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芯苷
冯曼丽听了这话却并没有走,咬了咬唇,表情挣扎,然后突然走了进来,办公室的门在她背后‘咔哒’一声合上,屋内的两人视线齐齐望了过去。
“你听到了。”林冉的语气很是肯定,冯曼丽的表情实在太没有遮掩,让人想看不出她听到了谈话都不可能。
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冯曼丽的表情也下定了决心一样,听到林冉的话,点头承认,“听到一些。”
“我大概有些办法送你过去。”这才是她留下来的目的。
林冉审视的眼光没有离开过她,半响才问,“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虽然冯曼丽之前的表现确实非常友好,但每次她出现在林冉面前,不是在帮朋友道歉,就是在对她表示感谢。就拿钱红的事儿来说,众所周知那是冯曼丽的朋友,前段时间因为举报自己不成功,被降了工资等级,虽然很久没再听说两个人在一起出现,但林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泡在七车间太忙而消息闭塞。
她的顾虑冯曼丽自然知道,看了眼许世达,见对方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和信任,冯曼丽转向林冉,努力表现出自己的真诚,“我知道你可能会不相信我,但我是真的想帮你们,我听说钱红传你谣言的时候,就远离她了,后来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们已经不是朋友,我自然没有立场再来为她向你道歉,而且我这个工作,我也说过了,我和我叔叔都是感谢你的。”
冯曼丽尽量把自己的心里路程说了出来,余光扫了眼许世达,见他还是无动于衷,终于还是把自己最后的底牌和盘托出,“我姥姥跟你姥姥情况一样,不过她没能挺住,为了不连累我和叔叔,跟我爸一起自杀了。”
冯曼丽的家庭更为特殊一些,她父母是重组家庭,本身承受的压力就比别人家多一些,她姥姥和父亲是第一批被打倒的分子,在那之前嗅到了些风声,察觉不妙,直接登报跟她脱离了关系,连夜把当时年纪还很小的她送来了石景钢铁厂,寄养在了冯厂长名下。
冯厂长跟他父亲虽然是亲兄弟,但是成家后就各自在两地生活,姥姥连累不到叔叔这边,加上叔叔膝下无子女,所以对她很好。
看着两个人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冯曼丽背后抵着房门,怕耽误时间,直接说正题,“我之前的家就是常来农场的,我家情况有点复杂,我爸原先住的房子在我叔叔名下,所以他去世后,房子也还在,林干事可以用我的身份过去,说自己回老家看看房子还是怎么的借口就看你自己编了。”
冯曼丽当时离开常来农场的时候也不过是八、九岁的年纪,都说女大十八变,林冉和她年龄相仿,确实可以冒充一下,而且冯曼丽也说常来是她的伤心地,她本人不会去踏足,自然也不会露馅。
冯曼丽说的很是诚恳,林冉和许世达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信任她。
桌子上的信还扣在上面,两个多月前姥姥的状态就不好了,如今也不知道人是什么模样,两人担心的很,最终决定赌一把。
如果被发现,被借身份的冯曼丽也要受牵连,林冉虽然对她了解不多,但姑且认定她不是一个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人。
第128章
常来农场很小,小到林冉自称是冯曼丽回来看自家的老房子的时候,看到的是场长一脸的不好意思
武大国把看过的介绍信还给林冉,搓了搓手,跟林冉解释,“那个,冯家丫头,这实在是太对不住你了……”
林冉接过上面写着冯曼丽名字的介绍信,跟一同前来的许世达对视了一眼,武场长欲言又止的样子是为了什么?
林冉试探性的说:“场长叔叔,我离开这么多年没回来,这趟回来就是想收拾收拾房子看看还能不能住人的,您怎么说对不住我?是我家那房子怎么了么?”
这话问的好,武大国右手握拳击在左手掌上,有些激动,“诶,可不就是你那房子么,房子是没怎么,就是咱们农场又小又穷你也知道的,你去石景县没两年,咱们农场就来了几个下乡知青,场里给安排了住的地方,后来又来了几个那个什么‘走资派’,场里实在没地方招待她们,还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场里又不能真让人去住牛棚,所以就……”
武大国的声音越来越小,林冉却听懂了他的意思,因为厂里没钱建宿舍,又不忍心给人住牛棚,所以把冯家暂时空闲的房子拿来给那些人住了?
林冉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捏在介绍信上的指节都范了白,努力维持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的问他,“那场长,我们这么老远过来,您不能让我们住牛棚吧?我家房子可是好几间屋子呢,您都给他们住啦,就没说给我们留一间?”
来之前,冯曼丽把自家的情况都说了个清楚,常来农场的住户集中,房屋也是按列规整建成,冯曼丽不止详细的给林冉说了自家在第几条道、第几户人家,还说了自家有几间房子,每间都是干什么的。
冯曼丽当初离开家的时候已经有近十岁,该是记事的年纪,八年过去,现在回家乡,如果找不到自家到底是哪个门,还可以说是家里变化大,或者时间久记不得,但自家有几个屋子再说不清,身份就真的要叫人怀疑了。
再说冯曼丽当初离开的年纪,已经初具模样,按理八年后回来应该跟当时相差不大。但一来林冉来后,原主的身体被养的好了些,和冯曼丽那种没受过苦难的模样有些相似;再者八年过去,农场的人记得最深刻的是冯曼丽的父亲和姥姥自杀,对冯曼丽这个小丫头的模样,印象反而模糊了。
是以林冉拿着介绍信来的时候,加上心里那些小心虚,武大国竟没分辨出林冉不是冯曼丽,只当是城里水土养人,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闻言,武大国赶忙回道,“那哪能呢,那些老人统共也才七八个,咱们一共给他们安排了三间屋子,你家东厢那俩屋咱们没给安排人。不过我听说你们城里人都不愿意跟那些人挨上关系,要不我给你们找户干净的人家你们住下,那屋这两天我就让人腾出来。”
腾出来,怎么腾?几天的时间够干什么的,是要让人住牛棚么?
林冉脱口而出:“不用。”
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激动,又赶紧解释,“我叔叔让我回来,也不是让我在这长住的,就是回来看看房子有没有要修葺的地方,怕几年没回来人,等想回来的时候房子塌了。那些老人既然没地方住,就先住着,正好也能帮我家看看房子,那东厢不还剩两间屋子么,我跟我表哥正好够住了。”
林冉话说的大气,但心里也清楚房子姓冯,她没资格这么说,但又不能真的让姥姥姥爷去住牛棚,只暗自决定回厂跟冯曼丽或者冯厂长谈谈,看看这个房子自己能不能买下来,或者付房租。
自从找冯厂长开了介绍信,以冯曼丽的名义踏上来常来农场的路,林冉除了相信冯家人,已经别无他选。
有了‘冯曼丽’这话,武大国心里的大石头放下,咧开嘴直笑,“我先替那些老人谢谢你了啊丫头,他们既然住了你的房子,也不能白住,我这就让人去通知他们去给你打扫屋子,就当是感谢你的收留了。”
是我替姥姥姥爷谢谢你,感谢你对他们的照顾,林冉心里回到,许世达能为姥姥姥爷找到这样的地方,有这样的村长,可见费了不少力气。
林冉并没有阻止武大国找人。她现在的身份是和那些人没有交集的‘冯曼丽’,好心可以,好心过度恐怕遭人侧目,已经到了常来,马上就能见到想见的人,林冉努力稳住自己,不让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
冯家原先有兄弟四个,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现如今只剩下冯厂长一个,但家里的房屋还是盖了不少,东西厢房分成前后院,一共盖了五大间,可能本来是想给冯家兄弟成家,只是最后都成了空屋。
武大国找的人刚刚去地里喊人,那些住在冯家的人因为是被批下来的,所以各自都有些任务,现在这会儿还都回不来。
冯父和姥姥自杀后,这院门是武场长找锁锁上的,现如今冯家人回来,武场长自然得跟着过来开门,并把钥匙还给冯家人。
从外面反锁的大门,推开后里面却不是空无一人。
大门打开,两个男人侧开身,女士优先的原则让林冉先进。
走进大门,从几间西厢中间出来,进到院子里,林冉往里迈的脚部一顿,仿佛生了根。
许世达走在她的后面,被她突然的停顿搞的措手不及,差点装载她的肩膀上,顺着林冉的视线看过去,许世达瞳孔紧缩,差点比林冉还绷不住。
冯家的院子很老了,地上没有铺过砖瓦,就是土地。
院子中央,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坐在地上,低头似乎在看着地上的什么东西,脸上挂着的,是与她年龄极度不符合的满面天真,手指头还时不时戳一下地上的什么东西,许世达眼尖的看到她应该不是在数蚂蚁,而是在玩石子。
那石子不如自己的拇指指甲盖大小,十来块放在地上,那老妇人偏偏乐此不疲,将石子在地上推来推去,玩的不亦乐乎。
林冉的眼泪含在眼眶,顾忌着身后的武场长,强忍着没有掉下眼泪。
难怪她去东北没有找到姥姥,谁能想到呢,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刘秀和她上辈子的妈妈长的一样不说,就连姥姥,都和她记忆中的姥姥模样相同。
许世达反应很快,一把篮过林冉的肩膀,给予她无声的力量,也是告诉和提醒她,现在还不是相认的时候。
身后,武大国关上院门,转身跟上两人,见他俩站着不动,只望向院子里,探头看了眼,才叹息着说,“这是连英大娘,你们的年纪得叫她一声奶奶了,这位老同志下来之前听说还是个教授呢,可惜了,哎。”
见两个人还是望着那边,武大国想了想未来大家估计要相处好几天,还是把事情都说请的为好,于是跟她们解释,“大娘刚来我们这的时候不太适应,后来好了一段时间,谁知道前阵子不知怎么的,人突然就发了疯,这段时间倒是不吵闹了,只是人傻呆呆的,她有个老伴,平时得上工,也不能一直在家看着她,我看她们实在可怜,就把她的工作安排的轻巧些,她老伴身体还不错,一个人干两份工也还能吃得消,两人勉强维持个温饱。”
这已经是很好的情况了,林冉轻声说,“您是个好人。”
上辈子的时候,她偶尔听到研究院里的那位老教授感慨,有多少人死在这场动荡里,不是因为枪.毙,而是受不了自杀的。受不了流言蜚语、无止尽的□□、忍饥挨饿还有看不见的未来,还有很多因素,吞农药都找不到物资,没有高楼、没有水源,一根鞋带,一根筷子,结束了一生。
武大国是常来农场长,要不是他心善,也许她的姥姥姥爷也会走上那条路,是他的心善让这些人的生活得到了一丝保障,至少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地上那么凉,她坐那么久会不会对身体不好,”林冉嗓音发涩。
武大国只当小姑娘在城里过惯了好日子,看不得有人受苦,叹了口气没回答,只走到对面把两间屋子的锁打开,然后把对应的钥匙卸下来递给林冉,“这是两屋钥匙,我已经叫他们回来了,干活的地儿离这有点远,怎么的也得一个多小时,你们先找个地方坐坐休息休息。”
林冉接过钥匙道谢。
武大国摆了摆手,“谢啥,这本来就是你家。”
要走的时候,武大国看了眼院子中间的老妇人,对方似乎并不知道院子里进了人,还是一心低头玩着石子,武大国走过去,对她说,“大娘,这是我之前跟您说过的冯家的人,冯曼丽,她回家来住得住几天呢,您再见着她可别害怕啊,这不是什么陌生人。”
说完武大国又走了回来,怕‘冯曼丽’多想,解释了一句,“大娘这几天情况稳定了不少,但保不齐会不会突然……,你们平时走过路过的时候,尽量避……让着点她,她也不容易,算是武叔叔找你帮忙了。”
人家才是这屋子的主人,却要让主人避开客人,武大国觉得自己理亏,于是改口说‘让着’点。
自己的姥姥,自己不能相认,还要被别人一再委托,林冉连连点头,怕武大国再不离开,自己就真忍不住掉眼泪了。
第129章
武大国离开,大门被关上的一瞬间,林冉的眼泪簌簌掉了下来。
许是被武大国的关门声惊扰,王连英终于不再对着石子鼓弄,而是转过头来,打量起这两个突然出现在‘她家’的人来。
她的脸上泛起迷茫之色,有些困惑的将林冉和许世达瞧了个仔细,过了一会儿,见这两个人仍是看着她,终于起身走了过来。
“哥哥姐姐,你们好眼熟呀,是来找英子玩的么?”因为这份眼熟,王连英没有像武大国以为的那样害怕,反而主动凑了过来。
林冉努力咽下到了嗓子眼的呜咽,哽着声音问她,“是啊,我们是来陪你玩的,您今年多大了呀?”
王连英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努力计算,用完十根手指,她又折身回到院子中间开始拿地上的石子一起计数。
只是数着数着,她就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数石子,从林冉的角度,能看到她微有沟壑的侧脸上,是与她年纪极不相符的茫然。
在林冉是身边,许世达的眼神也一直没离开过姥姥,见她并没有回来告诉林冉她今年多大年纪,而是松开了因为数数而握紧的拳头,重新玩起了石子。
一切又回到了两个人刚进来的时候。
林冉终于没忍住,呜咽一声蹲下身去,双手环膝,把脸埋了进去。
许世达脱下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他的眼中也是含着晶莹,只是强忍着才没有落下。
“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许世达的声音飘散在林冉耳边,不知是在林冉,还是在安慰自己。
等到两个人心绪平复下来,大门再一次被人从外向里推开,三四个老头手拎着铁锹等农具走了进来。
因为担心姥姥而一直没有进屋的林冉回头。
‘咣当’一声,刘振平手中的铁锹掉在了地上。
走在他身旁的两个老头赶紧帮忙把铁锹捡了起来,关怀的问他怎么了。
“没,没事,就是家里多了个人吓了一跳,”刘振平磕磕巴巴的解释,眼神没离开过站在院子里的女孩。
六年了,他孙女的冉冉已经出落的这么亭亭玉立了。
同伴见他真的没什么事,笑着调侃他,“老刘你是不服老不行喽,场长叫人让咱们回来的时候,不是说了冯家人回来了,你这见着人还能吓着这样。”
另一个人走了过来,把刘振平的铁锹立在墙边,跟林冉打招呼,“冯家丫头好呀,咱们借住在你这里,一直没机会跟你说声谢谢,现在总算见着本人了,总算是能跟你说声谢谢了。”
林冉心不在焉的跟他客套了几句,然后自我介绍了一番,“您太客气了,这没什么好谢的,您们安心住着就是了,我叫冯曼丽,您要是不嫌弃,叫我一声曼丽就好。”
话虽然是对着面前的老者说的,林冉的眼神却飘向了他身后的刘振平。
上辈子,林冉自打出生以来没救没有见过姥爷,只在照片里见过对方年轻时候的模样,那是一张特意放大的姥爷参军照片,上面的模样依稀能和这位老者对上。
因为上辈子没有过接触,所以在面对他的时候,林冉勉强还能保持一丝理智,没有再崩溃的哭出来,而是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下,防止对方因为思念孙女而说漏嘴。
虽然不知道孙女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冯家人,刘振平还是按捺住了好奇,招呼几个同伴开始为‘冯曼丽’和她的表哥,打扫东厢的两间房子。
林冉哪可能让他们真的做这些体力活,连忙把人拦住,“这间屋子我都打扫过了,您们下工回来也累了,赶紧休息休息吧。”
“一间屋子哪够你们两个人住的,小姑娘你别不好意思,咱们住了你家,再不给你出点力,心里也过不去啊。”
见拦不住人,林冉干脆改口,“还真有个事想麻烦你们下,我和我表哥回来的匆忙,也没带行李来,到这才发现之前的被褥都发了霉不能住人了,想问问你们有没有被褥能借给我们用用的?”
几个老头面面相觑,要说出点体力他们都行,但这被子别说是在常来农场,就是放到县城里,那也是极为抢手的东西,他们这些‘犯人’自盖的都是破破烂烂的,更不用说还有多余的拿出来匀给冯家人盖了。
刘振平灵光一闪,连忙出声:“ran,冯,冯家丫头,要不咱们几个串串,你要是不嫌弃,就和我老伴一个屋盖一个被子,我和这位小兄弟一个屋盖一个被子,这样不就能住下了么?”
他旁边的老头觉得这样不妥,开口想要反驳,却发现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案了。刘家的被子是他们县城的亲人托了关系送进来的,确实是几人之中最好最大的,而且那个亲戚直接寄了两床被子,一个冬被一个夏被,这会儿正好拿出来应急。
如果说要让老刘两口子盖一床被子,匀出来一床被子,也无法睡下两个人,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让冯家这两个孩子盖一床被子也说不过去。
所以细算下来,刘振平说的方法竟然是最可行的,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