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放英
李韵笙听了这话,也不再追问,对盛慕槐说:“你吃吃看,这菜合不合胃口?你看柳同学就很喜欢。”
柳青青脸红了,稍微停了一下筷子,还是没有抵住诱惑,手又伸向了一个馒头。
这几个菜的味道确实很香,盛慕槐经过上午一系列事情以后肚子早就空了,很快就把一碗饭吃完了。
她一边吃一边心里在打着腹稿。
李韵笙与她们闲聊了些家常,见她们都吃得差不多了,才说:“小盛,我想问问你,你的辛派是在哪里学的,有没有师父?”
来了。
盛慕槐放下筷子,若无其事地说:“我们团里一位老先生原来和辛派戏演员合演过,他教了我一些基本功……”
“哪个老先生,他叫什么?” 李韵笙打断了她,神情也急迫了几分。
“就是薛山,上次他带我们一起看过您的演出,还到后台和您聊过天。” 盛慕槐说。
李韵笙神色里显出几分失望来,薛山并不是他们师兄弟的熟人,他也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但是盛慕槐辛派学得那么好,不仅是唱腔,连身段、眼神、武打都与师弟如出一辙,如果没有正统地师承,怎么可能做到?薛山绝不是教她这些的人。
“除了薛山呢?” 李韵笙问。
盛慕槐知道这个谎言不能让李韵笙信服,只能说一个真假参半的话:“在薛山老师的影响下,我喜欢上了辛派。后来听说临县有个老先生会唱辛派戏,就去找他学。他本来不愿意教我,但禁不住我每天都去,后来我踩着跷三天没脱,通过了他的考验,他就同意教我了。”
李韵笙的眼睛中燃起了希望:“他叫什么,长什么模样?”
“我一直叫他先生,不知道他的名字。” 盛慕槐垂下眼睛,至于他的模样,她希望在李韵笙的心里,辛老板永远和从前一样好看。
于是她抬起头,笑着说:“先生有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鼻梁很高,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的模样。他总是穿着洗得很干净又体面的旧衣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举手一抬足之间美极了。”
“他住在临县哪里?” 李韵笙不自觉地将手握成拳,心如一根紧绷的弦般微微颤动。
盛慕槐说:“先生半年前就搬走了,他没有告诉我他搬去哪里了。只是说,能教的他也都教了,以后要深造就去首都吧。”
“他知道你要报考首都戏校?” 李韵笙问。
盛慕槐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问,只是点头“嗯”了一声。
李韵笙的心中也全是苦涩。他想得多,师弟听见首都戏校后就搬走,是不想让首都的人知道他的踪迹,还是在躲着他?
当年自己自身难保,没能护住他,他是否在怨恨自己?
李韵笙心中沉重地叹息一声。
但不管怎么说,知道他的一些音讯,也总好过没有凭据的猜测,生死两不知。
师伯,对不起。爷爷不想让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尤其是您。我只能撒谎。
盛慕槐看李韵笙失落的样子,心里也很愧疚,但是为了爷爷,也只能这样。
“你们吃完就走吧,明天记得来看成绩。” 李韵笙第一次卸下了大武生的精气神,像一个普通的老人一样坐在位子上,失了神。
盛慕槐心中叹息一声,拉着柳青青离开了包间。
“盛同学,你等下要去哪里?” 柳青青问。
“你叫我慕槐或者槐槐就行。” 盛慕槐说,“我和爷爷在外面住一个宾馆,他明天就要走了,可能会在外面继续逛逛吧。你呢?”
“我就去学校体育馆里打地铺。” 柳青青说:“学校给我们这种家里远的人提供了一个过夜的地方。”
柳青青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其实我想问你,能不能带我去体育馆,我怕我等下又迷路了。”
第43章
盛慕槐没二话, 把柳青青送到体育馆,出门找到了爷爷。
“怎么样,菜好吃吗?” 盛春问。
“味道很好, 我都吃撑了。” 盛慕槐说。
爷爷笑了,师兄从小饭量就大, 在科班里总是吃不饱,一天到晚嚷嚷着肚子饿。现在自己当上戏校校长, 可算是能把伙食条件改善一下了。
两人默契地没有去谈论李韵笙。稍微休息了一会儿, 盛慕槐提议去潘家园逛逛, 她一直都对这地方八十年代的模样很感兴趣。
爷爷没有异议,两人坐公交来到潘家园,到处都是摆地摊的小贩。
上至青铜爵、唐三彩、钧窑花瓶,下至康熙通宝、毛主席头像,这里应有尽有。盛慕槐也并不想买什么,就和爷爷在一个个地摊前走过,什么都看看。
终于,爷爷在一个摆满了各种玉器、珠串的摊子前停下, 在那些琳琅满目的古玩中看住了一个小巧的白玛瑙鼻烟壶。
那支鼻烟壶只有半个手掌大,上面雕刻了一个穿着戏妆的美人。
“您喜欢这个鼻烟壶吧?那您可真是太有眼光了。这鼻烟壶是崇祯年间的宝物,上面雕得这个是大美人杨贵妃。您瞅瞅,这雕工多精美呀, 原来可是王爷才能用上的物件呢!” 小贩把鼻烟壶举起来让盛春看。
盛慕槐蹲在盛春的旁边仔细观察,这玛瑙倒是挺光泽好看的,只是上面的戏妆美人雕刻得就不那么精致了可以看出雕刻的人很努力的想雕出细节, 但是刀工还是呆板迟钝了些,美人的眼睛都成了菱形,看上去有点儿傻乎乎的。
见盛慕槐和盛春瞧的认真,那小贩伸出一根指头:“您二位要是喜欢,一口价,这个数。”
“一百?” 盛慕槐问。
“什么一百啊,一千!” 小贩讪讪地笑。虽然这爷孙二人穿得不像是有钱人,但是干他们这一行的,眼力是最重要的。
这个老爷子面对满大街古董神色平静,既不像来捡漏的人那样眼睛里闪着精光,又不像是乡下人进城透着胆怯,一看就是个见过世面的主儿。
他的小孙女虽然对一些玩意儿好奇,但好奇地坦坦荡荡,一丝怯生生的感觉也没有。
所以这两人的裤兜里应该是能扒拉出点钱来的。
听到老板说一千,盛慕槐差点没笑出来:“老板,您把我们当水鱼宰啊。你看,这是京剧的行头。” 盛慕槐指着戏妆美人说。
“是呀,京剧那可是我们的国粹啊!” 老板回答。
“乾隆年间四大徽班陆续进京,一直到了道光年间京剧才形成,这鼻烟壶最早也是清末的东西。再说了,您自己看看上面这个美人的雕工,凤冠上珠子大小都不一样,穗子也直愣愣的,跟简笔画似的,别说一千元了,五十都嫌多。” 盛慕槐说。
“去去去,你小孩子知道什么!” 小贩见盛慕槐不好糊弄,转向盛春。这位大爷从刚才起就一直在看这鼻烟壶,就差没把眼睛长上面了,他这儿才是突破口。
小贩故意把握着鼻烟壶的手收起来,说:“大爷,您一看就是跟这物件有缘的,咱们也是尊老爱幼的人,您要真喜欢,我可以打个折!”
谁知道他手收起来后,盛春就收回了目光,对盛慕槐说:“这小玩意儿确实是民国年间的物件,还是小孩雕的,不值钱。槐槐咱们走吧。” 说罢扶着膝盖站起来。
“好。” 盛慕槐答应一声,连忙去搀爷爷。
那小贩见两人真的要走,说:“哎别介呀,您都看了那么久了怎么就走了?这样,我打个跳楼价,一折,一百元怎么样?”
两人没反应,还要走,小贩一拍大腿:“五十,最少五十了!我是看您二位有缘啊。”
“别走啊,三十总成了吧??” 见盛慕槐和盛春已经走出去十米,小贩拿着鼻烟壶追了上来。
盛慕槐感觉到爷爷脚步的迟滞,她用眼角瞟爷爷,只一眼就知道爷爷很想要这个鼻烟壶。
那就再狠压个价,盛慕槐停下说:“五块钱,不能再多了。”
“你这孩子再开玩笑呢。” 小贩见两人好歹是停下了,说:“就这料子也不止这个价啊,老爷子,您再给添个十块。我这真是跳楼价了,要不是今天一天没开张,哪里能这么便宜卖了呢?”
盛春还想走,盛慕槐拉住他说:“爷爷,您等等我。”
她从自己的小钱包里掏出一张大团结,走到小贩面前:“就这么多了,您愿意卖就卖,不愿意卖另找主顾,说不定还能卖出一千元。”
这是她这两年在凤山唱戏攒得零用钱,爷爷原本替她收着,在她来首都前全还给了她。
“槐槐,你这是干什么?这钱你要留着以后用的!”爷爷赶上来,把她的手按住。
“嘿,这个爷爷您也别忒封建了,孩子有钱就让她自己决定买什么呗。” 小贩一把从盛慕槐手里抽出那十元,把鼻烟壶往她怀里一塞,麻溜地跑回了自己的摊位,坐下后还朝他们喊:“本摊商品一经出售,是概不退回呐!”
盛慕槐将白玛瑙小壶放在阳光下,瓶身半透明,美人身上折射出异样而炫丽的光。
“多好看呀。” 盛慕槐把鼻烟壶递给爷爷。
“爷爷,过两个月就是您生日了,我肯定回不去,这就当我送您的生日礼物吧。”
盛春犹豫了两秒,终于还是接过那个鼻烟壶,将它收在手心。
但是他立刻从口袋里取出十元塞给盛慕槐:“你一个小孩儿,还给我送什么礼?只要你好好学戏,好好长大,那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盛慕槐开始时不肯收,但爷爷说什么也要把十块钱给她,她一贯不会拒绝爷爷,最后也只好从了。
***
第二天一早,盛春和盛慕槐打包好行李,退了房,扛着大包小包到首都戏校去看成绩。
果然,盛慕槐和柳青青都被录取了,两人甚至还被分到了一间宿舍。
“爷爷,您是到外面等我还是怎么样?” 盛慕槐问。
今天爷爷特意带了一顶帽子,帽檐一压能遮住上半张脸。他说:“你那么多行李,自己怎么搬到宿舍?我和你一起去,还能帮你收拾收拾。”
盛慕槐一想,到宿舍不经过教学楼,应该遇不上爷爷认识的人,也就点点头。
宿舍楼在首都戏校的老区,都是五六十年代的老建筑,有些还是当时的教学楼改建的,条件不是很好。
盛慕槐领着爷爷找到了自己的宿舍,一打开门,柳青青已经在里面了。
“槐槐,你来啦。” 柳青青惊喜地说。
“你怎么这次自己找到路了?” 盛慕槐笑着问。
“我跟着大家一起走过来的。” 柳青青笑着摸摸乱糟糟的头发:“不然肯定又瞎转悠好久。”
她很有礼貌地和盛春打了招呼,又上前去接盛慕槐的行李,三人一起很快就把床给铺好了。
他们坐在床沿聊了几句天后,盛慕槐说:“我和爷爷要去看原来戏班的朋友,她前两年考上了首都戏校,不过是青衣组的。”
“那我跟你们一起去串门吧,还能多认识点同学。” 柳青青说。
行呀,盛慕槐于是拉着柳青青一起去找周青蓉了。因为首都戏校规定,凡是住宿的学生每两周只能出校门一天,而昨天又有那么多事,两人直到现在都没能见上面。
按照周青蓉说的宿舍号找到了她的寝室,两边离得不算远。
盛慕槐轻轻叩门,一个穿着掐腰素色碎花裙的高个子女生把门打开了。
“你们找谁?” 她打量了三人一眼,看到盛春脸上那条疤的时候退后了一步,然后朝屋里喊:“周青蓉,你老家的亲戚来找你了!”
周青蓉蹬蹬瞪的跑到门口,小心翼翼地看了那个高个子女生一眼:“俞雁,她们可以进来吗?”
“不行。”俞雁面无表情地说。
“哦,那我出去。” 周青蓉立刻回答。她等俞雁侧身让开路,才从宿舍里走出来,这时候俞雁一只手伸出来,递过来一个热水瓶:“回来的时候把热水打上。”
“哦,好的。”周青蓉刚接过瓶子,宿舍的门就被关了。
盛慕槐皱起眉,这什么人啊,也太没礼貌了吧?
周青蓉看出来盛慕槐的不开心,小心地说:“槐槐,她是高我们一年级的学姐。人是傲了一点,但有时候也挺大方,经常给宿舍里的同学分吃的用的。” 虽然是像赏狗一样赏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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