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铜穗
一场对质也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可却仿佛耗尽了她全身力气。
她期待这一局,却也厌恶这一局,要赴这一局,就必须逼着自己想起那些陈年旧事。
谁愿意想起来呀,她那么恨不得要跟过去一刀两段。
三日。她等着。
“大太太那边来过两次,约是要商议明日去涂家的礼,太太有何示下,要不奴婢去回个话?”
金嬷嬷打量她大约这会儿没心情谈这些,如是说。
李夫人却道:“不必了,涂先生不比旁人家,我去寻大嫂。”
……李南风其实也不想回家,心情太沉重了不好。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喜欢快意恩仇,当场仇当场报。
抱着两只烤红薯进了门,庑廊下就恰恰遇见李夫人与金嬷嬷一道往这边走来。
她停了脚,面前的李夫人步态沉稳,冷静端庄,跟素日的模样竟又毫无二致。若不是李南风先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定要以为她完全不曾出过门,不曾经历过这一场。
李夫人自然也看到她了,才跟永王见面回来,回到自己家,让她心情好了点,再看到自己的孩子……便停了脚,打算跟她说上两句话。
但这一停脚便发现,这大雪天里她披着斗蓬,头发上还浮着雪花,脚尖早已湿了一截,这模样之狼狈,无疑让人那腔想要好好说话的心情又消散了下去。
“干什么去了?”
李南风倏然感到一股熟悉的冷气,但如今再面对她的严苛,却已不像从前那么在意了。
她上前把烤红薯递上去:“出去转了转,我给母亲带了点吃的。”
李夫人垂眼看来。
金嬷嬷知道她素日不吃这些胀气物儿,也不让蓝姐儿吃,深怕再激起她的不悦,连忙打岔:“姑娘今儿什么事这么高兴?还知道买吃的带给母亲。”
李南风手举了半天也没等到李夫人回应,也不在意,直接把红薯递到她手里:“晏衡跟我说红薯不吃,拿着暖手也好。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亏什么不能亏了自个儿。这么冷的天,有个热乎乎的东西捧手里,心里也会好受些吧。”
谈不上亲近,不过是面对一个阅历相仿的人,至少可以拿正常心态交流了。
李夫人抬眼。
李南风咧嘴,又道:“说起来好笑,我前几日早上路过父亲书房,还听到他跟絮姐儿讨零嘴儿吃呢!我觉得父亲有时候也跟小孩儿似的。我要是给他带红薯回来,他肯定吃!”
李夫人更是木然。
李南风没等她反应过来,拢了拢披风又说:“母亲慢行,我先回房做功课!”
说完即退开两步越过她,往扶风院去了。
李夫人拿着这烫手红薯,可真是觉得有些烫手。
她把红薯丢到金嬷嬷,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它一眼,最后再收回目光时,脚步就慢了很多。
……
文华殿外绿木葱葱,不比正宫那边的肃穆规整,花圃里几棵青木松被积雪覆盖,麻雀飞过时扑腾下来几团雪球,啪啦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李存睿坐在殿里,手撑着额角翻一本折子,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了,页面还是那个页面,姿势也还是那个姿势。
这四面安静得跟空谷一样,但有些画面和声音总还萦绕在眼前。
衙役走进来:“禀太师,卢大人求见。”
李存睿放下撑额的手,没回他见不见,却说道:“请宗正院宗令过来一叙。”
宗正院是专管皇室九族的衙署,由于本朝皇亲几乎都分封到了外地,大宁第一代的宗令便由皇帝昔年的表亲,母族那边的人担当。
宗令姓魏,叫魏士楷,这大冷的天里连皇帝都体恤臣子而免了朝,魏士楷不知何故太师传见,少不得披上皮裘进了东华门。
门下见着一人在那里徘徊,仔细一看竟又是延平侯世子李挚,不由又下了轿打招呼:“世子如何在此?”
李挚转身,顿了顿之后笑应:“我在这儿等人,魏大人请便。”
魏士楷便就走了。
李挚看看他背影,再站了站,也离开了。
他本来还是想要来见见李存睿的,虽然他认为李南风说的有她的道理,但她毕竟是站在女人的立场行事,而且南风跟母亲关系并不亲近,她会不上心也是情理之中。
但作为他,也作为男人,他实在是没办法接受父亲对母亲的一切不闻不问的。
李夫人虽然对子女严苛,也显得过于刻板了些,可是她毕竟这么多年替李家生儿育女,里外操持尽心尽力,让人挑不出话来说。
作为妻子也好,太师府的主母也罢,她都是称职的。
那么李存睿便不应该对妻子的内心处于懵懂未知状态中。
但是他终究不知该怎么跟李存睿开这个口,他也的确是怕李夫人在知道这一切被他们所有人知道之后,会无地自容。
李挚从未经历过这样煎熬的时刻,他曾以为成长只要有他在仕途上的作为来证明便就够了。
他咬咬牙,踩着积雪,又折向了去宋国公府的路。
屯营里每日天不亮就起操,晌午就散了,姚凌这会儿自然在府。
李挚记得在徐涛那案子后姚凌曾说过,若有事,他可帮。到了眼下这需要帮忙之时,他也就不必再客气了。
第257章 人间祸害
姚家离宫城不远,着人前去通报后,不等姚凌出来迎他就迫不及待进了门。
迎面正与人碰上,是何瑜,他退步拱拱手,便要继续进内。
何瑜看到他抬起的手背上几道猩红伤口,当下道:“世子这手是怎么了?”
李挚平日才思敏捷,此刻低头看看右手,一时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何瑜等不到答案,也不便多问,颔颔首便要继续出门。
李挚却唤住她:“何姑娘。”
何瑜停步。
李挚默了下,问她道:“姑娘近来如何?”
何瑜微觉诧异,但仍是笑着点头:“劳世子惦记,极好。”
“你心里,还有恨吗?”李挚意有所指。
何瑜听闻此言,却探究地打量他起眉眼来。
这位延平侯世子以往任何时候都意气风发,衿贵难言,仿佛那膏梁上绘着的龙凤,让人高不可攀。但今日的他看起来却多了些许冷硬,又露出些许颓唐,澄亮的目光浮动,让人能感觉到心绪不宁,便平白地接了些地气。
她摇摇头:“没有了。”她指指心口:“早在真相出来的时候就没有了,我如今这里头暖融融的。”
这几个月她忙着打理铺子,忙着带姚韵之她们习字做针线,日子过得踏实又充实。
虽然裴氏仍旧对她不算热情,姚韵之也每日仍要跟她针锋相对几回才甘心,但是她并没有再等来姚韵之的算计,看到赞许姚家小姐的人越来越多,她的心里真的踏实了。
没有人能无缘无故得到他人的接纳,能为人付出的人,才活得有价值。
李挚看着她闪亮双眸,半晌后点点头:“那真是要祝贺你。”
何瑜万福:“也要多谢世子。”
李挚扬唇,跟她挥了挥手,转身进院了。
莺儿等他进门,转头跟何瑜道:“世子看起来有心事。”
何瑜也疑惑地蹙起了眉头:“不知道是不是李家有什么事,也很久没见南风了……”
……
晏衡连日天罡营被廖天呈搓磨,每日里回来几乎连饭都要阿蛮喂了。
那日因带着李南风去过一趟宫中,回来被廖天呈罚读了几遍军章,满心以为就这么回事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跟靖王告了状,靖王回头又把他给抽了一顿。
到这会儿他才知道原来这廖的看着不温不火,却居然就是当初朝廷下力整顿天罡营之后,让靖王亲自给提拔过去的!
晏衡自认倒了血霉,每天在营中兢兢业业,哪里还敢开小差?
好在每日晌午后也就下衙了,不然对着廖天呈那张棺材板脸,他非得便秘不可!
但是哪怕回来了他也得苦思如何整顿军务啊,不然哪怕不开小差不离岗,差事办不出成效,姓廖的还是不会放过他!
前世他没正儿八经带过兵,说真的,这差事还得从头干起。
想到这里他就不禁……他奶奶的,他当初是不是就不该跟太子比那一场?
“世子!世子!南风姑娘约您见面呐!”
刚进家门呢,阿蛮就三步并俩地进来了。
晏衡倏地转身:“在哪儿?”
这死婆娘还能想得起他来呢?
“就在咱们对面的茶馆!”
茶馆?
晏衡看了看天色,不早了,这个时候找他,肯定绝对必然不可能是想他了吧?
“这死婆娘,大冷天的,要没正经事,看我不骂死她!”
他抓起大氅,飞奔出了门。
李南风是回过房之后才出来的,永王府那边暂不急,目前要紧的是胡宗元兄弟和永王。
要把火烧旺,首先就得先保证李夫人计划一定要成功,其次就是趁着永王在京,先把某些事情给造起来。
“找我干嘛?”
晏衡一屁股坐在她对面凳子上,靖王世子一身锦绣,气派雍容地解下他的黑狐皮裘递给阿蛮。
李南风斜睨他:“哟,几天不见,这人间祸害的派头可出来了。”
男孩子长得快,一段时间不见,他似乎又蹿高了些。
“敬告你对本将军客气点儿。”晏衡指尖轻敲着桌面,漫声道。
李南风瞥他一眼,给他倒了杯茶:“先喝杯水吧。”
“不喝,我怕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