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筱之
日后,就换他来做那个生杀予夺的人!
有个声音告诉他,沉沦吧。
就此沉沦吧。
“大千世界,一切无常皆为有常。”
“便如你此刻心中难以消解的恨,你在他世遇到的困局,都逃不开一个因果缘法。”
“切记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
程昶心中几乎是悲怆的。
什么三世善人,他不过是一个欲|念难抑的凡人。
后知后觉地爱,后知后觉地恨。
他俯身而下,剥离她最后一件衣衫。
他想将她这一身冰肌玉骨都纳入己身,想用她的纯净与真挚,洗净他这一身脏了身心的污血。
云浠看着程昶,他的眼底有癫狂的迷乱,以至于他今夜失了轻重。
而眼下,她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她有些害怕,颤抖着抚上他的肩。
程昶将要沦陷其中之时,夜风陡然增大,将飞瀑的水星子斜吹而来。
瀑水如雨,浇洒在程昶身上,雨中,忽然传来极其细小的声音。
“三哥。”
“程昶!”
“程老师……”
“醒醒啊——”
仿佛是要唤回他的神志一般,程昶的心剧烈一跳。
他怔了怔,侧耳又去分辨那些模糊不清的声音,可是除了夜风苍茫的呼啸,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垂下眸,看着被他困在怀里的云浠。
她的脖颈与肩头红痕遍布,唇上、锁骨下,都有被他咬破皮淌下的血。
可她看着他,眼神虽害怕却坚定。
似乎哪怕要与他一起跌落万丈深渊都不怕。
心头混杂着杀意与恨意的火还在灼灼燃烧着。
但终于回笼的一丝神志却让他清醒。
他在做什么?
他的姑娘这一生艰难,坎坷至今,他只恨不能把这世间最好的都给她,怎么能这样伤害她?
深衣里有个事物微微刺肤。
那是他藏在腰间,伴着他生死轮回的铜簪。
程昶蓦地一下撑起身,光脚步去露台的栏杆边。
云浠来时是深夜,到了眼下,天已经一点点亮起来了。
但四下还是昏黯的,飞瀑的水溅洒进来,融成一团一团雾气。
他的身影在这雾里格外寂寥。
云浠披好衣衫,朝他走去,轻声唤:“三公子。”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他的锁骨与额头上都有细细密密的汗。
或许是心头的恨难浇难熄,所以难以忍受。
程昶“嗯”着应了她一声。
声音也是沙哑的。
云浠细看过去,他手里紧握着她的铜簪,簪身锋利,刺进掌心,一滴滴淌着血。
他的眼角有水光,不知是飞瀑的水还是泪,映着清晨第一缕霞色,犹如血。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白色深衣烈烈翻飞,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以杀止杀他也情非得已,他不愿沾血,更不愿牵连无辜。
可他恨不能此刻,就把所有挡在他前面的人全都清杀干净。
程昶不知道这么走下去,他会不会堕于深渊万劫不复。
剖心之痛都未曾让他流过一滴眼泪,然而数度生死爱恨如潮终于难忍疯魔。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该再信这人间一回。
云浠沉默良久,说道:“阿汀这一生,早就许给了三公子。”
“只要三公子想。”
程昶垂着眸,低声道:“我不想伤害你。”
云浠笑了一下:“我不怕疼。”
她又说:“我知道时局如此,三公子若想跟忠勇侯府提亲,陛下势必会拦阻,三公子不必为难,我不在乎一纸婚书。”
程昶道:“不是。”他顿了下,“我不能在这时。”
她待他情真意切,他都知道。
所以他不能因着要发泄恨欲,就把所有不能抑制之苦都宣泄在她的身上。
他该是要好好珍惜她,保护她的。
程昶别过脸,看向她,也笑了一下:“其实婚书我也不在乎,反正我这辈子也就你这么一个了。”
他眼底猩红未褪,目光却已清醒温柔。
仿佛还是她的那个清清冷冷的三公子,又仿佛不尽然了。
“我就是想挑个良辰吉时。”他说,看清她眼底的深情,他又说,“你放心,我会好起来的。”
第一二五章
到了早上, 王府的武卫来报,说昭元帝闻得柴屏死讯, 急传琮亲王、程昶、以及三司于廷议后面圣。
程昶见天色不早, 与手下交代一声,便往宫里去了。
云浠是武将, 并不需要日日都去廷议,她昨晚一夜未睡,本打算在望山居休憩半日再走, 未料正午不到,她身边的亲卫就找来了。
这名亲卫是云浠升任校尉那年亲手提拔上来的,名唤崔裕,底子很干净,平日里都帮云浠办一些要差。
云浠见他来了, 知是日前让他查的事有了消息, 遂与望山居的林掌事道了辞, 与崔裕一起并辔往忠勇侯府而行。
路上,崔裕道:“禀将军,属下已查过少夫人去和春堂看诊的日子了, 除了二月初四前夕,宫中布防图遗失, 其余日子并未发生过什么大事。”
云浠闻言, 略松了一口气,“和春堂你也查了吗?”
“查了。这铺子原是一名茶商的,大约七八年前转给了薛大夫, 就眼下看来,并无可疑之处。”
云浠点头:“这就好。”
“但有一事,属下觉得有些蹊跷。”崔裕犹豫了一下,说道,“少夫人去药铺看诊的日子,惯来是提前约好的,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大都有规律可循,但昨日一早,和春堂的薛大夫忽然派人稍来口信,说她要回乡里几日,请少夫人过去行针。”
“其实临时改日子也没什么,但昨日柴大人不是出事了么?不知是不是巧合,属下的人发现,陵王是从城南秦淮附近赶回宫里的,且陵王回宫不久,少夫人也回到忠勇侯府了。”
崔裕道:“将军,属下……要不要着人去查一下少夫人与陵王有无关系?”
云浠听了这话,一时静默下来。
倘方芙兰真与陵王有瓜葛,那他二人应该早在方芙兰入忠勇侯府之前就结识了。
而那时,她才刚从塞北回到金陵不久。
云浠记得方家出事时,适逢皇后娘娘过身,那日她去宫中祭拜皇后,撞见方芙兰投湖,才从水里救起家破人亡的她。
“将军。”崔裕看云浠一时走神,唤了她一声,“要查吗?”
云浠道:“查。”她沉吟片刻,“也查一查当年方府被抄家的案子有没有蹊跷。”
“是。”崔裕道,他看云浠一眼,见她目色黯然,不由劝道,“将军也不必过于心忧,眼下一切不过属下猜测,并没有实证,少夫人未必就是忠勇侯府的内应。”
云浠点头道:“我知道。”
说罢这话,她急鞭打马,便往忠勇侯府赶去了。
云浠在正堂不过等了半刻,方芙兰就过来了。
“阿汀。”方芙兰有些意外,“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说这两日要在西山营。”
云浠回过身来,看向方芙兰,笑了笑问:“阿嫂,我听说你昨日去和春堂看诊了,病了么?”
方芙兰看到的云浠的模样,愣了一下。
她与以往一样,身着一身朱衣,一头茂密的乌发束成马尾,一双眸子与以往一样明媚干净,但不知为何,神色有些冷峭。
她唇上破了一个细小的口子,微微有点血渍,乍一眼看上去有些艳,脖颈上遮着一条料子极好的暗朱佩巾,方芙兰记得云浠昨日离开侯府时,是没有戴佩巾的。
她大概猜到她昨晚去见了谁。
方芙兰也笑了一下:“我无事,你不必担心。”
云浠看着方芙兰,忽道:“阿嫂,我与你提过吗?忠勇侯府里,有个内应。”
方芙兰愣了愣:“内应?”
“此前宫中有个‘贵人’追杀过三公子数回,这个‘贵人’在侯府里有个内应。”
方芙兰有些讶异:“竟有这样的事。”
她见云浠只站着,回府许久了,连茶水都没顾上吃一口,提起一旁的高几上的茶壶,斟了一盏递给她,问,“眼下侯府不比从前,厮役仆从繁多,你查过这个内应是谁吗?”顿了顿,又问,“这事是三公子与你说的?”
云浠没答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