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放英
“厉害吧?” 王二麻做了个手势,“更厉害的来了。这位黄大老板要在天香馆请我们所有人吃饭!”
听到天香馆,盛慕槐和凌胜楼的眼睛都亮了亮。这是本镇最贵也最有名的饭店,做的全是首都菜,里面的脆皮烤鸭,酱肘子和清炖羊肉最出名。
“总之,我们十一点半出发,你们要穿上好看的衣服才行,别给咱们京剧团丢人啊!” 王二麻嘱咐道。
“那你放心,如果有人丢脸,那也不是我们。” 盛慕槐含笑看王二麻。王二麻“啧”了一声,走之前还再提醒了一遍:“好看的衣服!”
他们走了以后,盛慕槐又和凌胜楼练了半小时把子功,两人这才休息。
盛慕槐拿上书本,到后山一片小草坪去读了一会儿,看日头估计差不多11点了,就回到屋里换衣服。
可是要穿什么呢?盛慕槐也不大确定,除了上次李雪梅给她的那件裙子,她的衣服还是那老几样。可是这一年来她长高了不少,那件裙子也早就小了。
正在想着,爷爷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件藕荷色带白花边领的条纹上衣,递给了盛慕槐。
盛慕槐疑惑地接过来,爷爷说:“前几天在张家庄买给你的。现在越来越开放,咱们条件也好了,小姑娘当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等下不是要去天香馆吗,换上看看。”
“爷爷,你没出什么事吧?” 盛慕槐问。
“能有什么事,快去换。” 盛春非常自然地说。
盛慕槐半信半疑地接过那件新衣服,配了一条黑色的裤子。换好后她去照镜子,不得不说,爷爷的眼光真是很好,这件衣服不仅颜色温柔,还很合身,衬得盛慕槐的肤色更加白皙,人也文静起来。
盛慕槐朝镜子笑了笑,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
她开心地走出了房门,爷爷和凌胜楼,王二麻,周青蓉已经在院子里了,可是别的人却都不见了。
“他们人呢?” 盛慕槐问。
“先去了,毕竟是黄老板请客,咱们到的太晚也不好。我们已经迟了,快点走吧。” 王二麻催促着说,一副迫不及待要吃上大肘子的模样。
大家都想吃天香馆的东西,立刻就朝门外走。
只有盛春在孩子们身后细心的锁上院门,慢悠悠地跟在他们身后,看他们打打闹闹。这个夏天不是很炎热,风轻轻拂过街巷砖瓦的每一道缝隙,路边一户人家的录音机里飘来邓丽君的《小城故事》: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
“看似一幅画,听像一首歌。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已包括。” 前面的孩子们已经跟着收音机的旋律唱了起来,笑得声音很快就盖过了录音机的声音。
盛春看着他们,天很蓝,几只麻雀停在了屋檐上,小城确实很美。
很快就走到了天香馆。他们一进去,服务员就领着他们到了最大的那个包间。
于学鹏他们是早就在那里了,可是黄老板却并不见踪影。
几人都落座后,于学鹏站起来说:“这是我们凤山京剧社第一次集体下馆子,为什么突然就来下馆子呢?有几个原因。第一,是为了庆祝我们张家庄庙会上的成功演出。第二,大家都知道了,咱们两个月后能去唱堂会,黄老板也出手大方,咱们有余钱了。”
“不是说黄老板请我们吗?他人呢?” 盛慕槐低声问王二麻。
“那是骗你的啦。” 王二麻小声说,嘴角的笑意就要压不住了。
可是这有什么好骗人的?盛慕槐只觉得一头雾水。
于学鹏继续说:“第三,大家这些年都辛苦了,这顿饭就算犒劳大家吧。把凤山继续办下去,是我爹的遗愿,但没有你们的支持,这个愿望也实现不了。在我心里,凤山早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凤山,而是我们所有人的凤山。”
于学鹏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眶微红。他想到父亲临死前死死捏住他的手,用虚弱地声音说:“不要让戏班断送在我们手上,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再开下去。”
父亲还告诉他,那些戏箱都被他妥善地藏在了深山老林之中。
就为了这句话,他战战兢兢了十年。每次有人敲门,他都害怕是有人挖出了戏箱上门抓他,他有时候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接触过戏曲。可他终于还是在老戏解禁后,花了所有的精力重组戏班。
那时候既没有人,更没有钱,不知道未来的窘迫、惶恐、迷茫压在他身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断送了女儿的前程。
好在这一切都过来了,他没有让老祖宗的东西砸在自己手里。
于学鹏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说:“至于这第四嘛,是为了槐槐和胜楼。”
“为了我们?” 盛慕槐和凌胜楼都一脸不解。
“槐槐马上就要过11岁生日了,这一次就算提前为你庆生了。一年来你的勤奋和进步我们都看在眼里,也都以你为骄傲。希望你以后不松懈,继续精进,将咱们京剧传承下去。”
“还有胜楼,你一直不肯说你是什么时候的生日,但是今年是你加入我们凤山京剧团的第五年,我就把今天也当做你的生日吧。五年前你还小小的,没槐槐高,就能说服我把你留下。这五年你做到了当初的承诺,你是咱们凤山当之无愧的大师哥。”
凌胜楼眼眶红了。他的手在桌下捏紧,想以此掩饰自己心中的感情,但失败了。
这个时候,一直坐着的李雪梅忽然从脚下搬出来了一个很大的圆蛋糕,上面一半堆了罐头橘子,一半堆了罐头荔枝,黄橙橙白灿灿,十分漂亮。
“这是盛老师提议的,我们一起做的生日蛋糕。” 李雪梅笑着说:“你们两个小家伙,生日快乐!”
“上面的橘子都是我趁你们早上练功的时候一片片贴上去的。” 王二麻赶紧补充。
盛慕槐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话,这一刻,她真正感觉到在这个世上不止爷爷一个亲人,凤山京剧团就是她温暖的大家庭。她站起来,深深地朝大家鞠了一躬。
凌胜楼也随即站起,朝所有人鞠躬,然后向于学鹏和李雪梅单独鞠躬。
气氛在开始上菜后又转回了轻松。天香馆最有名的三道硬菜都摆在桌上。
盛慕槐先夹了一块酱肘子放入口中。那浓香的酱汁瞬间将她的唇齿填满,肘子已经炖的很烂,肥瘦肉几乎不用咀嚼就在口腔中融化在一起,滚入肚内,让人不由自主地还想再吃一口,再吃一口。
盛慕槐吃得停不下来,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程砚秋程老板要冒着身材走样的风险大吃肘子。
还没吃完,爷爷就给她包好了一个烤鸭卷,放进她碗里。爷爷的手很巧,包的烤鸭卷都秀气,不像王二麻的卷,甜面酱滴得到处都是,葱也一边吃一边漏,看着寒碜。
最后爷爷都看不下去了,主动给王二麻包了鸭肉卷递过去,把王二麻喜得见牙不见眼。
美美的吃了一顿,大家瘫在椅子上休息了半天,最后包括爷爷在内的一行人决定一起去影剧院看电影。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的事情。镇上的老剧场被改成了影剧院,虽然还保留唱戏的舞台,但人们更多是去影剧院看电影了。好在现在凤山京剧团在周围乡镇都打响了名气,老剧场每两周仍然邀请他们演出一次。
这两周影剧院放得都是印度电影《大篷车》,盛慕槐本来是没报什么期望的,毕竟这是部70年代的老片。但没想到这部电影剧情跌宕起伏,穿插了很多印度歌舞,既有热烈的爱情,还有激烈的打斗和凶杀,看得她都热血沸腾起来。
她一回头,旁边的王二麻看得目瞪口呆,周青蓉有些拘谨不好意思的样子,而凌胜楼嘛照例没有什么表情。等到妮莎为了救情敌苏尼塔和爱人莫汉而死的时候,盛慕槐看到爷爷轻轻擦了擦眼角。
没想到爷爷这么入戏啊。盛慕槐心想。
等从电影院出来,天都已经黑了,他们在街边买了些盐水煮花生,一边吃一边往家里走。
爷爷对盛慕槐说:“槐槐,你跟着于笑兰学了一年京剧,明天把你会的东西都演给我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的支持和投的雷,爱你们,比心。
第24章
“爷爷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要考核我这一年的学习了?爷爷的胡琴拉得那么好,肯定见过大世面,我明天可不能丢脸。” 盛慕槐这样想, 回去后在系统里对着自己的演出视频又练习了一晚。
到了第二天,盛春拎上胡琴, 盛慕槐绑上跷,两人一块来到后山上一块平整的小草地。
“你在这里演, 我给你伴奏。” 爷爷说。
戏曲最重要的四功五法是唱念做打和手眼身法步, 爷爷要看的也正是这个。
不知道为什么, 面对台下那乌泱泱的一片观众,盛慕槐都没有怯场过,但对上爷爷那双大眼睛,她就莫名有些犯怵。
好像戏班子里人人都默认爷爷是很厉害的人,大家都本能地尊敬甚至敬畏他。就连团里年纪最大的总教头薛山也会为排戏来询问爷爷的意见。
但她立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朝爷爷点点头。
胡琴起,盛慕槐整个人的神态都不一样了,即使穿着便装, 也活脱脱变成了剧中人。
这一年内她向于笑兰学了十出戏,不算多,但都很扎实。里面有经典开蒙老戏《女起解》、《三娘教子》、《芦花河》、《贺后骂殿》,有于笑兰拿手的《勘玉钏》、《拾玉镯》、《红娘》、《杜十娘》, 还有两折昆曲《思凡》和《游园惊梦》。
昆曲是百戏之祖,京剧演员也要从昆曲中吸收精华。
盛春当然不能让她把所有剧目全部完整演出来,就挑了其中的片段, 把这十出戏都过了一遍。
等好不容易演完,盛慕槐擦了擦额角的汗,怀着忐忑看向盛春。
盛春将胡琴放下,斟酌了一会儿,说:“能看出来你很努力。在这个年纪来说已经很不错。”
一般来说,这句话后面就要接个“但是”,于是盛慕槐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但是有很多问题。” 盛春说:“再不纠正,可能就晚了。”
“首先,你太使劲了,一口气提起来不知道放下去,一些地方演的过火。其次,你的这几出戏都演的太简略了,不够细腻,动作眼神都不到位。”
“尤其是眼神。你看,花旦有好几百种不同的眼神。眯起来,睁圆了,斜眼看,在眼眶里转,悲,喜,嗔,羞,惊……所有的情绪都要用一双眼睛来表达。”
爷爷是坐在一个树桩子上的,一只脚微微覆盖在另一只脚的脚面上,一边说一边做示范。他的眼睛既灵动又黑白分明,只要转动起来,能让人忘记了他的年纪和眼角旁的皱纹。
这也太传神了,盛慕槐都能看出来哪些是属于小姑娘的眼神,哪些是一个含春的闺阁少女。
“爷爷,您能教我吗?” 盛慕槐充满希冀地问。
“过来。” 爷爷招手,让盛慕槐在他身边坐下,摸摸她的头说:“今儿个叫你展示,就是看看你的程度怎么样。以后我会亲自教导你,这算是给你的十一岁生日礼物吧。”
他唇角微微翘起:“当然了,你要是不想我这糟老头子教戏,我另想别的礼物。”
“不不不!我就想糟老……” 盛慕槐赶紧刹车,“我想您教我,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那得了,咱们回去吧,你要练的东西还多着呢。” 盛春说。
从后山往下走,盛慕槐看着爷爷单薄的背影陷入了思考。爷爷他究竟是什么人呢?他怎么能把旦角的眼神表现的那么好?他不会只是个拉琴的琴师,他一定也是演员。
盛慕槐忍不住了,开口说:“爷爷,您以前不是说自己对唱戏没兴趣,只是个拉胡琴的吗?”
盛春说:“我这不是还在拉胡琴吗?”
“可是您怎么还会这么多东西呢?特别是眼神,真得太厉害了。爷爷,您不会还有什么隐藏身份吧?” 盛慕槐赶前一步,靠在爷爷的胳膊上问。
“想知道啊?”
盛慕槐点头。
“想知道就好好跟我学。等你把我这点儿玩意儿全学会了,我就告诉你。”
***
从此盛慕槐就跟着爷爷练了起来。
早上跟着爷爷去不远处的小河边喊嗓子,回来吊嗓子。晚上睡觉前要盯香头,香朝左飘眼睛就看左,往右飘就看右。
为了让盛慕槐练眼神,爷爷还从集市上买了几只鸽子,要盛慕槐每天盯着它们飞行的轨迹。这几只鸽子深得剧团几个孩子的喜爱,争着去喂,爷爷也就顺带手也告诉他们一些知识。
他告诉盛慕槐,眼神是在生活中时刻都要练的东西,许多身段技巧也都可以从生活中体会。
放暑假以后,爷爷除了将盛慕槐已经学会的剧目重新加工了一遍,还进一步地指点了盛慕槐的跷功,同时又将耍指头,耍手帕,耍辫穗的花旦当家技巧教给她。
黄老板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老太太特别喜欢孩子,听了黄老板对盛慕槐的称赞以后,就想看孩子们一起演一出戏。
对于黄老板这个要求,于学鹏当然没有异议。就是让孩子们演什么,他犯了难。毕竟大家虽然已经在凤山学习了不短的一段时间,还从未挑过大梁呢。
没想到爷爷倒把这个差事给接了下来,他那里有一出小戏《打樱桃》可以教给孩子们。
“这出戏的主角是秋水和平儿,一个丑一个花旦,胜楼和槐槐能演,小姐可以让青蓉试试。” 爷爷在饭桌边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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