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堰桥
巧珍假装一脸正经地说:“我要脸的啊!正儿八经找的对象,就是近了点,这叫近水楼台啊!”
只有林伟不好意思地一直低着头,扒拉着白饭,巧珍给他夹了蹄髈,在碗里。
美娟闲聊学校里的事情,美娟说:“你最近不在学校里,我都没机会跟你说个大新闻。”
“什么新闻?”
“朱秀芳爸妈要离婚了!”
“啊!?”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离婚并不新鲜,但是也不太多。
“她爸不是医生吗?找了个小护士,才二十出头,现在肚子里有孩子了,所以女方逼着他离婚,要嫁给他。”
“你怎么知道的?”巧珍问她。
“他爸找的那个小护士,就是我妈娘家村上的,算是我的远房表姐。我还见过呢!”
“农村考出去的?”
“对!”
“难怪了,成天骂别人是乡下人,肯定不是今天才发生的事情,她恐怕早就知道了吧?”巧珍联想起来。
美娟一脸恍然说:“那个小护士跟你长得有点像的,也是皮肤白,眼睛大。真的,第一眼还真的是很像,我在喝喜酒的时候看见过她。。”
“哪个村的?”来娣问。
“钱家村的。”
听她这么一说,巧珍从陈年记忆里翻找出这么一个事情来,她亲生父母就是钱家村的,她出生的时候已经实行计划生育,一家只能生两个,她上头有个姐姐,她亲生父母生下她又是姑娘,就把她送了人,继续生儿子。
后来她跟侯建新结婚之后,又办了贸易公司,她亲生的妈得了尿毒症,因为要换肾,家里没钱,找上门来说要借。
她那时候是不想认的,后来别人横劝竖劝,最后她掏了两万块钱出来。
2000年的时候,一般人的工资一个月也就五六百,她拿了这笔钱给了这家人。说了一句,以后再也不要上门了,她没兴趣再认什么亲戚。那家人家的亲戚还说她心狠,有钱了眼里没有情分。
从小到大一天都没有养过她,她养父母不要她的时候,也没有开口说一句带回家,就随便她跟着两个老人,有一口没一口地过日子也好意思说这种话。穷的时候绕着他们走,有钱了跟蚂蟥一样贴上来的亲生父母。这家人家真够可以的。
想起来,她那个亲生姐姐是个护士,她老公是个医生,那个时候就听说是个二婚。她亲妈换肾还是他来操作的,原来是这么个故事。
来娣看向巧珍:“那可能就是你的亲姐姐。”
“我是不会认他们的,他们要了把我送人的。这个讲清楚的,谁也不要劝我。”
“咱们这么穷,他们怎么可能来认我们?”来娣笑看着巧珍:“小戆度!”
“总有翻身的日子的。”巧珍说:“朱秀芳是看见我像那个插足的第三者,恨我了?所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下子巧珍算是闹明白了,对于小三这个东西,上辈子虽然她没有作天作地,那是她自己对侯建新没有什么想法了。可不代表她就对小三没有感觉,这种东西她是深深厌恶的。
美娟说:“这样一来,她跟周剑之间的关系就悬了。”
“怎么说?”
刘美娟给巧珍分析:“原本门当户对,周剑爸爸是劳动局的一个领导,朱秀芳的爸爸是医院里的开刀医生,现在如果朱秀芳爸妈离婚,她爸还要养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你说会管她吗?她妈一个小学老师,要养她和她弟弟,这个条件还能配得上周剑这种?做梦了!”
巧珍摇头笑着:“是啊!找对象就是讲条件,条件合适的时候,两个人好地跟一个人似的,条件不合适了,就是哭死也没人管。我跟你说,今天我碰到两个人了……”
巧珍把今天碰到的事情说给美娟听。美娟听了说:“我说的吧?”
“那这个周剑也真不是个东西,小姑娘虽然不讲道理了点,两个人总归是处朋友呢,今天怎么扔下那个小姑娘就走,作为一个男人多少应该迁就点自己的女朋友!”林伟摇着头。
巧珍看了他一眼:“今天这个事情明显是朱秀芳无理取闹,他有这个借口,还不把人家给甩了啊?等着以后,甩都甩不掉啊?人家可是精明的很。你以为人人就跟你一样,一根筋的啊!外面大部分人是一分钱都要计较清楚的。不要说这种影响一辈子的事情了”
“是的啊!现在找对象,家里条件摆在台面上讲的……”
吃过晚饭,巧珍挥别美娟,进来的时候林伟已经在洗碗了,巧珍先打水给来娣擦洗。
“怎么想要改口了?”
“妈,你养的什么戆度儿子,等他慢慢想明白,黄花菜都凉了!”巧珍嗔怪。
“你们在说什么?”林伟耳朵尖听见他们的话。
来娣说:“说你傻呢!”
林伟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巧珍过去戳了戳他的脑袋:“傻点没关系,反正我喜欢就好!”
巧珍自己也不敢放松,接下去两天趁着放假就躲在房间里温习,记忆里的学习方法加上黄明高的笔记,效率非常高,看起来被耽搁些时间也没什么了。
被巧珍改了称呼之后,两人之间有种摊开来说清楚的感觉。林伟也渐渐地适应了她叫他“阿伟”。
第20章
汽车厂也知道耽搁人家姑娘家的学习不好, 他们终于想办法去进出口公司借调了一个懂英语的过来。这个年代外语人才太紧俏,要找一个能开口的实在太难。要不是项目规格高, 人家也未必肯借。
巧珍今天上完班, 就能回学校去了。车间装配线上的几个老师傅短短的两个礼拜的时间已经喜欢上了这个看上去娇娇嫩嫩,实际上爽利勤快的姑娘。
“小姑娘, 你寒假了,可以来白相, 白相的啊!”白相是江城话,玩玩的意思。
巧珍点头:“好的啊!我到时候过来!”
“小林,过来跟老塞说一句, 这个不能这么安装的, 他要求太高了,不好操作啊?”老陆过来打断了巧珍的聊天,他皱眉对着那几个在聊天的师傅说:“快点,时间不等人, 到时候装不出来,跟上头怎么交代?”
巧珍听了老陆的话转述给Sebastian, 老塞皱着眉头说:“我已经听够了他们的这种借口, 这个是标准操作, 怎么说不行呢?操作规程上写清楚的……”
巧珍听老塞说的很有道理, 问:“您能告诉我具体要怎么操作吗?我能跟他们说清楚。”
Sebastian带着巧珍翻开了作业指导书, 指导书还没有被翻译成中文,全部是德文的,在他的解释下, 巧珍理解了这个配合尺寸的意义,如果不能装配到位,开也是能开的,但是会产生噪音,时间久了还会漏水。
她认真地跟老陆他们解释,建议他按照老塞的要求做,老陆并不接受:“11月份要下线的,这个是立下军令状的,他要是每一样都这样要求,到明年11月份都装不出来。只要车子能开,这个不影响什么的喽,等漏水,要几个月以后了,到时候再调试也行啊!你翻译给他听,项目节点重要,还是说这么一点点小问题重要?”
巧珍上辈子做房地产,在大发展的那几年,房子压根就不怕卖不掉,就怕不能快点预售,那时候就是追求快,拿地快,上项目快,回笼资金快,开发下一个项目快。
她去工地走的时候,也发现各种问题,那时候下面的人也是跟她说:“林总,您知道的啊!时间就是金钱,完不成要罚款的,大家都这么做的。”
听见这个话,她那时候一点脸都不会给人留,劈头盖脸就骂,所以在公司里她是以严厉出了名的和侯建新永远带着云淡风轻,平易近人的风格完全不同。相对的,她也就没有侯建新那么吃得开。
一套房子可能是普通家庭几代人掏积蓄买的,如果连造房子标准都可以松一松,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标准不能松的了?景湖的房子在业内口碑很不错。
不过有人也说他们略微保守了。导致没有像有些集团攻城略地飞速发展,相对的扩张的脚步比较慢,并非那个时代的龙头企业。
这一点她在公司会议上跟侯建新不止一次顶着干,侯建新说她脑子转不过弯,她的这种做法就是封建时代的小脚老太太的想法。
在她心里做生意也是做人,不管怎么样,都要做个人。什么都可以松,就是质量这一关不能松。当然她的这种想法也得到了好几个股东的支持。所以能让她在公司决策上与侯建新叫板。
她站在那里看着老陆,陆师傅真的是个好人,他很勤奋,一心扑在项目上,他经验也足,大部分难题都是他克服的,但是这个时候巧珍不想帮他:“您的这句话,我拒绝翻译给他听!我们造的是车子,不是火柴盒子。里面坐的是人,有可能是您,也有可能是您的亲人。凭什么可以在标准上让步?”
老陆耿了起来:“小姑娘,这个不是关键的地方。”
“如果让你形成风气,这个地方可以让,那个地方可以让,那以后还有什么地方不能让的。我们做的就是CW的车,我们要做到的,这个车跟德国原装进口的唯一区别,就是这个车是我们这群中国人装出来的。其他的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差。这是我的看法。所以我不会翻译的,你可以等新来的翻译来了,让他给你翻译!”巧珍不自觉地声音大了起来,前世的那种气势拿了出来,耿脾气犯了。
这把老陆的火气激发起来了:“小姑娘,你是来翻译的。你唯一的功能就是把我的话传达给他,把他的话传达给我!”两个人开始犟了起来。
“我不是学舌的鹦鹉,我是有判断能力的一个人。当你出现问题的时候,我觉得我有必要跟您进行沟通,因为这个话说过去,德国人可能表面上不说什么,但是他对我们国家人的理念和能力产生怀疑,其实这个是会影响合作的。陆师傅,你们跟我说过咱们工厂的发展史,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我们依葫芦画瓢,造出来的汽车,人家几十年底盘没事,我们的五年底盘就锈地不行了?为什么别人家发动机马力是100的,我们到了85就上不去了?我们现在是小学生,人家是大学教授,他们来教我们,我们就听,我们就不折不扣地做。听老塞的,一遍一遍试,总归能过去的啊!”巧珍一个小小的姑娘,站在老陆面前,有一种让人不得不屈服的气势。
老陆一下子对着她,气焰居然没那么大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幸亏后面一个声音传来:“老陆,小林!跟我来!”
巧珍转身看见是陈经理在那里,边上还有一个花白头发的德国老头,还有那个张副局长和一个年轻的?应该是华裔。这个时代中国人还是外国华侨,一眼就能辨别,老塞走到了德国老头跟前。
巧珍走到了陈经理和张副局长面前,今天是她在汽车厂的最后一天,她原本是想要给大家留下完美的印象。即便是她读了大学,即便是她有对未来趋势的判断。但是如果未来她能大学毕业进入这家工厂,成为这个国家汽车工业发展的一个亲历者,也是让人兴奋的。但是今天她没有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有可能让他们不喜欢,从而失去这个机会。
“陈经理,抱歉!”巧珍想要补救。
“老陆,你的看法呢?”陈经理问老陆:“你觉得小姑娘对,还是你对?”
老陆一脸地憋屈:“经理,我们可是立下军令状的。不能再拖了,当初浪费了很多时间在对材料上,现在好不容易在正常装配了。为了这么一个不关键的地方,耽搁时间,您不觉得有些吹毛求疵了吗?”
陈经理看向巧珍:“小林?”
“一次性把事情做对,是成本最低的。哪怕这个过程比较艰难,克服了就是克服了。”巧珍抬头:“只是这个事情超出了我的本职工作范围。这是我错的地方。”
“陈!张!”那个外国老头看向陈经理,陈经理和张副局长对他点点头。
陈经理对老陆说:“按照德国人的要求,不折不扣地做,这是我的要求。不要跟我讨价还价。”
张副局长过来拍了拍陈经理的肩膀:“老陈,上去了!”
边上其他的师傅对着巧珍说:“小姑娘,你这样说老陆师傅,真的不对的,老陆师傅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就全扑在这个铁皮盒子上了,上头不管你成不成一定要11月底交出来的啊!你就翻译一下,你身上没有压力的,老陆不一样,他是我们最最厉害的老师傅,你知道的,第一辆江牌汽车的壳子,他就敲过榔头的啊!”
巧珍低着头,叹气,她不知道后面还有那么多的大领导,她也是脑子坏掉了,这样说一个老长辈。一下子她尴尬地不行,对着陆师傅她满怀歉意。倒是陆师傅看了她一眼:“傻站在那里做什么?一起来看啊!”
巧珍过去对着老陆说:“陆师傅!是我不好,让你吃批评了,我……”
林巧珍等着老师傅的埋怨,没想到陆师傅看着她说:“你错也没什么错的!唉!这种事情,到底要时间还是要质量?算了算了!这个也不能讲谁对谁错,上头你没达到质量说你质量不行,没有达到时间就说你时间不行。好了,你不要哭,小姑娘哭,老头子受不了的。”
巧珍擦了擦眼角,老陆师傅对着她笑了一声:“好了,我年纪都可以做你爷爷了,怎么会生你的气?小姑娘有点戆嗨嗨的,脾气老耿的!”他又说她傻乎乎了,说她耿,难道他不耿吗?
听着老陆师傅带着点疼爱语气的话,巧珍跟他拿着德国的作业指导书,跟老塞一起,解释怎么样安装。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罗主任下来找巧珍说:“小林,领导们叫你上去!”
“哎!”巧珍应了一声。
她从铁质楼梯上进入二楼,推开项目部的门,一群老男人又是烟雾缭绕。她进去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
陈经理看着她直摇头:“小姑娘,娇气是娇气!”掐灭了烟头,推开了窗。
那几个也一齐熄灭了烟,巧珍走进去,对着几个人点了点头。问:“陈经理,您找我?”
“是米勒先生找你!”
巧珍这才算是见到了传说中的米勒先生,她伸手过去:“米勒先生,您好!”
米勒先生英语并不好,他用德语对着边上的那个华裔青年说了一番话,那个华裔说:“米勒先生感谢你能理解德国的严谨,并且拒绝翻译不合理的要求,他非常欣赏你,如果有机会,他希望你能在合资公司成立之后进入公司的质量部门工作,改变中国员工的质量理念,能够纠正他们马马虎虎过得去地想法。一次性把事情做对,成本最低,这句话,他很喜欢。”
巧珍看了一下边上的陈经理,想着陈经理也是刚才在说让老陆按照标准去做,只是下面员工的理解差异而已。现在如果把她特别拎出来说她懂得德国人的严谨,这个很不合适,甚至有点让人难堪,其实大家都知道要把事情做好,只是时间上的不允许。
巧珍笑了笑说:“我能表达一下我的看法吗?”
“你说!”
“一次性把事情做对是我听别人说的,不是我创造的,这个我先申明一下。工业发展是有一个过程的。据我了解,九十多年前,英国议会曾经通过了一条法案,要求所有原产自德国的产品,必须标注德国制造的字样。跟英国本土制造的优质产品作为区别,那个时候德国的产品是质量低劣的代名词。将近一个世纪过去了,德国的产品工艺精良已经享誉全球。日本的工业也有这样一个过程,不是吗?”
那个华裔青年把巧珍的话翻译给米勒听,边上的张副局长和陈经理带着惊喜看着巧珍,没想到小姑娘能有这样的对话技巧,能有有礼有节地与米勒对话。既不崇洋媚外,又恰如其分地说出了德国产品的优质。
巧珍继续说:“这是大多数工业化国家必然经过的一个历程,但是我们很幸运,作为老师,你们愿意手把手地教我们把事情做好,那我们就不需要去重蹈前人的覆辙了。关于今天的事情,我也有话说,陆师傅是为了项目进度,所以在考虑放弃一些非关键部位的标准。虽然我不认可,但是我能理解。”
那位米勒先生又说了几句,华裔青年说:“Jane是吧?”
“对!”
“米勒先生问,你是从哪里了解这些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