣纸揉成一团,扔到一旁。
再次提笔,“荀安,你坏死了。人虽走了,却处处留下你的影子,看到大树,看到假山,看到核桃酥和糖葫芦,都让我想起你。你对我那么好,一定是故意的,对不对?若非如此,我便不会一直想着念着你。”
一气呵成,酣畅淋漓,她咬着唇看了一遍,提笔正要再补两句。
“荀安,你坏死了……”
娇憨的嗓音响在耳边,她手一抖,手下的纸张染了一片墨痕。
文昭玉揶揄地笑着,抱臂凑近了还想再看,那张命途多舛的纸已被孙婵揉成一团,收进袖中了。
“偷看别人的书信很没礼貌。”孙婵虚张声势。
“好好好,再也不敢了。”却毫无懊悔之意,十分自觉地坐上软榻,为自己倒了杯热茶。
“便是那个俊秀侍卫吧?最近怎么没见他?”
“特意叫他避开你的,”孙婵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荀安假死这事,不必叫她知道,又坐在案前在新的宣纸上落墨,“免得你多看几眼,和我一样沉迷他的美色不可自拔。”
“我才不稀罕,虽说他长得不错,在我看来,太过斯文。像凌舟哥哥……”她闭了声,双手撑在案上,凑近孙婵,耳语道:“你的那位‘姐姐’,最近与傅祎走得挺近。”
孙婵正临摹一贴宁神静气的佛经,闻言只微微摇头。他们本就是老相识,以元娘的八面玲珑,傅祎那二傻子只有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份。
“她可靠吗?会不会,为了攀上傅家,把你算计沈青松一事泄露?当时皇后表姐一心想要撮合你们,若她知道,你早就起了异心……”
她有些出神,手腕还控制着一贯的力道,稳稳当当落笔。
不止算计沈青松,有一事文昭玉也不知,元娘知道她想把京城的财产换成大量现银,她不会猜不到,他们一家人要走。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沉声道。
……
“话说当日,匈奴王乌邪木亲自率领三十万大军,兵临骁谷关下,兵甲精良,一字列开,恍如黑云压城。为首大将,是野心勃勃,先帝时期便屡次骚扰我大梁国境的呼延山,听闻其人,臂如抡锤,眼似铜铃,少而好武,能举千斤之鼎。”
“而前三皇子李凌舟,只有一支区区五万人的黑豹军,纵使视死如归,也不能敌。那三日杀了个昏天黑地,断肢残骸,堆积成匈奴人的登墙梯,血漫成河,甚至染了漓河的源头泯江。”
醒木击案,满座镇静,只有帘后的说书人,影随风动,孙婵和文昭玉坐在二楼的雅阁,也不住收敛了呼吸。
文昭玉更是红了鼻头和眼眶。
“我军节节败退,眼见城关不保,三皇子大喝一声,匈奴休走,待吾冲杀,誓要与尔等同归于尽!霎时尘雾四起,遮天蔽日,掩了匈奴人的口鼻,三皇子打开早已残破无力支撑的城门,带领残兵冲进乱军之中,一箭把乌邪木之子,乌邪聦射下。”
“哪有这么夸张?”文昭玉小声抱怨,眼里同时划落一道泪痕。
“原来三皇子有这样的神力?难怪三十万匈奴军的铁蹄下,骁谷关还能保住!”
“那三皇子立了大功,为何会被关进天牢?”
大堂内渐渐响起些细细碎碎的议论声,说书人折扇开合,“啪嗒”一声,拍在掌心,“莫急,莫急。”
“三皇子出生时,苍穹星北移,璀然有光,钦天监预言,其帝王将相命格,贵不可言。其后三年,无灾无患,民生安定,海晏河清。”
“可升平二十年的旱灾,饿死了不少人。”有人插话。
座下的另一人回道:“你傻啊,那是三皇子已经三岁了,定时他降生带来的瑞兆只能维持三年。若不是三皇子,那场旱灾怕是早就发生了。”
说书人赞许道:“这位公子极有见解!三皇子身负瑞兆,天生神力,三岁习武,六岁百步穿杨,十岁亲赴战场,与乌邪聦交手数次,不分胜负,终于在那样惨烈的情景下,把乌邪聦的首级砍下。”
“虽然三皇子力敌千军,数十万大军齐攻之下,腹背受敌,难免力有不殆。呼延山放话,砍下三皇子首级者,封万户侯,此时三皇子已单枪匹马闯入敌军腹地,身负重伤,插翅难逃。千钧一发之际,虎威大将军文寻和他的孙儿,中郎将文昭栩率着二十万青蟒军赶到骁谷关,把匈奴击退。”
众人沉浸在故事中,久久无话,说书人又一拍醒木,昂声道:“今日与大家说道这个故事,绝无虚言。古往今来,称王败寇,在下只是惋惜,将星陨落,他这一段守城事迹,连带着五万大军葬身骁谷的英魂,被一把黄土埋没,日后,再也无人提起。”
座下众人发出唏嘘。
“这人是你安排的?”孙婵问。
文昭玉颔首。
倒是与她爹想到了一处,孙婵又道:“只怕效果不佳。百姓都是听个乐子,这故事其实颇多漏洞,比如三皇子驻守骁谷月余,守城之战三日,文家人为何不早发救兵,比如匈奴人为何会在三月进犯,那时天气乍暖还寒,凉州之地更是苦楚,为何不等到五六月再兴兵,比如,为何三皇子有守城之功,甫一回京,便被打入天牢,按理说当时李凌风登基不过一月,先帝旧臣的心,都向着三皇子。”
文昭玉苦笑道:“是啊,百姓怎会深究这些。正是因着他们不会深究,我才遣人摘了这故事最精彩的一段,添油加醋,把他说成个无所不能的战神,让他们记忆深刻些。”
“那你跟我说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当时,我听说匈奴来犯,十分担心,拿了爷爷给我的令牌,骑马一路闯入凉州,进入青蟒军大营,才发现他们派了凌舟哥哥的军队作先锋,根本不打算派出援兵。”她扇着眼睫,落寞地笑了笑,“我当时,又哭又闹,又是绝食,又是上吊,让他们发救兵。我咬断绳子跑出大营,抢了一小兵的马,奔向骁谷关。”
“爷爷担心我出事,才终于派了援军,他们原来早就整装待发,坐视凌舟哥哥的五万军士被匈奴人蚕食干净,再发兵退敌。”
“还好凌舟哥哥命大,一匹有灵性的红鬃马把他驮出城关,当时,他浑身上下没一块干净的地方,血粘着睫毛,眼睛都睁不开了,马首上,悬挂着乌邪聦的首级。进入我军阵营,便全身脱力,从马上摔下。”
她哽咽着,大剌剌用袖子擦了泪,“我想留下来照顾他,爷爷却极为生气,把我打晕,绑好了命人送我回京城,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被爹娘禁足,求告无门,去哪儿都让人看着我,直到你及笄那日。”
“我爷爷从前说,凌舟哥哥是他最看好的一个晚辈,哥哥也把他视为好兄弟,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了,只因为傅家授意,便袖手旁观,原来权力真的能使人面目扭曲。”
孙婵握了握她的手,正要开口安慰两句,便听一楼大堂有人站起反驳。
“李凌舟是前三皇子,现在的阶下囚,虽说还未定罪,回京那日,对新君不敬,在城门处口出秽语唾骂当今陛下,众人皆知。你一说书的散布妖言,称颂罪人,意图惑众!”
“是啊,匈奴大军来势汹汹,五万军士葬身骁谷,他是如何生还的?听说,他许了乌邪木好处,放他归来,来日登上皇位,割地赔款,率大梁百姓向匈奴称臣!”
“不太对吧,先帝经常夸耀三皇子,赤诚忠纯,多年来抗击匈奴,战功赫赫……”
“什么战功赫赫,和五万军士一起战死,岂不名留青史?为何卖国求生?就是个通敌叛国的罪人,不知这说书的安的什么心!”
文昭玉一拍桌子,站起来便要下去和他们理论,孙婵忙拉住她的手。
“他不是那样的人,婵姐姐这一定是李凌风制造的流言。凌舟哥哥逃离战场时身负重伤,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的皮肉,我是亲眼见过的!怎么可能与乌邪木做了交易?”
孙婵拉着她坐下,为她倒了一杯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三皇子背后是民望,他是朝中老臣忍辱负重的希望,李凌风登基不足一年,根基不稳,先毁了三皇子的名誉,寒了百姓和老臣的心,下一步,就该下杀手了。”
“这么假的传闻,竟也有人会相信!”她气鼓鼓坐下。
孙婵安慰道:“我爹已经派人去彻查此事,看他打算如何把三皇子的罪名坐实。你先别担心。”
作者:对不起读者宝宝们,前几天三次实在太忙,补一张长长的请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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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骤雨稍歇,冷冽的风拂起街道上紧闭门窗前的帷幔,晃动檐下贴着“福”字的大红灯笼。
街上行人如雨后春笋,渐至摩肩接踵,踩着凹凸不平的石阶上的水洼。
东市里向来人潮冗杂,街道狭隘,轿子和马车无法进入,孙婵步行到东市中心时,靴子上裙裾上溅了好几片污水。
她只略略皱了眉,把湿淋淋的雨伞交给碧茹,立在一座二层小楼下,抬头看着,金丝楠木匾额,刻着“闲袅居”三字,被雨水冲刷过,越发亮堂。
短短三日,这香坊横空出世,风靡京城,听闻这儿的不少香方,像撷芳香、焕颜香,是前朝宫廷秘方,早已流失,如今卷土重来,城中贵人纷纷惊为天人。
这儿的主人,是现任兵部尚书夫人,孙国公的侄女,孙婉。
小小一家店面,装点雅致,衣着华贵的女子往来不绝。
孙婵迈步走进,一楼的柜台盛放了晶莹的香膏,摆了不同的香囊,几个小瓮装着小份的香料,柜台后立着两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
低眉敛目,姿态恭敬,却不会主动招呼客人,只待客人挑选好了,或主动询问,才会柔声开口,为客人服务。
“你们这店怎么回事,这香膏擦得我手臂全起了红疹子。”
一位女子穿着朴素的绣花襦裙,把一盒子香膏拍在桌上,正撩着衣袖,伸出的手肘发黄,上面的确有些红点子。
店内的人闻声往她处投去目光。
柜台后的一女子先对旁的客人抱歉一笑,而后噙着礼貌笑意,去查看那女子的情况。
“这位小姐,这是荨麻疹,或是由于天气潮湿引起,我们小店无法医治,不若,你去对街的医馆看看。”
语气虽温柔,言语间总有些不卑不亢,看店的这二位不像是寻常的丫鬟,不知元娘从哪里寻来的妙人。
那挑事的女子却不肯买账,“胡说八道!我从来没得过荨麻疹,为何用了你们这香膏便出了事?你们这铺子来路不明,还把香料和香膏的价格定得这样高,是想诓骗谁呢?”
孙婵站在大门旁,想看看这两位看店的姑娘如何应付,便见一位丫鬟打扮的女子站了出来。
“这位姑娘,请你别吵吵嚷嚷的,扰了我家夫人的清净。”
孙婵看过去,一位姿容华贵的老夫人,端着一盒香粉轻嗅,略略皱眉。
那是礼部尚书的夫人文氏,来这儿应是给新任兵部尚书的夫人一个面子。
“这儿的香膏有问题,我有什么不能说的?搞到官府去,我也是占理的。”她双手插腰,步出大门,嚷道:“大家都来看看哪,这闲袅居,卖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把我的手擦成这样!”
外头有三两行人驻足。
一个锦衣玉簪,风情万种的美人,缓缓步下楼梯。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从前的元娘是朵风雨里飘零的小白花,如今便是鲜艳明媚的倾国牡丹,像一颗璞玉,被细细打磨过后,大放异彩。
真应了这香坊的名字,轻移莲步,似一股袅袅闲云。
她与礼部尚书夫人见了个礼,对她说声抱歉,再来拉一拉孙婵的手,而后站到那位姑娘面前。
女子面对容貌气势样样在自己之上的人,总会自惭形愧,这位姑娘便是如此,转着眼珠子不敢直视于她。
“小姐,若你坚持说,是我们闲袅居的香膏有问题,或许可以接受我们的补偿?”她气息柔柔,神情专注看着那姑娘的脸,把她给看脸红了。
见她态度这么好,她的心虚也荡然无存,哼了一声,“补偿也可,说到本姑娘满意了,自然接受。”
元娘比她要高半个头,微微屈膝,笑意越发温柔,“那是自然。”她视线移到她的手肘上,“女儿家的皮肤马虎不得,稍有不慎,便会留下印子。小姐不妨先到医馆去,把这疹子治好。”
“然后,”她直起身,俯视着她,嗓音也冷了下来,“然后,请小姐回到咱们这闲袅居。未来五日,请你每日就在咱们店里吃住,放心,会奉上极好的膳食,每日请你在另一条手臂上涂抹香膏。”
“我们闲袅居有的是银子,可以请几位在场看官同往,一同看着你。若是五日之后,你的手臂没有起疹子,那便是你蓄意诬陷,咱们也可以去请官府评理。”她抱着手臂,抬头环睨街上人群,“怎么样,很公平吧?”
“我……”那女子气息虚了,把卷起的衣袖放下,悻悻遮住手肘,“很公平……”
玉雕般的五指捏着一块银子,送到她面前,压低了声,孙婵恰好能听清,“这盒香膏,花费了不少银子吧?回你的香坊去吧,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们这香坊卖的东西价格高昂,不会抢了你的顾客。”
……
二楼更为清幽,空旷的室内摆放了几张桌案,垂帘隔开,每张案旁放置两个炉子,一个焚香,一个烧水,可供逛累的贵人们,暂且歇脚。
正是清晨,又刚下过一场大雨,二楼空空荡荡,纱帘轻轻随风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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