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透明草莓
“多谢。”顾清晗有苦难言,只能跃上马背,策马而去。
话说这顾家和孟家的祖先,都是启朝开国时代的旧臣,两家发迹于启朝初年,到如今已经是绵延数百年的望族。
启朝开国皇帝生于微末,纵横四海君临天下。顾家先祖顾苏则生于武官世家,后投了开国皇帝,虽然他去得晚了些,却是一员猛将,有能耐又敢拼命,曾为救驾断了一只胳膊,开国皇帝论功行赏之时,因其战功赫赫,受封平国公,世袭罔替,史官给了个美称:独臂国公。
没有封王是因为顾苏虽然战功煊赫,资历却浅。
顾苏是个聪明人,心知武官易遭受猜忌,遂命子孙们弃武从文。
让武官子弟放下刀剑拿起笔,这条路何其难走,顾家子孙们却坚持走了下来,虽然初时官职都不太高,却果然保住了家族平安,平国公这个爵位稳稳传了下来。
相反当初风头大盛的几位铁帽子异姓王,由于一直在政权的核心,握着兵权不肯放手,在后来数次权利交迭中,被夺爵的夺爵,获罪的获罪,抄家的抄家。
至今启朝开国已经三百年,这个当初不高不低的国公爵位,历经变迁之后竟成了皇族的亲王、郡王之外,异姓人最高的爵位。
顾家几百年来一直平稳富贵,自然家底深厚,人丁兴旺。唯独可惜嫡出这一支血脉单薄了些,连续三代国公夫人都仅有一子,顾清晗正是三代单传的嫡子。
反观孟家,这爵位之路就轻松许多了,孟家先祖原本只是军中刀笔小吏,可是命好,生了个女儿貌美如花。
那开国皇帝好不容易得了天下,登基之后当然想过几年好日子,于是开始选妃,孟氏女进宫之后荣宠甚巨,不几年母族便起势,荫封了国公爵位。
孟家尝到了甜头,从此重视起家中女娃,也是人家基因好,族中的女子多美貌。
从此,几乎每一位皇帝登基之后,孟家都有女儿在后宫中站稳脚跟。
所以,同孟家的爵位一样代代相传的,还有孟贵妃的名号。
这一代的孟贵妃正是孟蓉蓉的亲姑姑。
*
岫云殿内,宫女们捧来了御花房里新送上的各色鲜花,孟贵妃取下手上的嵌红蓝宝石珐琅护甲,用水葱一样的手指拈起花枝,再精细得将这些花枝放进了鹅颈玉瓷花瓶里,她做得很认真,时而后退半步,离远一些观察插花的整体形态,再稍作调整。
孟贵妃容貌清艳绝伦,入宫二十年来,她已经为哲昭皇帝诞育过三个子女,岁月却偏心地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过多痕迹。
其实用现代人的眼光看,孟贵妃还很年轻,只有三十八岁,这种年龄的女人,保养得宜的话,身上兼具女人的妩媚与女孩的清纯,最是勾人心神。
她身边的得力的宫女月如姑姑走了进来,汇报了一些外面的事情,孟贵妃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让人退下了。
玉华公主到底年轻些,未免孩子气,听完之后没忍住轻蔑地嗤笑了一声。
十五岁的玉华是孟贵妃最小的孩子,也是哲昭皇帝的十公主,“十”是个圆满的数字,代表着十全十美,因母妃得宠,她生得玉雪可爱,又占了个“十”字,一向是公主中风头最胜的那一个。
结果半路上杀出个天瑜公主,硬是把她这个十公主挤成了十一公主。
孟贵妃看着玉瓷瓶里花团锦簇,似乎对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她安然坐下,拿起护甲漫不经心地重新戴上:“咱们的皇后娘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我不知道她这是故意拿蓉蓉发难下我的脸子呢。可惜了,蓉蓉没事,她那个便宜女儿倒是真真小产了。”
孟贵妃越说越觉得好笑:“以为认了个卖猪肉的小贩子便能和我一样儿女双全了么?也不看看她认的那女儿是什么货色,满脑子都是男人的蠢货罢了。为了讨她男人欢心,自己小产了照样巴巴地写信给你父皇,替你蓉表姐说话呢。”
玉华公主深以为然:“母妃所言极是呢,她霸了顾爵爷又怎么样,爵爷心里照样喜欢蓉表姐。就连她小产了躺在床上不能动,顾爵爷都还要冒雪接蓉表姐,又亲自将表姐送回家。两相比较,那卖肉的公主也真是可笑又可怜。”
“不过要说起可怜啊,”孟贵妃思忖着叹气道:“你蓉表姐也是命不好,她这份样貌,也算是孟家女儿里头一份儿了,再早个二十年,连我都要被她比下去,可惜了,偏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满朝显贵里就一个顾小爵爷家世人品相貌都出挑的,连我都能看得上眼,却被皇上截胡了。”
孟贵妃没有说明,玉华自然是懂得其中意思。
哲昭皇帝十八岁登基,如今四十有一春秋正盛,床笫之事他倒是尚能再战,可有孟贵妃在,孟蓉蓉便不能入宫为妃子,总不能姑侄二人共侍一夫吧。
太子今年二十二,正是年岁相当,但他早已娶了刘皇后的侄女做太子妃,孟蓉蓉若非要嫁给太子,便只能做个侧妃。
太子离登基还早得很,虽说贵妃和侧妃,本质上都是小老婆,但是因为跟的男人不同,地位自然也不同。孟蓉蓉好歹也是国公府嫡女,若是让她上赶子去做太子小老婆,未免吃相太难看了些。
孟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要脸。
嫁不了太子那便嫁给皇子吧,偏偏又没有同她年岁相当的,大的都已婚了,小的还太小。
母女二人为着孟蓉蓉的婚事唏嘘了一阵子。
玉华公主嘟囔道:“我怎么觉得不像是被父皇截胡的,倒像是那个卖肉的没羞没臊临时起意呢。真搞不懂她到底哪里好,父皇就这么惯着她,哼。”
孟贵妃嗔道:“你呀,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你父皇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他本来就看中了顾小爵爷,左不过是原来没有年龄合适的女儿可以嫁了,只好望洋兴叹。再者说,这没有由头总不好强逼着公爵之家做驸马吧。可是巧了,寻回这么个不要脸的公主,干脆就一推二就,顺水推舟了。”
玉华公主听完母妃这样说,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心里也有几分暗恨,眼看自己十六岁也要选驸马了,不出意外的话,她的驸马比不上这个卖肉的天瑜。
毕竟顾清晗是这京城里头一份儿的人物。
其实孟贵妃早几个月也曾向王夫人透漏过这么一丝意思,可是王夫人委婉拒绝了,只说两个孩子年岁差得太大了。
也确实大了些,顾清晗今年22岁了,玉华才15岁。
但孟贵妃知道,这只是王夫人的借口而已。
驸马说起来娶的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然而这艳福背后却是难以承受的君臣之礼。驸马每天早晚要向公主殿下问安两次,一家子人在公主面前都是臣子,就连驸马的父母——公公婆婆都要跪拜公主,无召不能面见公主。
这哪是娶了个媳妇,这是请了个祖宗回家供着,所以一般位高权重的人家都不愿意让儿子当驸马,一听说要给公主选驸马了,都立刻张罗婚事。
另一种原因是,当时都在风传顾孟两家有意结亲,强扭的瓜不甜,她这做姑姑的怎么好意思抢自家内侄女的婚事,只好作罢了。
孟贵妃暗叹,谁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是真得愁啊,真正人品家世容貌一等一上佳的好男人是不会做驸马的。
她凝神又将天瑜公主的这桩婚事来龙去脉捋了捋,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通了,与其说皇上看上了顾清晗,不如说皇上是看中了顾家这国公爵位,落在别人手里,不如攥在自己外孙手里。
她顿时懊恼起来,早知道皇上有意促成,她当时无论如何也该为玉华定下这婚事。
哎呀呀,真是后知后觉,可惜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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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能行房!
“孟家那丫头可回去了?”
端康太后虽年届花甲,却身体硬朗,声音洪亮。
刘皇后委屈地点点头,她能猜到,指不定那个孟家的狐狸精现在背后怎么嘲笑她呢。
“皇帝骂过你了?”
刘皇后低眉顺眼地咬唇,又点点头。
“你可知错呢?”
刘皇后眼眶红了:“母后,儿媳知道错了。”
端康太后一看刘皇后这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便知道她心里不服气,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错。
“哀家知道你不喜孟妃,但那孟蓉蓉不仅是她的侄女,也是孟家的嫡女,孟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连是不是人家女儿推的你都确定不了,怎么能说投狱就投狱,好歹你也要给孟家留些面子。”
刘皇后连忙辩白:“母后明鉴,儿媳并不是因为不喜欢孟氏才要发落那个孟蓉蓉的,我听伺候天瑜的人说了,是她故意将天瑜往那湖边上引的。就算不是她推的,大冬天的引着我家天瑜去湖边上吹风,她也没安什么好心,绝脱不了干系。”
刘皇后又瘪瘪嘴:“当然了,儿媳因着不喜孟氏,所以一听这事儿便极为上火也是有的。”
“一家之辞罢了,别的证据呢?”
刘皇后呆了呆:“儿媳没有。”
太后无奈得放下手中的佛珠:“你呀,你呀,难怪皇帝要吵你,做事之前为何不动动脑子。今日你二话不说把人关进天牢里,皇后的威风倒是耍足了,结果查无实据,你让皇帝怎么下来台呢。退一万步说,便是孟家女儿真对天瑜做了些手脚,只要你没按住她推人的手,还能为了这些女娃子吵嘴的琐碎事情,就真将她砍头了?”
刘皇后语结,额头开始冒汗,她惶惶地擦了一下。
太后叹息道:“幸亏哀家那小孙女在民间受过苦,明白事理,她自己认了这个栽,送信给皇帝,说是自己不小心摔进湖里去了,与孟家女儿无干,这事儿才有个台阶下。”
刘皇后实心实意道:“真是多亏天瑜了,平白无故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太后瞧了一眼刘皇后,怒其不争道:“你说说你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儿子都有三个了,太子端方勤勉,皇帝满意得紧,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怎么就学不会修身养性呢?整日里变着花样儿跟孟妃斗法。”
提起太子,刘皇后是很骄傲的,但是她又有些委屈,不忿地软顶了一句:“要说起这花样儿,儿媳蠢笨,教出来的儿子也都是实心眼儿人,不如她那几个嘴甜,会讨皇上欢心。”
太后见她这样子,有些动气了:“哀家自己教的儿子自己最知道,皇帝虽然欢喜孟氏,心中却是有数的。便是个女人,也常常喜欢个猫儿狗儿的,你还能不许男人有个心头好么?”
刘皇后嗫嚅了一下:“儿媳不敢。”
太后训斥道:“你是皇帝明媒正娶的正妻,不是刚进宫的小贵人,却整日把心思画在歪门邪道固宠上,如何能母仪天下!你有这争风吃醋的闲工夫,不如琢磨一下如何替皇帝打理好后宫,让皇帝下了朝能安逸些。对了,还有你那娘家的侄女儿太子妃,大婚三年肚子没动静,你这当婆母的居然也不急。难不成你真想要皇帝给太子娶几个侧妃,生几个庶子?真是心中没个数儿,哀家看着,都替你着急。”
刘皇后挨了太后一顿排揎,句句说在她的痛处,心里真是羞愧极了,她连忙跪在太后脚下:“儿媳知道错了,母后教训得极是。”
“哀家是真相信你知错了,可这么些年了,你就是不知道改。”
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媳,她生在富贵家、长在富贵家、嫁在富贵家,一生平顺安乐,端庄大方实是个正妻的好模样,可是心思太简单了,横冲直撞不知世事艰难啊。
太后无奈叹道:“哀家乏了,你退下吧,明日派人好好劝慰天瑜,那真是个好孩子,你既然同她有母女的缘分,就好好疼她吧。”
*
顾清晗离开公主府去救孟蓉蓉以后,天瑜觉得小腹开始剧烈疼痛,刚穿来的那一阵子大约是因为和这个身体的契合度不好,所以她一直精神抖擞,而现在,流产的痛苦她彻底体会到了。
那种滋味就像是严寒的冬天被人脱光了衣服扔在冰面上,然后用一只生硬的皮靴反复践踏你最温暖柔软的小肚子,无法抗拒的疼痛尖锐地袭来,其残忍程度足以摧毁一个人所有骄傲和自尊。
天瑜想叫救命,却又不知道该向谁叫救命。
她只能躺在床上可怜巴巴地蜷缩成一团,不仅痛苦,而且无助,心里空落落的,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溢出眼眶,不断地滑落,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哭,但泪水似乎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秀竹姑姑心疼极了,命人把地炕烧得再暖一些,又在屋内多多放了几个碳火盆子。
顾清晗天黑之后才回来,他发现院子里下人忙成一团,拦住一个侍女问:“出了何事?”
侍女秋兰蹲了个万福回禀道:“公主腹痛难当,驸马快进去看看吧。”
顾清晗眉头蹙起:“请太医了吗?”
“皇后娘娘命徐太医来看过了,徐太医说虽然公主已经止血了,但是起码要疼一夜呢。”
秀竹姑姑站在廊下,见顾清晗进了院子,她便出来迎了几步走到顾清晗身边,正色道:“驸马,奴婢有几句话,不知驸马可愿意听一听?”
“姑姑但说无妨。”顾清晗的态度客气而又疏离。
秀竹姑姑拧着眉毛道:“驸马,奴婢诚心劝你一句,女子小产可不比旁的事,稍微出些差池,便是影响子嗣的大事,公主自己年幼不知道厉害,奴婢既受了太后所托伺候公主,便不能不帮衬着她。奴婢晓得驸马心高气傲,看不上我家公主,但是她既然嫁给了你,便是顾家的媳妇,有公主在一日,驸马便不可纳妾。顾家自然家大业大,但是驸马嫡系这一脉却子息艰难,你若是不想爵位落到顾家分支去,奴婢劝驸马还是对公主真诚一些吧。”
秀竹姑姑其实身份极高,她自从进宫后便在太后身边伺候,因为聪明机敏办事得力,一向深受太后喜爱,虽然她年纪并不大,今年还不到四十,却已经是正三品的内侍姑姑。
秀竹姑姑如今虽然在公主府伺候天瑜,领的却是内务府的薪水,说到底,她是太后的人。
虽然宫女品级再高也是伺候人的奴才,但是文武百官谁敢说自己不是伺候皇帝的。
顾清晗的国公爵位虽是超品,却不是实职。
论起实职来,他只是刑部正五品郎中,尽管在同龄斗鸡玩狗的世家子弟中已经足够优秀,可他毕竟只有22岁,还太年轻。
顾清晗不能不给秀竹姑姑面子,他微微躬身,面无表情道:“姑姑教训得是,下官受教了。”
天瑜觉得很冷,瑟缩在床上,听到咯吱声响,抬头一看,是顾清晗推门进来了。
顾清晗的目光落在天瑜精致的小脸上,发现她的脸色极其难看。
这个短暂的瞬间他忽然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闷声径自走到桌边坐下,屋里很燥热,让他觉得口干,便自己拈过茶壶倒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