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 第145章

作者:沉筱之 标签: 天作之和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其实早在田泽开始查布防图失窃的案子,程昶就疑上他了。

  那时田泽又不知道偷布防图的人就是云洛,为何要在刑部案宗上含糊其辞,隐瞒查案手法?

  只有一个解释,他极可能知道失窃的塞北布防图有异样——甚至,他也许知道这张布防图,就是陵王通敌的证据。

  刑部尚书刘常是个糊涂的,但辖着三司的程昶却极其清醒敏锐。

  田泽擅画这事刘常不知道,程昶却知道田泽是通过一副惟妙惟肖的人像画,确认了秦久就是窃取布防图的帮凶。

  程昶随后跟太皇太后打听,发现原来五皇子的生母宛嫔也是丹青大家。

  以至于云洛与阿久出事当夜,田泽让田泗来琮亲王府请程昶帮忙,程昶应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去。

  他故意拖了两个时辰。

  他知道云浠从广西房调了兵,有她在,他们都不会有事。

  但他要的是云浠和陵王起冲突,所以他不能去得太早,去早了,矛盾早早平息了,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只有把事情闹大,昭元帝接下来才会治忠勇侯府的罪,而田望安,作为主查失窃案的推官,才有可能把罪过揽在己身。

  于是果不其然,云浠调兵广西房的三日后,昭元帝以“缉匪不利”为由,把她禁足在家,程昶借着这个时机,查清了田泗田泽的来历,然后漏了个风给田泽,说昭元帝大约会追责忠勇侯府。

  云舒广对田氏两兄弟是有恩的,田泽得知这个消息,为了帮云浠或云洛洗清罪名,于是到文德殿上,说自己查案有失,兵部库房失窃与忠勇侯府无关。

  这桩失窃案本来就是陵王心中的一根刺,陵王见田泽要帮忠勇侯府揽责,便想重惩田泽以儆效尤,程昶随即顺水推舟,帮田泽求情,说办案查案难免会出差错,赏顿板子得了。

  也不知是不是父子连心血浓于水,昭元帝竟是不忍重罚田泽,于是应允了程昶的提议,赏了二十大板。

  否则这一切怎么可能这么巧——在皇权即将更替这样敏感的时机,失散多年的亲儿子忽然到父亲面前求了一顿板子?

  不过是有人从中斡旋,然后正中此人下怀罢了。

  程昶早在去文德殿为田泽求情前,就在太医院安排了自己的人。

  他看着琉璃灯里晃动的烛火,问张院判:“我让你给田望安加的药,他吃下了吗?”

  “回殿下的话,五殿下已吃下了。这药于身体无大碍,就是要平白遭一番罪,眼下只是嗜睡,只怕再过一会儿就要起高热了。”

  程昶“嗯”了一声。

  这时,只听门槛一声轻响,宿台带着刘常到了。

  刘常在程昶手底下办事,知道三公子自扬州归来,就跟煞星似的,眼下他深更半夜被他提来御史台,心中怕得紧,则差没跪下跟他磕头。

  程昶淡淡道:“你去重华宫找陛下,就说田望安受过刑后,起了高热,让他去太医院看看。”

  刘常听了这话,不由一头雾水,正待问问三公子意欲为何,不料竟被大理寺丞打断。

  “殿下不可,若这就让陛下与五殿下相认,恐怕于大局不利。”大理寺丞参破程昶的目的,心下大震,一时间顾不上刘常在场,苦声劝道。

  程昶听了这话,神情纹丝不动,半晌,吐出两个字:“大局?”

  什么是大局?

  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吗?

  程昶站起身,步去窗边,看着远处重重宫楼。

  谁说他想要大局?

  程昶悠悠问:“宫中若有皇子认祖归宗,是不是要行祭天礼?”

  不等人答,他又说:“是个好时机。”

  这话乍一听上去莫名,可听明白的人心中俱是一寒,不待片刻,竟已全部跪下身去。

  值房里只点着寥落一盏灯,恰好将程昶阻绝在一片深影里。

  他独立在窗前,对月而站,可月色仿佛也是排斥他的,停在他面前一寸,再不肯施舍他分毫。

  于是那片暗影趁着这个时机,慢慢覆上他的衣袂,在他身上晕开一团又一团深重的纹,乍眼看上去,就像柴屏死的那日,溅在他锦衣上的血渍。

  一直潜藏在他眉宇间的戾气刹那毕现,在他眸中弥散开,净如清溪的眼底忽添一点猩红,妖冶得让人心惊。

  他答应过云浠他会好起来的,他挣扎过,克制过,努力过,可是,太难了啊。

  他尝过复仇的滋味。

  美好得刻骨铭心。

  柴屏死了算什么,陵王还好好活着呢。

  他数度生死的绝望与疼痛深入骨髓,怎么能不请真凶品尝一二呢?

  程昶猜得到陵王近日频频召见裴铭罗复尤一行人是为什么,除了为自己筹谋大业,恐怕还铺了一条后路吧。

  而五皇子程旭一旦回宫,陵王唯一的后路就是——逼宫。

  程昶淡淡唤了声:“刘常。”

  “在、在。”刘常一颤。

  “还不去重华宫?”

  “回世子殿下,田望安不过区区一名从六品推官,就是发了热,陛下他……未必肯屈尊来太医院探望啊。”刘常胆颤心惊地看了程昶一眼,说道。

  程昶知道他在装聋子,田泽就是程旭这事,他方才分明听到了。

  但程昶懒得与他计较,只说:“无妨,我桌上有一幅画,是田望安追查布防图失窃案时,所作护卫秦久的画像,你拿着这幅画给陛下看,然后再提田望安高热的事,陛下自会跟你去太医院探望他。”

  让人打田泽板子,让人给他下引发高热的药,没什么旁的原因,寻个由头,当着昭元帝的面揭田泽后背的衣裳罢了。

  左右他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

  陵王如此,昭元帝更是如此。

  数度对他下杀手的虽然是陵王,昭元帝何尝不是包庇纵容?

  何况他这回回来,那个利用他,算计他,把他变作一枚制衡陵王的棋子的,不是这位九五之尊又是谁?

  一路铺排,设局,先示弱,再捧杀,最后放权,让一个王世子掌权到非反必诛的地步,何尝不是把他逼上绝路?

  倘若陵王是真凶,方家是帮凶,那么昭元帝,就是真正的罪魁。

  明明是他们父子之间的恩怨,却要把他搅进来,凭什么?

  他一个人生生死死这么多回,凭什么?

  他不甘心,他们把他逼至绝境,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刘常。”程昶冷冷又唤一声。

  “在、在。”

  程昶一笑:“你不是墙头草吗?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跟中书那边知会一声?”

  他语气凛然,刘常听得浑身一凝。

  “回殿下,下官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再说……再说下官漏的都是无关紧要的消息,倘事关天下社稷,下官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啊。”

  “没什么,”程昶道,“等陛下到太医院来探望田望安了,你顺道也派人去中书那边传个信,把陵王引过来。”

  “本王要让这位堂兄亲眼看着他的父亲是怎么和他的五弟相认的。”

  只有这样,昭元帝与陵王才同时没有反应与筹谋的时间,这样,谁也不会压谁一头。

  他就是要逼反陵王。

  就是要逼他弑帝。

  就是要让他们父子二人兵戎相见,自相残杀。

  他们把他逼得末路穷途,那他们便一齐下来,在这深渊里陪他好了。

  “殿、殿下三思啊。”刘常道,终于说了句实话,“倘若……倘若陛下这么仓促地认下五殿下,这宫中,恐怕将出大乱子。”

  夜很静,月色似乎害怕眼前人,又往后退了一寸,屋中更暗了。

  程昶一动不动地立在深影里,声音清幽:“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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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零章

  夜半时分, 云浠一直歇不好,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耳畔不断浮响着程昶送她回府后, 叮咛她的话。

  他说:“你回去后,安心在府里呆着, 今日的事不必担心,左右有我呢。”

  他还说:“你毕竟有禁令在身,近日不要到宫里来了, 总之无论发生什么,记得有我在。”

  不知是否是夜色太浓,程昶说这些话时,为他的眼底覆上了一层阴翳。

  原本很正常的两句话,云浠就是觉得有异样。

  云浠记得, 程昶一直是寡言的。

  便是他们眼下走得很近了, 无论提及任何事, 他至多说一次。

  他性情疏离,不喜欢干涉他人,哪怕当年不满他手下厮役的言行, 因为没有碍着他,他从来没有指责过一句。

  像今日这样再三叮嘱她留在府中, 还是头一回。

  云浠忽然想起柴屏死的那日, 她去望山居找他。

  当时他吃了酒,与她说:“柴屏死了。”

  又说,“我逼死的。”

  他的语气极苍凉, 眼底的阴翳与今日一般无二。

  云浠一下坐起身,胸中心跳如雷。

  她忽然预感将有不好的事的发生,却摸不到由头。独自在榻上静坐了一会儿,从榻边拿起今日程烨送她的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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