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放英
果然还没到巷口,就已经看到好多人站在街旁围观,王二麻站在板车上扶着电视机,老远就看到盛春和盛慕槐,挥着手大声喊道:“槐槐,在这呐,快过来!快看咱们这个14寸的大——电!视!”
14寸也叫大,要是把21世纪75寸液晶大彩电放到你面前,你还不得从板车上摔下来。盛慕槐笑着想。
那台14寸的电视机长得跟个微波炉似的,还伸着根长长的天线,却锃亮崭新,上面绑了朵大红花。
于学鹏和凤山诸人春风满面,护着这台小电视往前走。这这台电视机可不是什么娱乐产品,而是他们辛苦经营戏班好几年的成果,是凤山的面子,是京剧团越来越红火的象征。
可不得展览展览吗!
这电视机里面也有她的一部分贡献呢,盛慕槐这样想,心里顿时也自豪感满满。
她和爷爷加入了“护送电视机进家门”的活动,一些好事的人一直跟到了凤山的门口。
于学鹏指挥着几个人把电视机放到院子里,对外面围观的人说:“邻居们,今天我们凤山大开放,大家想留下来看电视的都搬把凳子来院里一起看!”
围观的人一听,一哄而散,都赶紧回去拿椅子,唯恐错过了好位子。还有些好奇心强的,也不想坐了,就站在院子里等着。
趁凌胜楼和于学鹏爬到屋顶去装天线,王二麻麻溜地拿了两张条椅摆到距电视机只有一米远的地方,招手:“槐槐,爷爷,来这里!”
盛慕槐老妈子上身,说:“王二麻,快把椅子移后一点儿,凑那么近你不怕得近视眼呀?”
“怎么老是管我。” 王二麻一边不乐意地念叨着,屁股微抬,腿推着椅子一起往后挪了半米:“可以了吗?”
“再来半米。”
王二麻哼哼唧唧地从命,移到了盛慕槐身边说:“老佛爷您请坐。”
盛慕槐拍了他的头一下。
邻居们陆陆续续地搬着小板凳来了,盛慕槐打眼一看,有卖包子馒头的,卖瓜子和兰花豆的,杂货店的老板、老板娘和他们三岁的孩子,街边磨剪子戗菜刀的大爷,不认识的叔叔阿姨小孩若干……
邻居们倒也客气,带了水果、瓜子、花生、兰花豆、果丹皮、山楂片、大白兔、刚出锅的锅盔、橘子汽水……梅姨拿了几张矮桌子,把过年的果盘也都端了出来,大家把零食全部放在一处,想吃的就自己拿。
还真成大集会了。
于学鹏和凌胜楼安好了天线,从房顶爬了下来。
凌胜楼坐到了王二麻的旁边,于学鹏站在新买的电视机面前,把手放在了开关上。
那一刻,此起彼伏的嗑瓜子和聊天声一下停止了,小院里静得出奇,大家都期待地看着他。
他的手轻轻地按了下去,电视机滋啦一声出现了两个黑白的人,然后音乐也放了出来。
小朋友们惊讶地睁大眼睛,真的有人,还能动!
说真的,这个年代的电视机只能收到几个台,没什么有意思的节目,但是大家愣是能看得聚精会神,一动不动,盛慕槐则趁机吃了很多爷爷不给她多吃的小零食。
调了几个台,上海电视台正在放梅葆玖的《生死恨》,放到那段熟悉的流水,几乎整个凤山的人都在跟着唱: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 可就在这时,电视机忽然闪了几下,画面变得模糊还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于学鹏站起来:“这怎么回事?新买的就坏了?”
盛慕槐见多识广,说:“班主,你拍一下电视机!拍一下准能成。”
于学鹏还有点不敢下手,李雪梅撇开他朝电视机屁股狠狠拍了两下,画面一闪,又回到了正常的模样,可是那段脍炙人口的唱段已经过去了。
“啊……真遗憾。” 大家纷纷说,又有人提议:“你们不是京剧团吗?肯定有人能唱这段!来来来,唱一个!”
大家盛情难却,于学鹏朝下面看了一圈,正想点盛慕槐起来,卖鸡蛋的一个婶子说:“老盛,上次你买鸡蛋给孙女补身体的时候不也哼了段曲吗?我还说你哼的好听,孙女也听话,给你减了2分钱呢!你来一个!”
盛慕槐看向爷爷,在想自己是不是要站起来救场了,谁知道爷爷却没有推脱,起身说:“那我就还唱错过得那一段吧。”
“哎呦盛大爷也能唱旦角儿?真厉害,快唱快唱!”
“老于啊,把声音调小些。” 大家为了看热闹,连电视机都暂时放到一边去了。
爷爷最近的状态确实比以前放松了很多,在盛慕槐诧异地目光中,他站起来笑着说:“献丑了。诸位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啊。”
“咱们人有的是,钱暂时还在裤兜里!” 有个人喊道,大家都笑起来。
但是等爷爷认真唱起来,那笑声都消失了。任谁都没有想到,一个穿着灰蓝色布衫和布鞋的老头儿能发出这样美而脆的声音,他朝前一指: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
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
尝胆卧薪权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
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月明在哪一州。”
他唱完以后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邻居们早就纷纷夸开了:“没想到京剧团的人唱歌还真那么好听,以后你们凤山在老剧场演戏,我一定要去买张票!”
“老盛你可以呀,闭上眼睛听完全像一个女人,还是那种美女,不像我老婆这样的男人婆,哎哟,老婆别掐我!”
“老盛下次你买鸡蛋的时候再唱一次,我免费送你两个蛋!”
甚至还有几个孩子“捧钱场”,把自己要过年刚得的零花钱抛到了盛春的脚下。
于学鹏还怕盛春不高兴,想阻止这个行为,没想到盛春把脚边的钢镚捡起来放到口袋里,朝几个孩子眨了下眼睛:“谢谢您几位的捧场,你们可比你们爸妈大方多了!”
孩子的爸妈也笑了。
于学鹏又把电视的声音调大了,大家一起看到了近十点才散,于学鹏一边送走客人,一边说:“过两天除夕有春节联欢晚会,吃完了团圆饭,就来这里大家一起看电视,过个热闹年!”
大家当然都说一定会来,等人走了,李雪梅一边收拾地上的瓜子花生皮,一边对在旁边帮忙的小辈们抱怨:“你们班主就是这么个个性,自己逞了江湖义气,满地垃圾都要老婆来收拾!”
于笑兰朝盛慕槐吐了吐舌头,两个人默契地不做声。
盼来盼去,终于到了除夕那一晚。
下午,凤山所有人坐在圆桌旁一起包饺子。
李雪梅负责擀皮,盛慕槐和于笑兰负责剁馅儿,她们一共调了三种不同的馅料,有鸡蛋韭菜的,白菜猪肉的,和槐花牛肉的,炒鸡蛋的香味弥漫在小院里,王二麻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冒死偷了几口吃。
馅调好了就由团里的男同志负责包,大家的水平相当参差不齐。薛山声称自己是团里最老的老人,只等着吃就行,拒绝参与,于学鹏、老盛包的中规中矩,爷爷包的秀气饱满,凌胜楼包的大而挺拔,就王二麻包的丑唧唧的,唯一的好处是用料特别足。
“喂我教你,饺子皮要这样窝起来,然后这样捏,你看这不就立起来了吗?” 盛慕槐肩膀碰了碰王二麻的肩膀,示意他看自己是怎么包的。
王二麻研究了半天,实在是弄不明白,说:“嗨,就这么着得了吧,反正我的饺子里面肉最多!”
李雪梅往十个饺子里放了硬币,对大家说:“这十只是幸运饺子,谁吃到了谁新一年就顺顺利利,添福添财。”
王二麻还想记住那十个饺子的位置,李雪梅已经挡开了他的视线,把三种不同馅料的饺子都端厨房去了。
等年夜饭吃完一半,饺子也出锅了,电视上的春节联欢晚会终于开始了。
盛慕槐好奇地盯着电视屏幕,想看看第一届春晚到底是什么样子。
首先来了一段可爱的老式动画片,镜头一转,来到了春节联欢晚会的现场,这是一个十分简朴的小台子,没有华丽的舞美,背景板装饰了一个大大的镂空莲花。
主持人四个,里面竟然还有刘晓庆。盛慕槐特意看刘晓庆,她穿了一件珍珠扣的衬衣,一条深棕色的伞裙和一双同色靴子,看上去时髦极了,这身打扮就是放到21世纪也不过时啊,盛慕槐心里赞叹一声,她最喜欢看美人儿了。
镜头扫到台下,圆桌上坐着表演嘉宾,并没有观众,主持人开始一桌一桌地介绍起来。
盛慕槐趁机低头咬了一口饺子,梆硬的东西磕到了她的牙,她一看,开心地说:“我吃到一块硬币了!”
“怎么会这样?我想第一个吃到的!” 王二麻不服气,把碗里全部饺子都咬了一口,里面都没有硬币,他不服气地抬头看电视,指着电视惊呼起来:
“快看,这是李韵笙,李韵笙啊!我们在后台见过他的!”
黑白屏幕里,李韵笙坐在圆桌上,一个主持人正在采访他,问道:“您今晚要给我们带来什么节目呢?”
李韵笙穿着挺括的中山装,笑着卖关子:“等轮到我就知道了。”
盛春低头咬了一口鸡蛋韭菜的饺子,圆圆的硬币也在里面冒了头,紧接着,凌胜楼吃到了第三枚硬币。
王二麻暴风般把碗里的饺子都吃完,又盛了十个,里面却还是没有硬币。
他绝望地坐在椅子上说:“天啊,我那么不幸吗?”
那时候的春晚还搞猜谜活动,刘晓庆出一个谜语,电视机前的人都能把自己猜到的答案寄到电视台,猜对的前五千名能获得铅笔,圆珠笔,本子,纪念册之类的小礼品。
盛慕槐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想:“没想到央视也有这么贫穷的时候。”
刘晓庆开始发布第一个谜语了,谜面是“从上至下,广为团结” ,打一个字。
王二麻立刻转换了一个目标,开始闭着眼睛专心思考这个谜语,嘴里还不停念叨:“从上至下,广为团结” “从上至下,广为团结” ……
等李谷一的歌都唱完了,他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说:“我想到了,是卡字!”
“什么卡字?” 坐他旁边的于笑兰被他吓一跳,问。
“从上至下,广为团结啊!你看啊,上和下黏在一起,不就是卡吗?”
“广为团结体现在哪里?”
“上和下都黏在一起了,还不够团结吗?” 王二麻问。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于笑兰说,她被王二麻带进沟里,也开始想这个谜语。
侯成业在一旁,趁着李雪梅和于学鹏不注意,给于笑兰夹了一筷子牛肉,于笑兰的手悄悄在桌面下握住了侯成业,两人相视一笑。
“就是卡,我要去屋里写信了。” 王二麻说着就开始起身,凌胜楼把他拉住:“不是卡,是座。”
“座?为什么?” 王二麻一头雾水。
“你自己再想一遍那个谜面。” 凌胜楼用手沾着水,在木桌上写了一个“座”字,先写“从”,再写“土”,上面再加个“广”。
王二麻恍然大悟:“是哦,从在上面,至下面是土,广字把它们都包了起来,肯定没错了!” 他兴奋地拍了凌胜楼一下,“还是大师兄牛啊,我去宿舍了,回见!”
“大师兄真聪明。” 盛慕槐喝了一口饮料,笑着夸奖了凌胜楼一句。
凌胜楼抿了抿唇,黝黑的眼睛闪着两点亮光,把杯子拿到了嘴边。
见王二麻飞奔走了,盛慕槐又对凌胜楼说:“眉毛哥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
凌胜楼说:“让他去吧,一年到头也就今天能那么疯,你信吗,他等下出来手里肯定拿着那箱烟花摔炮。”
“我信,我太信了。” 盛慕槐一边说一边乐了。
这时候,电视机里终于轮到李韵笙上场,他已经扮上了戏,演得竟然是《林冲夜奔》里的林冲。
老爷子明明已经60岁高龄,身姿却还是那么挺拔。他头戴倒缨盔,穿一身黑绒箭衣和黑色薄底靴,身背宝剑,边唱边扫堂腿接一连串动作,洒脱利落,活脱脱就是英雄末路的林冲。
这年头的春晚似乎也挺随意,下面有人带头叫好,掌声就响起来,连响了好多次。
王二麻抱着一个大纸箱子过来,一边问:“我没错过什么吧?我没错过什么吧?”
“王二麻,你挡住电视机了。” 盛春说。
“哎哟对不起。” 王二麻赶紧往旁边一跳,看到电视笑了:“这不是我二大爷吗,扮上可太帅了。”
“谁是你二大爷了?您乱攀亲戚也要讲究基本法好不好?” 盛慕槐吐槽。
“你瞧瞧啊,李韵笙那么喜欢你,你又说想做他学生,那么总有一天他会变成你老师,然后说不定就认你做个干孙女,他不就成我二大爷了吗?”
“我在这看春晚,你倒跟我先讲上相声了。” 盛慕槐笑了。不过说真的,李韵笙是爷爷的师兄,和二大爷还真就是同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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