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 第157章

作者:沉筱之 标签: 天作之和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裴阑静候在屋内,直到她们的脚步声远去,他才将烛灯搁在一旁,重新掩好门窗,回到榻前,掺着老太君下了地,将她扶到外间坐下。

  老太君拄着杖,良久,悠悠叹了一口气:“说吧。”

  裴阑道:“已定好了,三日后。”

  老太君目色一凝,愕然道:“这……就要举兵了?”

  裴阑颔首。

  老太君目中的惊愕于是化作痛惜,她狠狠一敲木杖:“冤孽啊!”

  老太君何等人也?她可是曾叱咤沙场多年,当朝头一位的四品女将军。

  早在三公子在裴府水榭遇刺之时,她已猜到裴铭或许暗中结党投奔了某位皇子,后来裴阑受裴铭指使,私藏云洛密信,不予忠勇侯府翻案的机会,她更坐实了这个揣测。

  可叹她为国效力忠心耿耿,生下的这个儿子,竟是个好大喜功善恶不分的孽障。

  老太君苦劝了裴铭两年,裴铭不予理会,眼下也只有弃子保孙,护住裴阑了。

  老太君想,阑儿纵然糊涂,到底是她带大的,家中这么多子孙都是从文的,只有阑儿习武,是最像她的一个,是以她的话,就算裴铭不听,阑儿一定会听的。

  做出这个决定,老太君便装作病重,让裴铭日日打发裴阑到榻前尽孝,暗中让裴阑将外间的近况通通说与她听。

  没想到,裴铭竟真的走到了起兵谋反的这一步。

  祖孙二人一时间皆是默然,良久,裴阑道:“两日前,三公子来见了我一面,与我说了当年侯爷战死塞北的真相。”

  “是什么?”老太君问。

  “他说,”裴阑顿了顿,“是因为陵王与父亲通敌。”

  老太君大怔,猛地拄打木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难怪他会执迷不悟!!裴府怎么出了这么一个混账东西?!”

  “但孙儿没有真的信了三公子。”裴阑忙又道,“三公子也并非什么正派之人,眼下看来,他的逆反之心只怕不亚于陵王,岂知他是不是在挑拨。”

  然而裴阑说这话的时候,却不禁想起程昶当日冷言冷语的样子。

  他甚至坦荡荡地告诉他:“本王就是在挑拨,但事情的真相是什么,裴将军难道看不明白?当年招远叛变,塞北战死逾万人,裴将军可是亲自到了塞北,见识了那里的惨状的。”

  “孙儿……打算先将事情查明,再做下一步打算。”裴阑道,“就算,就算要逆了父亲,那也该效忠陛下才是,终归不能中了三公子的圈套。”

  “查明?他们三日后就要举兵了,你还有多少时间查明?”老太君问。

  她说着,猛地握住裴阑的手:“阑儿,祖母有个法子。”

  她一字一句地道:“去找阿汀。”

  “阿汀?”

  “是。忠勇云氏一门最是忠直坚勇,到了眼下这个关头,只怕只有她才能给你指一条明路。”

  “可是阿汀与三公子……”

  “祖母相信她。”老太君道,“你去请她来,让祖母亲自与她说。”

  裴阑苦笑道:“祖母不是不知道,自……阿汀与孙儿退亲后,无论孙儿怎么请,阿汀她也再不愿到裴府来了。”

  此话不假,去年年关,乃至今年年关,裴阑都登过忠勇侯府的门,不为别的,只盼着云浠能来裴府探望老太君。

  然而他每回登门,都被推拒门外,云浠不是不在,就是以一句事务缠身敷衍过去。

  “那便请大夫为祖母下一剂猛药。”老太君道,“你去告诉阿汀,就说祖母行将灯枯,临终想要见她最后一面。”

  “这怎么行?祖母的身子已然每况愈下,一剂猛药下去,撑不住了怎么办?待孙儿再想想旁的法子。”

  “还要想什么法子!”老太君急道,“生死存亡之际,宫变一旦发生,流血万万千千,不说陵王败北,裴府一府将被株连,若他成‘大业’,你今后敢为这样的通敌之人戍守边关?你放心,不看到你父亲这个不肖子悔悟,祖母绝不咽下这最后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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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九章

  隔日一早, 老太君病势式微的消息便从裴府传了出来。

  老太君好歹是当朝四品女将军,一品诰命夫人, 朝中的大员与命妇们闻得此事纷纷上裴府探望, 然而到了府门口,府上阍人却称太君的病来势汹汹, 已近弥留之际,眼下她老人家谁都不愿见,唯盼着能再看忠勇侯府的云氏女一眼。

  这也无怪, 云浠小时候跟着老太君在草原上长大,老太君一直将她视为亲孙女,就连云浠与裴阑的亲事也是老太君定下的。后来云裴两家虽因解亲疏远了,但生死面前,旁的恩怨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工部裴尚书又是出了名的孝子, 得知母亲的心愿, 便令裴阑去请云浠过府。

  眼下云浠仍被禁足家中,她早已闻得老太君病重,这一回, 没将裴阑拒之门外。

  听完裴阑的来意,云浠道:“我可以去探望老太君, 但我前阵子犯错, 目下尚未解禁,要离开忠勇侯府,需向陛下报备, 由归德将军派殿前司的禁卫护送我去。”

  “这个自然。”裴阑立刻应道,“我会亲自派人将你的解禁文送入宫中。”

  “还有——”

  云浠说着,左右看了一眼,正堂中侍立着的奴仆会意,纷纷退出屋外。

  “我去裴府探望老太君这事,非但要向陛下报备,我还要派人告知五殿下、三公子,并命人在三司、枢密院登案作备。我去裴府探望老太君时,不但要由殿前司的禁卫护送,待我进入裴府后,你们要允许我的贴身侍卫崔裕带着十二名武卫保护我。老太君目下畏寒,应该住在暖阁,我记得裴府的暖阁离侧门很近,是以我出入裴府可以不走正门,你们将侧门敞开即可。”

  云浠相信老太君,但她不信裴铭。

  眼下程昶与陵王早已走到剑拔弩张的境地,她看得出裴铭这些年在为谁效力。

  她原本可以待局势稍定再去探望老太君的,但她等不及了。

  不仅仅因为老太君病势式微,更因为她近日被禁足在府,无法见到程昶,且程昶竟也没派人来告知她他的打算,与她同商共议。

  她直觉涛澜就在眼前,却不知该怎么为他遮风避浪,是以才盼着能借这一日的解禁令,上裴府哪怕打探来一丁点的消息也好。

  裴阑明白云浠的顾虑,老太君早有交代——无论阿汀提什么要求,都答应她,于是点头道:“好,我会安排。”

  云浠的解禁令批复得很快,听闻是五殿下亲自帮着催了一句,一日后,殿前司的禁卫便亲自到府上来接她了。

  云浠到了裴府,由侧门而入,带着崔裕行至暖阁,由侍婢引入屋中。

  裴阑见了她,俯身在老太君耳畔轻声道:“祖母,阿汀来了。”

  好半晌,卧榻上的妇人才有了动静,老太君颤颤巍巍地从被衾里探出手来:“阿汀,过来……”

  云浠连忙步上前去,本想称她“老太君”,然而听到她的声音有气无力,心间不由地发涩,想了想,还是像幼时一样唤了一声:“祖母。”

  老太君似动容,又说了句什么,云浠没听清,倒是裴阑附耳听得分明。

  他于是对暖阁中的一应侍婢道:“祖母有话要单独对云家小姐说,你们都下去吧。”

  侍婢们应是,纷纷退出屋外。

  守在一旁的崔裕向云浠请示:“将军?”

  云浠颔首:“你去屋外等我。”

  须臾,裴阑将暖阁的门窗掩好,回到榻前,将老太君掺扶下地。

  老太君拄着杖,慢慢走到云浠跟前,竟要屈下去膝:“阿汀,祖母带着阑儿,先跟你赔个罪……”

  云浠见病重的老太君竟能下地,本是惊愕,转念一想,很快明白她或是托辞病重才与自己见面的。

  她连忙将老太君扶住:“祖母不必如此,那些事早已过去了,我如今并不在意。”

  “不是为你与阑儿的亲事,”老太君将木杖搁在地上,带着裴阑执意跪下身去,“祖母这一跪,不是给你,是给舒广还有昔日塞北的万千将士的,可是眼下他们都不在了,你是舒广的女儿,只有你代他们受了。”

  “祖母而今已知道当年舒广之所以会战亡塞北,都是因为你裴伯父这个孽障帮着陵王通敌!祖母也知道,单这一跪,偿不了昔年塞北之血万千之一二,但事到如今,祖母仍希望你能为阑儿指一条明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千万莫要他再步上他父亲的后尘。”

  云浠听了这话,不由沉吟。

  陵王与裴铭罗复尤通敌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眼下五殿下回京,他们三人若想求存,唯谋夺皇位这一条路可走。

  这么说,老太君所谓的不要让裴阑步裴铭后尘的意思,难道意指陵王即将谋反?

  云浠扶起老太君,问:“陵王他……要举兵了吗?”

  裴阑应道:“是。”

  他微一顿,倒也不瞒着她:“就在明日。”

  明日即五殿下在明隐寺认祖归宗的日子,届时宗室重臣都将到场。

  “明隐寺位于平南山上,山势险峻,极易藏兵,倘若提前布置,安插好人手,饶是陛下在金陵的兵马再多,也足以取得近水楼台的优势,这是陵王殿下选在明日动兵的原因。”

  而恐怕,陵王明日举兵的缘由还不单单为此。

  昭元帝早已对程昶生了忌惮之心,恐怕也会借着明日这个极佳的日子,想办法先除去程昶。

  而陵王打的,正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

  难怪程昶什么都不对她说,他与陵王昭元帝已斗到了这个份上,就差把刀枪剑戟摆在明面上了。

  到时候兵戈一起,莫说程昶,就算昭元帝与陵王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程昶生性疏离冷清,悲苦只愿一个人尝,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怕不愿让她跟着涉险。

  老太君道:“就算阑儿有千般万般的不是,但他从小跟着祖母长大,大是大非上尚有方圆,到了这个性命攸关的田地,阿汀,祖母恳求你,拉他一把。”

  云浠想了一会儿,说道:“祖母德高望重,您的话阿汀原本不该不从,但今日的事非同小可,我想知道——”

  她一顿,目光移向裴阑,“裴将军自己是怎么想的?”

  “陵王所犯的是叛国通敌的大罪,眼下更要借着‘清君侧’的名义谋反,裴将军身为征战沙场的武将,难道竟在此事上犹豫不决?”

  否则,他为什么要非等她来了才做决定?他难道不会自行阻止陵王吗?

  裴阑今日初见云浠,忆及与她解亲的过往,心中尚有些许杂念,眼下见她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便将杂念剔除,端然道:“我犹豫不决,绝不是因为我愿助陵王谋反,而是因为我心中另有顾虑。”

  “一则,跟着陵王的这个人,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不希望看着他落难伏诛;二则,我也曾跟着父亲投于陵王翼下,甚至曾利用过职权帮他办过一些事,倘他兵败,我落不着好。”

  裴铭的确了解裴阑。

  他这个儿子气性不高,到了这么个大是大非的关头,考虑的还是自己那一亩三分田的事,若非老太君拼着命不要一定要拉这个孙儿一把,只怕裴阑便随波逐流了。

  “我知道我这么想有点自私自利,我也的确做过一些卑劣之事,但大事上的黑白我尚分得清。当年侯爷战亡,招远叛变后,塞北的失地是我一寸一寸打回来的,我清楚戍边关战沙场的苦,因此不希望朝中有人把将士们的血躯白骨当笑话,这一点上,我与祖母是一样的。何况当年战死塞北的许多将士里,也有我的袍泽兄弟。”

  那年裴云两家同在塞北,裴阑是跟着云洛一起在兵营长大的。

  他不但受教于老太君,也曾受教于忠勇侯云舒广。

  “自然我找你商量也有私心,一是因为你手上有兵马,若愿与我联手,我便多一条路可走。更重要的是,你与三公子、五殿下的交情匪浅,倘陵王兵败,今后无论是他们中的谁做皇帝,你忠勇云氏一门都能保得性命,如此我也能凭着将功补过保住裴府。”

  或许是因为形式迫在眉睫,裴阑的言语十分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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