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杯酒
裴青临头一回生出头疼的感觉,蹙着眉捏了捏眉心,慢慢扫了一眼过去,果然见蝴蝶骨处冒了几颗细密的红疹,他喉咙滚了滚,嗯了声:“长了几颗。”
“我天生不是当恶人的那块料,好不容易算计个人吧,还把自己搭进去了。”沈语迟犹豫了下,忽转头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方才会告诉楚夫人...”
裴青临讽刺地挑唇,还是那句话:“与我何干?”
沈语迟抿了下唇,小声道:“不管如何...多谢了。”她身上的痒又排山倒海的袭来,她左右够不到,抖着肩膀提了个更过分的要求:“我快痒死了,你帮我挠两下呀?”
裴青临:“...”他声音又沉了下来:“自己来。”
他索性低头不看她。
沈语迟哼哼唧唧,勉强扭着胳膊狠狠挠了几下,她用力过狠了,肌肤被抓出一片血痕,被白嫩的底子一衬,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他不由握住她的手,声音还是冷沉沉的:“别抓了,就算把你的皮子抓挠破了也无用。”
沈语迟痒的不行,下意识地就想挣脱,左右拧了半天,竟然还是被他牢牢桎梏着,没想到这女先生看着一幅神仙模样,力气却大的出奇。
她被制的动弹不得,苦着脸:“你先放手,我不挠就是了。“
裴青临低头看,这才发现她小臂被自己抓红了一片,他松开手,目光又看向她的肩背,有一两缕月光从窗缝里泄了进来,肌肤在黯淡的光滑下盈盈如一捧新雪,她微微弓着身,因为身量偏瘦,弓身的时候可以看到微微凸起的骨节,简直...想让人在其上留下什么。
他胸中的莫名的情绪和破坏欲鼓一并鼓噪着。
沈语迟看他迟迟不撒手,纳闷:“你不会是突然想刻个精忠报国吧?”
裴青临:“...”他终于松开了手,淡淡道:“穿好衣服。”
不自觉用上了命令的口吻,幸而沈语迟也没在意,她潦潦草草系着衣带,为了分散注意力,龇牙咧嘴地一笑:“不过我这么发了疹,这消息传出去,这亲事更得吹了。”
裴青临自己擅算多谋,却不喜别人心机算计过多,可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昂着下巴,眼珠乌亮,露出尖尖的虎牙,明明做着算计人的事,却像是赢了糖果的小孩,让人厌恶不起来。
他想说些什么,马车这时却停下了,他垂下眼收敛思绪,一言不发地下了马车。
沈语迟又整了整衣裳,也跟着要下去,却不小心踩上了散乱的裙幅,直直地栽下了马车。
她看自己要脸着地,害怕地闭上了眼,半空中伸出一只手臂,稳稳地拦住了她。
裴青临拎着她站稳了,才慢慢弯下腰,在她耳边道:“大娘子,凡事高兴的太早,最易乐极生悲。”
沈语迟听了他的话,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的谋划,胸有成竹地一笑,仿佛已经得逞的表情,很是可爱:“那得看谋事的是谁。”
裴青临欣赏片刻,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
......
楚夫人这一昏,楚家人险惊个好歹来,寿宴自是没法进行了,主事的楚大人勉强送走宾客,又张罗着请了好几个登州的名医,居然没有一个能说出楚夫人这病的病因,只开了些治标不治本的汤药。
不过仔细想想也好理解,过敏在现代都是很难查的病,打小知道自己对什么过敏还好,要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过敏,那还得把最近吃的食物和接触过的物事送到检验室一一排查,古代又没有息斯敏,楚夫人...只能就自己扛着了。
楚夫人近来求死不能,偏又找不着病因——直到天静观的观主观云法师上门来了。
楚夫人笃信神佛,和观云法师是老交情了,就连儿子楚淇和沈语迟的八字都是在他这里合的,见观主上门,自不敢慢待,十分客气地上茶看座。
观云法师也不废话,肃着一张脸:“夫人,你近来身上是不是常感不适?与往常迥异?”
楚夫人连连点头:“法师说的极是,法师难道也通医术?”
观云摆了摆手:“夫人此番身染恶疾,非药石所能医治,而是犯克了!解铃还须系铃人,须得找到根本,才能破了您身上的恶障。”他深吸了口气,当着楚家所有人的面道:“那沈家娘子的八字有大问题,你们二人命格相克,若夫人执意要让沈娘子入门,日后二人怕是只能存一!“
楚夫人吓得轻叫了声,手里的茶盏打翻烫了手。
楚淇半信半疑,皱了皱眉:“可是我娘早见过那沈语迟几回,当时并无问题。”
观云心中早有说法,叹息一声:“那时候夫人和沈家娘子并无干系,自然相安无事,如今眼看着要成为一家人,命格自然开始犯了冲。”
楚淇还存了三分疑惑,楚夫人联想到自己前日就是见了沈语迟才出的毛病,心下彻底信了,恨恨道:“怪道我一看她就觉得心烦,那法师可有破解之法?”
观云重重一叹:“除了退亲,别无他法。”他说出这句,心里暗暗捏了把汗,前些日子那个叫沈语迟的小姑娘突然闯入他道观,先是拿出他平时做法坑人的事儿胁迫,又许了不少珍宝银两,软硬兼施让他协助她退了楚家的亲事。
楚夫人听他说完,面色一惊,她既惜命,又担心儿子前程,心下犹豫,还是楚淇先派人把观云送了出去。
楚淇又派人去沈家打听情况,果然打听到沈语迟那天也出了同样的症状,这下彻底信了,于是上下商议一番,派人去沈家传了消息。
......
“什么?楚家要把定亲的日子往后拖一阵?”沈语迟一边说话,一边打翻了茶盏。
沈正德只当她是因为楚家要拖日子,失望导致失态,皱眉道:“女孩子家,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他难得耐心解释:“楚夫人突然发了恶疾,暂时无法操劳你们的定亲事宜。”
他见沈语迟表情惊怒,缓了口气宽慰:“楚夫人的病不会危及性命,至多一两个月就能痊愈,再说你如今不过十五,就是现在定了亲,成亲也得到明年了,可急什么?”
他随口安慰了几句,起身就要走了。
沈语迟没想到自己折腾了这么久,居然才只拖延了一两个月,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旁边本来和沈正德议事的裴青临托着下颔,饶有兴致地瞧着她的神色。
沈语迟想到前几天在他面前夸下的海口,顿时觉着一阵脸疼,她眼看着沈正德走远,按捺不住,正要追上去抢救一下,就听裴青临在一旁闲闲道:“找沈公爷...难道就有用了吗?”
沈语迟听出他话里有话,试探着道:“不找他难道找你?”
裴青临笑的温雅如初,柔缓道:“大娘子若是求我,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沈语迟分明看到她眼底的逗弄,不由‘啊?’了一声。
他难得耐心,神色戏谑地重复:“求我,我说不定会应下。”
沈语迟毫无节操地握住他的手,双目真挚:“我求你,我和祖宗十八代一起求你!”为表决心,还捏住他的手用力晃了晃。
裴青临:“...”
“大娘子还没回答我,为何又不想嫁给楚淇了?”他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停顿了会儿,才慢条斯理地抽回手。
沈语迟露出个贱兮兮的表情:“外面那么多美男等我疼爱,他楚淇算个什么东西。”
裴青临一顿:“倒也是。”他笑悠悠的:“那何不杀了楚淇,永绝后患?”
沈语迟呆了呆,吐出仨字:“...逗我呢?”楚淇和楚家人再讨厌,人家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裴青临手指轻轻敲着桌沿,一笑不语。
沈语迟倒是给吓着了:“你不会说真的吧?”她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我,我劝你善良。”她宁可多费周折,也不能干这杀人放火的事啊。
裴青临见她这般,也不再继续,轻描淡写道:“说笑而已。”他淡道:“整个沈家除你之外,还有谁最不想你结这桩亲事?”
沈语迟反应极快:“你是说...我大哥?”确实,从沈大哥的立场想,他当然不希望亲妹嫁入楚家,受楚姜辖制。她又犹豫:“可是高堂俱在,大哥怎么能做我婚事的主?”
裴青临理了理裙幅,施施然起身:“那就看大娘子的能耐了。”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路他已经指明,倘沈语迟还是愚钝不化,倒是不值当他费这时间了。
......
沈南念如今瞧见这个亲妹就要皱眉的,更何况婚姻大事,他凭什么相信沈语迟这个浑人,万一她今儿提出不成亲,明天等退亲成功了,再作死作活地又要嫁楚淇呢?
类似的事原身也不是没干过,沈语迟左思右想,不知道该怎么跟沈南念提,她最后决定...先吃了早饭再说。
沈家女儿早上都得去夫人屋里请安用饭,她领着侍女去了楚姜屋里,沈幼薇和几个庶女已经按长幼入座,楚姜还是那副慈祥面孔,见到她便含笑招呼:“大娘子来的可巧,今儿厨下做了你喜欢吃的鱼肉饺子。”
沈语迟行过礼,瞧见沈南念之妻白氏还站在楚姜身后立规矩。往日沈南念不在家住倒还罢了,如今两人回了家住,她就得来楚姜这里晨昏定省立足一整日规矩,怀孕本就是苦差事,她硬撑着布了菜,脸色已是微微发白。
楚姜却似没瞧见,只侧头和身边的钟媪说着府内庶务。
沈语迟看不下去,伸手拉过她坐到自己旁边:“母亲正忙着呢,嫂嫂先歇歇,可别动了胎气。”
白氏长出了口气,冲沈语迟感激一笑:“多谢妹妹。”
白氏生的并不貌美,只算得上清秀,跟沈南念这样的大美男站一起格外不起眼,不过说话的时候温软斯文,举手投足尽是大家之风。光说礼数风仪这点,就是从小被调理出众的沈幼薇也远不及她。
沈语迟心生好感,低头看了看白氏的小腹:“嫂嫂,你有孕几个月了啊?胎相可稳?”
白氏没想到素来难缠的小姑今天这般和善,也一笑:“三月余了,大夫说倒也平稳,只是我底子不大好,如今还吃着汤药呢。”
沈语迟点了点头,还要再问几句,却猛地顿住了。
三月余,三月余...她记得书上提过语焉不详地提过一句,白氏在四月的时候流了产,这本也没法子的事儿,但不知为何,沈南念自妻子流产之后,彻底和她这个妹妹恩断义绝,直到沈语迟横死,兄妹俩再无往来。
所以...白氏到底是为何流产?
第11章
沈语迟开始心神不宁起来。
白氏嫁给沈南念六七年才有身孕,沈南念爱重妻子,对这一胎无比重视。后来白氏流产,兄妹决裂之后,沈语迟孤立无援,也是导致她备受欺凌惨死的间接原因。
但就算不为自己,沈语迟也想为一直悉心养育幼妹的沈南念做点什么。可如今沈南念见她就冷着脸,话都不多说一句,她难道要凑到他跟前说你老婆过一阵要流产,你最近多小心点?听听这话多讨嫌,不给人揍死就不错了。
沈语迟一时拿不定主意,暗暗下定决心要把白氏照顾紧些。
楚姜暗自纳罕,却也不肯落人话柄,转头冲白氏歉然一笑:“光顾着忙活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儿,一时竟没顾得上你。”又嗔:“你这孩子也忒心实,直接坐下就是,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白氏微微一笑,配合她圆场:“母亲体恤,儿媳却不好失礼。”
楚姜面上功夫做的从来不差,大家融融恰恰地吃了早饭,待众人吃的差不多,她这才忽然出声:“曼华暂留片刻,我有些话要问你。”
曼华是白氏的闺名,沈语迟正提着小心,见楚姜唤白氏,刚抬起来的屁股就坐下了,嬉笑:“母亲有什么事?让女儿也听听。”
楚姜觉得她碍不了事,便默许了,她转向白氏,似有些难以启齿,半晌启唇:“曼华,我有桩事...”才说了几个字,又侧过头,掩唇重重咳了起来。
钟媪忙端来药碗,仔细服侍她吃药。
白氏她这般总得问一句。她关切道:“母亲怎么了?“
楚姜咳的说不出话来,钟媪细细服侍她吃完药,叹气道:“少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夫人向来苦夏,自入夏来身子就不打好了,怕老爷和姑娘们担心,这才一直强撑着。”她说完又屈膝行了个大礼,面有恳求:“少夫人您出身江南白家,白家医术名满天下,尤擅妇人内疾,老奴想厚颜求您照料我们夫人,也不必太久,等立秋了,夫人自会好转。”
楚姜轻咳几声,斥道:“浑说什么,少夫人现在也怀着身子,怎能来为我侍疾?”虽是斥责,声量却是轻的。
婆母病了要求儿媳侍疾理所应当,儿媳有孕在身也不是借口,两人这么一唱一搭,白氏更不好拒绝,就是闹到沈正德沈南念那里,她也没法说个不字。
白氏唇瓣动了动,沈语迟抢先一步,一脸浮夸:“天啊,我的天啊,母亲怎么病了,定是幼薇不好,让母亲操太多心!”
楚姜:“...”
沈语迟再接再厉,一把握住楚姜的手:“女儿不管,女儿一定要留下来伺候母亲,谁都不准拦着!”她又转向白氏,做了个怪脸:“嫂嫂,你不会跟我这做妹子的抢吧?”
白氏也是极伶俐的人物,故作为难:“儿媳自是极想留下侍疾的,但儿媳医术不精,恐误了母亲,倒不如全了妹妹的一片孝心。”
沈语迟哼了声:“那嫂嫂还不快走?”
白氏真就借势走了,钟媪想拦都没拦住,楚姜真正气的脑袋发晕:“你...”
沈语迟故意撒娇弄痴:“母亲,看女儿对您好吧?”
楚姜:“...”
如果古代也有段子的话,那么楚姜现在的心理活动是这样的——我可能不是人,但沈语迟你是真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