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筱之
程昶行至一处小亭前,顿住步子,回头看余凌,说:“我还有点事,你——”
“三公子可是要去探望忠勇侯府的云浠小姐?”不等他说完,余凌就道。
她环目一望,似是见近旁的武卫都不敢靠近,低声又道,“三公子且去吧,凌儿就在小亭这里等着您。”
程昶有些意外,倒也没问她为何会觉得他要去寻云浠,左右她被昭元帝召进宫,常伴在太皇太后身边的,是该知道圣心。
程昶唤来殿前司的人,嘱他们护好余凌的安危,独自一人顺着小亭外的石径,往昆玉苑更深处的石林里走去了。
石林积雪已深,程昶行至一处开阔地带,顿住步子。
他似是在等什么人,立在原处,沉吟不语。
没过多久,近旁的一座假山后果然绕出一个拎着酒壶,喝得醉醺醺的人,他眯起眼仔细认了认来人,似乎很意外:“哟,三公子,这深更半夜的,怎么一个人到这儿来了?”
正是卫玠。
程昶道:“不是卫大人约我来此的吗?”
说是相约也不尽然。
今夜分明是程昶找“贵人”麻烦,可卫玠一来,非但帮他处理了毛九的尸身,还与他一起在昭元帝跟前合演了一出瞒天过海,倒打一耙,说成是自己遇袭。
程昶此前与卫玠毫无交情,无缘无故得他相助,当然不会觉得理所应当。
卫玠是皇城司指挥使,天子近卫,知道太多天家秘辛,他帮自己,定然是有所求的。
而程昶之所以一路寻到此处,乃是因为这个石林只有皇城司的人把守,想必卫玠早已安插了自己的人,说话最方便。
卫玠笑了:“瞧三公子这话说的,在下是草莽之流,怎敢劳动尊驾移步?”
“卫大人既然没什么事,”程昶道,“那我先走了。”
说着,迈步就要往石林外去。
“哎,怎么说走就走。”卫玠挪后两步,在程昶跟前一拦,“聊聊?”
“怎么聊?”
“交心的那种。”卫玠笑道,暗忖一番,醉醺醺的双眸里闪出一丝促狭之意,“不如这样,你我各自交换一个秘密。你先说。”
程昶点头。
然后他说:“我失忆了。”
卫玠:“……”
虽然有些吃惊,但他此前已预料到了。
但说秘密吧,这还真是个秘密。
“你这个也太拣便宜了。”卫玠道。
他虽这么说,却似乎丝毫不介意,转而又得意洋洋起来:“你看我的。”
“我觉得,三殿下、四殿下,没一个好东西,我讨厌他们。”
程昶:“……”
“所以——”卫玠紧盯着程昶,眼中笑意不褪,说不清是不是仍醉着,慢条斯理地道:“我想扶你做皇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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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章
石林里有一瞬寂静。
片刻, 程昶道:“我对皇位没兴趣。”
然后他问:“卫大人试探好了吗?”
他二人说起来并不熟识,双方之间更没有信任可言,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怎么可能一上来就宣之于口?哪怕琮亲王是天家嫡系,到了程昶这一辈, 已然算是旁支了。
程昶接连遇害,这事流传到外头,旁人只会觉得小王爷是作恶太多遭人报复, 可卫玠身为天子近卫,该晓得对程昶动手的究竟是什么人,这人之所以至今都藏得好好的,不过是因为昭元帝存心袒护罢了。
亲王之子与皇子之间动了兵戈,动辄牵涉皇权。
因此卫玠才有此一说——假意称有心扶程昶登极, 试探他对皇位有无相争之心。
不成想, 他这一点伎俩, 立刻就被程昶识破了。
卫玠意外地挑挑眉,然后双手一摊:“好了。”
程昶道:“说吧,你找我过来, 究竟有什么事?”
卫玠走到一个石墩旁,扫了扫上头的雪, 坐下来, 懒洋洋地道:“你回京不久,今上忽然传我,让我查两桩案子, 一是昔忠勇侯的冤情,这二嘛,是十多年前,明隐寺的一桩血案。”
程昶“嗯”一声。
卫玠看他并不意外,指了一下对面的石墩:“哎,你也坐。”
程昶点了下头,走过去坐下,卫玠续道:“不过今上行事,自有他的盘算,忠勇侯的案子,他说查个点到为止就行了,我猜八成是做做样子。至于另一桩——”他一顿,忽然凑近,“说真的,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程昶看他这反应,忽问:“你今夜之所以帮我,是为了跟我打听当年明隐寺的案子?”
“你知道?”
“猜的。”
忠勇侯的冤案是昭元帝下了明令追查的,如果卫玠是为了追查忠勇侯府的案子,大可以摆到明面上来说,何必大费周章地寻他过来?
而这些年来,天家最忌讳提及的事之一,便是当年明隐寺的血案了。
卫玠道:“大约十二三年前吧,明隐寺里发生过一场血案,死了不少人,当时我尚不是皇城司的指挥使,血案因何而起,我也不知。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血案过后,失踪了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孩子,男的。”卫玠道,“如果他眼下还活着,大约和你差不多年纪。”
“陛下让你追查明隐寺的案子,就是为了找这个孩子?”
“对。今上说,这个孩子自小在明隐寺长大,特征嘛,背脊上有三颗红痣。至于这孩子的身份,今上没说,不过照我猜,大概是和天家有渊源,指不定就是今上的血脉。可这天大地大的,我上哪儿找这个人去?总不能在城门口设个禁障,凡路过的男丁挨个撩袍子看背脊骨吧?且那个孩子从血案中脱身,八成早逃离金陵,逃到天边上去了。”
“因此你才来找我,当年太皇太后常带我上明隐寺,你想问我对这个失踪的孩子有无印象?”程昶问。
“不止。”卫玠想了想,道,“今上对他家老三、老四一直不满意,这才将储位空着。如果我猜中了,这个孩子就是今上的血脉,你说等我找着了他,陵王、郓王的处境会怎么样?你毕竟是亲王子,将来要承袭亲王爵的,等闲不是关乎生死存亡的皇储大事,谁愿动你?我还以为你这一年来连番被追杀,是跟这个失踪的孩子有关系呢,毕竟你早年常跟太皇太后去明隐寺,说不定能知道什么呢?后来一想,这不对啊,你如果能知道点什么,应该早与琮亲王和今上说了,金陵城也不会像眼下这么平静,于是我就猜,你说不准是失忆了。”
“但你不确定我是否真的失忆,所以近日来,你一直在观察我的动向,那日你专程来刑部找我就是为这个,后来你发现我与云浠走得近,我几次三番遇险都得她相救,便也盯上了她。今晚,你的席次就在云浠旁边,云浠与我去樟树林湖水边的时候,你就一路跟着她过来了。”
卫玠一笑,不置可否,他将酒壶里的最后一口酒喝完,欠身凑近了些:“说说吧,那个手心长着刀疤的人,叫什么来着?哦,毛九。最后跟你说了什么?你为什么这么拼命要找他?”
程昶略一思索,觉得没什么不可说的。
他虽不至于完全信任卫玠,但也知道他绝无可能是“贵人”的人,否则他何必帮他?他甚至现在就可以对他下手。
“我找毛九,是因为他知道我为什么连番被害。”程昶道,“他说,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还说,我落水前,指了一个地方——秦淮水边的绛云楼。”
“绛云楼……”卫玠咂摸半晌,忽然“啧”一声,“云家那个小丫头?”
“你知道?”
“我和她哥哥交情不错。”卫玠道,看程昶似是疑虑,又说,“你别不信,当年她把云洛的尸身带回金陵,才十六岁,一个人满金陵地找差事做。你当她一个小丫头,京兆府姓张的那个三不开为什么愿意收她做捕快?”
卫玠竖起拇指倒指了指自己:“我。”
“不过嘛,我叮嘱了张怀鲁不要把这事跟任何人说。毕竟忠勇侯府的案子水深得很,再跟我一个天子近卫扯上干系,对她没好处。”
他帮了云浠,倒也没当甩手掌柜。
云浠领了什么差事,平常在哪里巡视,张怀鲁隔三差五都会差人去知会卫玠一声。
因此云浠常在绛云楼上盯着吃酒的小王爷,这事卫玠知道。
卫玠问:“所以,那个‘贵人’之所以要杀你,是因为你知道了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和云家那个小丫头有关?”
程昶垂下眸,过了会儿,安静地道:“云浠干干净净的一个人,怎么会与这样的事有关?毛九当时指的应该是忠勇侯府吧。”
卫玠听他这么说,叹了口气,十分失望:“我还当你被追杀,是跟明隐寺当年失踪的孩子有关系呢,这样我就有线索找人了,没想到原来是因为忠勇侯府。”
“哎,”他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程昶道:“既然和忠勇侯府有关,那就顺着忠勇侯的案子追查。”
“哦,差点忘了,你在御史台当差,背后还有琮亲王府。”
卫玠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把喝空了的酒罐子一脚踹去小池塘里,回过头又一笑,“看你这么坦诚的份儿上,我再跟你交个底。忠勇侯的案子,跟郓王有关。”
“当年忠勇侯在塞北御敌,蛮子改打持久战,忠勇侯发现事有蹊跷,给枢密院去急函,请求急调兵粮,这事你知道么?”
程昶点点头。
他去白云寺清风院问证的时候,听那两个忠勇侯旧部提起过。
“结果急函一去三月,迟迟未有回音。”
“可是也是那一年,淮北大汗,灾民数以十万计,当地官府上报朝廷,今上急得几宿都睡不着觉,后来郓王请缨,前去赈灾,结果这桩谁都办不好的差事,他竟办好了,你说奇是不奇?”
程昶微一沉吟,问:“你的意思是,郓王或许动用了本该调去塞北,给忠勇侯的兵粮?”
卫玠耸耸肩:“不知道,反正没证据,且忠勇侯的案子,今上只让我做做样子,并不允我深查。那个老狐狸——”
他笑了笑,满口大不敬的话,“那个老狐狸,盘算深得很,有的事让我查,有的事则私下交给宣稚。宣稚这个人吧,有点愚忠,可能对于老狐狸来说,用他比用我来得称心。”
程昶知道宣稚,殿前司指挥使,归德将军。
帝王讲究制衡之术,对昭元帝而言,卫玠行事虽不拘一格,但难以把控;宣稚虽循规蹈矩,但有的差事,不方便交给他去做。
最好的法子,就是让殿前司与皇城司两个禁军衙门互相牵制,这样他才能高枕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