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堰桥
另外一个女老师也说：“是啊！小姑娘要强是好事，但是人也要清醒面对现实的。考大学不容易的。”
林巧珍当然知道，这个年代出个大学生有多不容易，她又没办法跟老师们去解释。只能说：“我会努力的！”
“你要是一进高中就努力，也许还有机会。”周老师叹气。
“现在开始也不晚，只要肯学！”，牛老师拿起搪瓷茶杯，喝了一口水：“你的英语哪里学的？”
“跟我妈的收音机里学的，我妈腿脚不好，为了给她解闷，我哥给她买了收音机。里面有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英语广播。”情急之下巧珍只能这么说。
“我跟我大学里的学生也这么说，星期日广播英语是一档很好的节目，沈老师的读音很有特点……我给县里的领导去个电话，问问能不能加个人。”
说着牛老师拎起了电话，弯着腰在玻璃台板下找电话，开始拨号：“黄局长啊！我是牛从嘉，这样子我在二中发现一个英语的好苗子。她不是名额里的，这个孩子英语很有天分的，现在缺这个专业的人才，也许可以特招的。能给个面子，让她来学习吗？”
林巧珍没有想到牛老师会为了他亲自给县教育局局长去电话。等他挂下电话，转过头对着林巧珍说：“你们局长同意了。”
林巧珍感激地对牛老师说：“谢谢您！”
牛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教材递给她：“第二堂课要开始了！”
牛老师站在讲台上：“我们欢迎一下我们的新同学，林巧珍！”
他带头拍手起来，刘美娟把手伸高了拍手，还得意地对着前面的朱秀芳看了一眼，朱秀芳咬着牙，瞪了她一眼。巧珍坐下来，美娟对着她偷偷一笑，两人头蹭在一起。被牛老师的厚啤酒瓶底注视了一下，两人立马认真地翻开教材。
有了林巧珍对于牛老师来说就像是有了一个合适的教授对象，否则对着一片茫然的这些学生他的信心也深受打击。
第二堂英文课结束，原本班上对林巧珍看不起的几个学生，这会儿也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们没有办法知道什么是纽约腔什么是伦敦腔，但是读起来顺畅，就已经不容易了。语文好的有，数学好的也有，但是英文却是所有人的痛。
“林同学，我们能结成对子吗？你帮我学英语，我可以帮你学数学。”林巧珍看眼前的这位年纪有些大，大概二十多了吧？
刘美娟贴着林巧珍的耳朵说：“这是一中的黄明高，很厉害的。”林巧珍没有想到这里还有这样的牛人。
“好的啊！我的数学不行，还请你多帮忙。还有刘美娟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三个人可以成为学习小组，你觉得呢？”林巧珍抬头问他，无论如何刘美娟都是她这辈子的姐们了。
周老师刚才听见牛老师在打电话，也知道牛老师的特殊，那是教育局局长亲自出面请的老法师了，既然他老人家亲自要来的名额，他自然也不能说什么，上课开始前，拿了数学教材给林巧珍。
林巧珍感激地笑了笑。周老师开始讲数学，相对于英语的又学又用，领先了很多。只有陪读基础的数学，虽然自己已经尽量回温了，总归基础薄弱。
好在周老师是个讲课很详细的老师，这个年代的郊县学生基础其实都薄弱，毕竟那些年不可能好好读书，而林巧珍有前世陪读经验，占了个理解快了优点。而且比起这些尖子生，林巧珍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思想包袱，反正已经说九十几名了，不懂就问吗？
难免朱秀芳会回头看她，周老师敲了敲讲台说：“转过头去看什么看？叫你看黑板，还想不想考大学了？”
上午四节课后，巧珍跟着美娟去食堂，拿了饭盒。美娟拿了搪瓷饭盆，去打了一份菜和一份汤来，因为巧珍是临时加进去的。又是暑假，现在也加不进去了。
学校的菜是清炒莴笋片加上两个油面筋塞肉，美娟说：“咱俩合吃一份吧？”
巧珍不好意思地摇头说：“你吃吧，我带了咸鸭蛋。”美娟已经够帮忙的了，她真的不好意思再占她便宜了。
巧珍拿出自己的咸鸭蛋，在桌上敲了起来，美娟把自己的菜拨拉一半到她的饭盒里，剩下的倒在自己饭盒里，说：“我看上你的鸭蛋黄了，你给我留一半啊！”
巧珍被美娟这种善意的霸道给弄得哭笑不得，挑开了鸭蛋，一股油滴落了下来，她也把那一个完整的鸭蛋黄拨进了美娟的饭盒里：“知道你爱吃，全给你！”
美娟对她一笑，低头吃了起来，边上朱秀芳和那个一中的姑娘坐在一起，把油面筋夹给那个姑娘说：“我妈说外面的猪肉馅不干净，不让我吃。你帮我吃掉吧！”
林巧珍听见这话，看向那个姑娘，那个姑娘原本没什么，可被她看得心里就难受了，瞪了林巧珍一眼：“看什么看？一份菜要两个人分的，看见我一个人吃那么多，眼睛红了？”
这就很有趣，这件事情，如果朱秀芳对着钟云改一改说话的口气，也许什么事情也没有了，这个钟云兴许还会沾沾自喜。偏偏朱秀芳那个口气很居高临下，被巧珍这么一看，钟云不怪朱秀芳给了她难堪，反而怪起了林巧珍看她。
巧珍素来也不是好欺负的：“我们是好姐妹分享一份菜，哪怕油面筋一人吃一个，那是姊妹情深。你呢？学过不吃嗟来之食吗？”
小姑娘被她气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说：“这个班级是给有希望考进大学的人的，你这种连预考都过不去的，也来做大学梦了？不知道刚才谁一个劲儿地提问题，跟个白痴似的。真当别人跟你都一样水平啊？”
“好了，钟云别跟她这种人说了，越说她越来劲了。”朱秀芳这个时候来劝那个小姑娘了。
刘美娟不干了放下筷子问：“是谁先说话的？谁稀罕跟你们说话。”
“怎么了？”那个高个子的周剑带着一个男生坐在那朱秀芳和钟云的身边。
第9章
朱秀芳还没开口，那个钟云倒是说话了：“秀芳要把油面筋给我，我等于一个人吃了两份，她们两个人分一份菜，不知道是不是眼红了，说一些不二不三的话，说我是吃嗟来之食。我气不过就跟她们理论起来，秀芳劝我算了，不要跟她们多说了。”
林巧珍没有想到这个钟云会这样跪舔朱秀芳，明明朱秀芳刚才的口气很糟糕，可她还每一句都替朱秀芳说话。
很明显这个小姑娘心思很敏感，她还这个样子，恐怕她有其他目的吧？这个朱秀芳情商太低，要上这个小姑娘的当了。
“是这样的吗？钟云，说话牙口要排齐的。”刘美娟站起来：“谁红眼病你们几个油面筋？”
“不稀罕往我们这里看什么？”朱秀芳冷笑。
那个周剑一脸地护花使者样儿，说：“她们都是乡下的，别看种地，生的孩子多，家里口粮紧，粮票肉票又少。我家乡下亲戚过一阵子进城来给我们家拿点鸭蛋鸡蛋过来，就为了我爸妈那几张票。很正常的，你们不要当回事。”
林巧珍看着周剑，可见艺术来源于生活，脑子里不禁浮现前世电影里那个作文写《我的区长爸爸》的那位，他还真是人如其名，真是贱。不过场面上不能这么说：“周同学，你父母对你的期许是如利刃出鞘，应该是希望你能保家卫国的。可你呢？用它来割裂了农民和工人之间天然的联系。”
“是你先说朱秀芳的，你别不承认。”
“钟云断章取义地说给你听，你也愿意接受，我没办法。”林巧珍笑了笑：“我去洗碗了，你们慢慢吃！”说着收拾起了碗筷，两人一起去水槽边洗碗筷。
“巧珍，以前我还觉得周剑满好看的，今天真是让我幻想破灭。他没脑子吗？”
“他只是眼神不好！”林巧珍笑了笑，这个周剑跟这个两个女的混在一起，等着看戏吧！
巧珍倒了碗里的水，转过头，看见那个周剑，巧珍不理睬她跟美娟往前走，那周剑叫了一声：“林巧珍，你站住！”
林巧珍转过身来，周剑见她眼神凌厉，虚张声势问：“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不知道，难道是李刚？”林巧珍问他，美娟提醒她：“他姓周，爸爸不可能是李刚。”
林巧珍笑了笑：“哦！那我搞错了。用不着告诉我你爸爸是谁，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读书，而不是认识同学的家长，这些事情可以等考试结束之后，看看是不是有必要扩展一下关系网，你说呢？”
林巧珍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惹得边上的人大笑起来，让这位小朋友在心爱的小姑娘面前丢了大面子，涨红了脸，叫嚣：“你等着，今天牛老师能让你留下来，明天我也能让你滚出去。”
林巧珍在食堂门口问周剑：“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话？农民家里为什么口粮紧。因为他们把最好的粮食交公粮了。养活了多少城里人？而你拿出你的父亲来，难道你的父亲是这样教你侮辱种地的农民的。你的乡下亲戚拿鸡蛋鸭蛋过来，是感激你父母的周济。而你父母把自己家里的各种票匀一些出来，也是为了帮助你的乡下亲戚。你把帮助说成施舍？你的优越感是从哪里来的？”
黄局长听牛老师说这里来了个英语的好苗子，一下子来了兴趣，趁着中午骑车过来，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小姑娘能让牛老师亲自跟他要名额，到的时候刚好中午，他自己是吃好了，牛老师没吃。他就陪着牛老师过来吃饭，没想到听见了两个小朋友的对话。
牛老师指了指林巧珍：“就是这个小姑娘！”
“还挺凶的吗？”黄局长笑着说。
“林巧珍过来一下！”牛老师叫林巧珍，她快步走过去。
黄局长感觉眼前一亮，这个小姑娘有股子让人说不上来的气质，那种镇定自若的样子，让在政府机关工作多年的黄局长脑子里抓了一幅一幅图像对比，却对比不出个所以然来。
“牛老师！”林巧珍过去对老师点头致意。
“我刚好要吃饭，你跟我一起去坐一下。”牛老师对着她说
林巧珍点头，她不知道边上这个穿着灰色的确良衬衫的，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是谁，但是以自己前世接触的人看，那种气场很像是政府官员。
她接过牛老师手里的一个搪瓷盆，给牛老师去打汤。学校里的汤，清澈透明，这个时间点更是里面空无一物，大概只有点咸味儿了。
牛老师拿了饭盒和菜过来，打开了饭盒，拿出勺子：“林巧珍，这是教育局的黄局长，按照我刚才的感觉，你的英语水平，应该很不错？跟黄局长说两句？”
林巧珍没想到自己因为会英语，居然能见到教育局的局长，社交圈需要拓展，能够让黄局长记住现在未必有用，但是未来就说不定了。
黄局长用他并不标准的英语：“介绍一下你自己！”这个时代的县城的教育局长能开口说英语的可不多。
“Well,……”林巧珍只能开始接话，介绍了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尽量单词用的简单，句子不要复杂，而且不要去夹杂俚语。
黄局长好像是发现了宝贝一样地看着牛老师：“还真是，小姑娘英语真的很好？”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牛老师有些得意：“就是一个英语，如果成绩够好的话，其他几科抓一下比别人胜算还大一些，而且她可以带着大家一起学。”
“可以的！老师，我刚刚调过来，这一届无论如何咱们县一定要冲几个学生出来。”黄局长说：“你看这个英语学习的事情怎么弄？”
“孩子们的学习热情是有的，但是基础实在太差，而且我们能利用的资源十分有限，所以要学上去肯定很困难，而且一旦开学，两所学校离得比较远，不可能集中培训了。我也有学校里的工作，一堆本科生的英语也很糟糕啊！”牛老师是实话实说。
今年是第一年高考英语按照100分算入总分，明年就是第二年，今年这一届只能是听天由命来了。但是对于明年的高考，黄局长一定要让这个具有文化教育底蕴地江南小城出一堆的大学生出来。
“老师，我也是没有办法，两个学校其他学科的好老师都有，但是英语老师确实没有啊！您不能来代课，我这边一个合适的英语老师都没有，怎么办？”
巧珍这个时候算是明白了，牛老师居然是黄局长的老师，黄局长是利用私人关系请了自己的老师过来带他们这群孩子的。这位黄局长就是那种一心扑在工作上，切切实实办实事的官员，对他不禁肃然起敬。
“你去县里借借看，你们不是有会英文的人员参与汽车合资公司的谈判吗？可以找他们啊？”牛老师对黄局长说。
汽车合资公司？这个小城以后会成为以汽车为支柱产业的一个城市，也是因为这个中外合资项目。
最重要的是，那是不是汉斯的太太玛格丽特就会过来呢？那个上辈子让她能够挖到第一桶金的至交好友。
“合资公司里一堆的老外等着翻译，只要能张嘴说Hello的全被抓了过去，还能给你用？”黄局长当然知道本县最大的国家级合资项目，“这个项目那么大，翻译真心不好找，现在第一辆组装小轿车正在攻坚阶段，谁给你人？”
“那些老外是不是有太太跟过来？如果他们的太太有空的话，可以让她们过来教啊？”林巧珍提议。
“老外都是德国的，不是长个外国人的模样都会英语，大部分德国人英语都不太好，再说了就算会英语，他们不懂中文，这些孩子不懂英文，谁听得懂？”牛老师认为林巧珍的想法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们不都是欧洲的吗？我是说兴许有人学过。”毕竟前世她的合作伙伴玛格丽特的英语就非常好。
不过对于黄局长来说这个时候已经没啥好说的了：“好吧！黑猫白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吗？也未尝不可啊！再说了那些太太在咱们这里不是要生活吗？可以试试，我去找工业局的徐局长问问。”
第10章
巧珍听了一会儿也知道自己一直坐在这里不合适，站起来说：“老师，局长，我先回教室？”
“去吧！”牛老师对她说。
黄局长还抬头说了句：“小林同学，好好学习！”
“谢谢您的鼓励！”
巧珍离开的时候，看见几位老师过去拘谨地跟黄局长打招呼，黄局长很平易近人地跟他们交谈。
难怪前世这个县的教育质量会在江城的郊区里排名第一，而县一中以后也成为郊区高中里一本率超过75%的学校，看起来跟这位黄局长的眼光和努力是分不开的。
林巧珍回到教室里，准备下午的课，刚进去就看见朱秀芳对她白了一眼，林巧珍不以为意她走到刘美娟身边坐下，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
数学和英语是所有学生的薄弱点，语文就好多了，所以下午语文一节课，一堂政治课，历史和地理并不着重补。
黄明高走过来叫住了林巧珍：“林同学，今天我们是不是可以留下来一起学英语？”
林巧珍点头说：“可以啊！”
“学校等下就要关门的，现在是暑假。我们一起去科大吧？那里有亭子，很风凉。”边上刘美娟提醒。
本县作为科学卫星城，有个科技大学后来合并成了全市规模最大的大学，当然不是最强大学。这个提议倒是好，三人同意去车棚推了自行车，一起往外走的时候，走到门口听见一个人拿着木块敲打着木箱叫：“赤豆棒冰，盐水棒冰吃哇？”
下午三点多，夏日的太阳正是可以把人晒化了，边上一个声音：“秀芳，棒冰吃吗？”
“好的呀！”朱秀芳勾住钟云一起走了过来：“我要吃雪糕！”
“两根雪糕！一角钱一根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