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米
从丑时开始,考生陆陆续续抵达,可到了巳时,过关的只有寥寥数人。
林宝绒:“去叩门吧。”
小荷步上石阶,握住兽面锡环,扣了两下。
开门的小童带着歪帽,语气颇硬,“直接说登门缘由,判官们才会决定见与不见。”
小荷:“我家小姐是来应考的。”
小童:“不见!”
小荷掐起腰,“你又不是判官,怎知他们不会见我们?”
小童:“废话,你觉得我是做什么的?”
小荷一噎,又不能直接怼回去,只能扭头看向林宝绒。
林宝绒一直在观察周遭,既然设立了这道“关卡”,必然是已经开始测试了。
美眸流转间,视线定格在院角处突兀的柚树枝......
淡淡一笑,心中了然。
朝小荷招招手,小荷跑回来,林宝绒掩口说了一番话,小荷返回小童面前。
小童已经很不耐烦了,小荷收敛起脾气,作揖行礼,叙述了一段古人接米的典故,典故以委婉的口气阐明自己囊中羞涩。
小童略过她看了眼不远处的淡雅女子,缓和了语气,“稍等。”
小荷回到林宝绒身边,问她为何要这样说,林宝绒指了指斜出院落的柚树枝。
小荷抬头看向院角,见上面挂着几串铜钱, “奴婢还是不懂。”
林宝绒解释:“柚树和铜钱,隐晦的意思就是有钱,那什么人会来借钱呢?”
小荷恍然大悟。
林宝绒点点头,心道这题目属实刁钻了。
稍许,小童打开宅门,“林姑娘请。”
第一关顺利通过了。
林宝绒步上石阶,衣绸在阳光下呈现出闪蝶图案,闪蝶随着她的步调翩翩起舞。
别具一格的主庭院素雅幽淡,院中甬道旁种着两颗树冠如草菇的巨型香樟,树围里种了些修剪整齐的细叶芒。
小童引着她们入了花园水廊,廊道坐落在池中积玉上,蜿蜒逶迤,直抵巍峨错落的假山。
小童:“敢问姑娘擅长哪类才艺?”
林宝绒:“琴棋书画都会一些。”
“只能选一个,大人们都很忙,请姑娘做出选择,别耽误时间,还有很多考生候着呢。”
林宝绒:“琴艺。”
“可接受斗琴?”
林宝绒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小童高挑眉,“请入内。”
小童带她们登上假山石,假山上耸立一座单檐攒尖小轩,朱油黛瓦,周围生长着参差不齐的青松。
轩分两层,三面环绕带栏内廊,小童带她们上了一侧内廊,对面的廊道上垂着白纱,从翻起的白纱可窥其中——
藤席、琴几、熏香炉,插花、汤瓶、一杯盏,还有一把桐木瑶琴。
而林宝绒这边,只有琴和几。
林宝绒坐在蒲团凝神静气,等待判官入场。
*
主院正房内,太上皇听完小童的话,笑道:“斗琴啊...哪家的千金?”
小童:“户部尚书之女。”
太上皇笑着看向坐在下首的闻晏。
然后,打趣似的问小童,“你可知林姑娘是谁的未婚妻子?”
小童:“京城谁人不知,林姑娘与祭酒大人订了婚约。”
一旁的闻成彬想起那个清高的女子,兀自摇头。
太上皇瞧见,“致恒觉得林姑娘能赢得斗琴吗?”
闻成彬淡笑道:“微臣不知。”
这时,琴师走进来,“太上皇,微臣已将琴弦调好。”
太上皇伸个懒腰,看向这群精通乐理的官员们,“各位大人,谁有兴致,想跟林姑娘斗琴啊?”
众人:“......”
太上皇又皮了,有闻晏在场,谁好意思去啊。
太上皇笑笑,看向闻晏,“淮之要避嫌,行吧,还是由孤亲自去会会这位林府明珠。”
众人起身,随太上皇移步花园水廊。
*
等了两刻钟,门口出现一批人,除了一名老者径直走向旋梯,其余人分两列入座在一楼,一列是判官,另一列是受邀旁听的官员。
为了与女子避嫌,他们坐的极远。
而那名老者恰恰是太上皇。
林宝绒起身行礼,余光瞥见闻晏的身影。
闻晏身着鸠羽色直裾,袖缘和衣领绣着暗花,玉簪束发,身高八尺,颇具压迫感。
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却极为打眼。
林宝绒心中赞叹,初霁雪景不胜数,却输闻府一隅冰。
上一世,这个男人高居首辅之位,浑身散发着庄严之感,这一世,他还未进入内阁,身上少了几分威仪,添了几分淡泊,像大隐于市的智者,无论外界多么浮躁,他都能从善如流的应对。
这样的男子,得之我幸。
太上皇步上对面二层,盘腿坐在琴几前,什么也没说,拨弄下蚕丝弦,示意林宝绒入座,准备斗琴。
风吹纱帘,青釉长瓶中的插花摇来摇去,为太上皇的“静”添了抹“动”。
林宝绒行礼,拂开帷帽的轻纱,坐到琴几前。
须臾,太上皇开口了,声音如古寺里的钟声,“林小姐想怎么斗,是比试移调还是即兴创曲,亦或是其他?”
林宝绒潋滟一笑,“太上皇说比什么就比什么,臣女不挑。”
太上皇瞧了瞧毫不怯场的淡雅女子,勾唇道:“弹同一首——广陵散。”
“好。”
广陵散表达为父报仇的决心,曲调庄严凝重。
林宝绒敛起笑意,酝酿情绪。
太上皇补充,“以窗外麻雀停驻身边的数量评定胜负吧。”
“好。”林宝绒点头,心想反正都是输,全当陶冶情操了,能与太上皇切磋琴艺,实乃幸事。
广陵散初听沉闷单调,不细细品听会觉得乏味无奇,没有几分音律功底的外行绝对不会懂弹奏者为何泪流不止。
太上皇:“以客为先。”
林宝绒应下,抚琴试音,纤细的手指缓缓拨动琴弦。
很多斗琴比试会在速度上一较高低,但这首曲子并不适合施展“无影手”。
林宝绒开指。
杀伐藏于音,又陷于悲怆中。
一曲毕,林宝绒缓释了一会儿情绪,拱手道:“臣女在您面前实属班门弄斧,弹不出古之韵味,让您见笑了。”
太上皇从曲音中收回思绪,笑着开口,“弹出韵味又如何?嵇康广陵散绝矣,你我不过是以自身的理解和感悟演绎罢了。”
“太上皇说得是。”
小荷杵杵林宝绒,尴尬道:“小姐,一只麻雀也没落下……”
林宝绒倒是释然,鸟儿是天生的吟唱者,也许它们更懂广陵散的绝妙,她弹的一般,自然得不到麻雀的认同。
“太上皇请。”
“不必了。”太上皇拂拂衣袖,“你的演绎虽达不到出神入化,但足够心无旁骛了。”
林宝绒受宠若惊,意思是太上皇认可了她的琴艺。
那是不是说明,她能进入国子监了?
太上皇:“跟孤说说,为何要进国子监就读?”
林宝绒舔下唇瓣,讲起了弟弟林衡......
“家弟性子内向,不善与人交际,小女子想陪在他身边,伴他成长,恰逢国子监即要开设女子学堂,故而斗胆应试。”
他们姐弟从小失去母亲,长姐如母,她必须要照顾好林衡。
上一世,林衡的自缢,是她无法承受的心殇,每每想起,痛苦万分。
太上皇理解这种心情,但只因为此,远远不够。
刚要问她还有其他缘由否,她忽然道:“千镒之裘,非一狐之白,小女子也想为社稷献出一份儿力。”
太上皇感叹道:“好一个千镒之裘,非一狐之白!”
旁听席,闻成彬被林宝绒的琴艺震撼,在他看来,林宝绒的琴艺已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
此刻,又听她道出想要入国子监的理由,不免有些诧异。
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竟心怀天下?
闻晏同样震撼,看来那天的《凤求凰》,她是故意弹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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