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铜穗
“你野心昭昭,一面说帮我,一面却拆我的台,杀我的人,也策反我的人,就没想过我有朝一日也不会任由你摆布?”
韩拓望着他,缓声道:“你真是误会我了。我一心一意助你,没想到你这么看我。”
“那韩将军要不要证明给我看,究竟是不是我误会你?”
“你想我怎么证明?”
“把你的仇说出来。”
“我的仇对你来说不重要。”
“那我选择是坚持还是放弃,对你来说应该也不重要。”
韩拓望着他,沉默下来。
半晌,他目光锐利如鹰:“李晏两家当年怎么害你们郑王府的,你都抹去了吗?你们一府上下几十口性命,你就打算就这么揭过?”
“这是我的事情,不劳你操心。”
韩拓脸上有了怒色:“果然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裴寂失笑:“那你自认是孔明?”
韩拓阴沉脸,一双长臂似蓄势待发。
裴寂不慌不忙,将已经沸腾了的开水注入茶壶,说道:“你失望的太晚了。早就该这样不是吗?
“你并不想被我差遣,甚至是从来就没这么想过。你扶持我的目的,不过是将我扶成个傀儡,推了我在前,若事败,我便是主犯,若事成,你再取我而代之。
“你要是不想这一日来的这么早,就该沉着些才是,可你偏不。你一面拉我出来复仇,一面又不遗余力地折损我的实力。
“我虽然阅历不如你,但也不是傻子,你从未当我是什么少主,反倒不断想削掉我的人,孤立我,那么我权衡之后有了别的打算,岂不是也很正常?
“难道,我还要继续任你将我逼入绝路不成?死去的人我固然是对不住了,但我若连活着的人都保不住,才真是我的罪过。”
韩拓的心思裴寂都已经心知肚明,但他如此不留后路,也是让他纳闷。他想起来晏衡早前问过他端王府的事,忍不住朝韩拓看去。
面前这个人与他有着一样的鼻梁,他知道赵家人几代子弟大多都有些相似之处,不注意看不到,但仔细看,便又能窥出些影子。
韩拓却已然冷静下来,他拎起茶壶,给彼此各斟了一杯,“既是道不同不相予谋,那也没有什么好说。
“只不过你我早前总算有约定在,我帮你复仇上位,而后你再恩遇我身边所有人。姜图在京也算帮了你不少忙,他被围攻,你却袖手旁观,实是不该。”
“你是要跟我算账。”
“这账不该算吗?”
裴寂冷哂:“我的人伤在你手上的已经不下十个。要算也可以,先把我的那些账算一算!
“我那些人,可是都死伤在你的人手下,姜图被抓,跟我可没有关系!还有,劝你别忘了,你既是要以赵室旧臣的身份行事,那么最好对我这个宗氏遗孤尊敬些。我决定要做的事,你也没资格置喙!”
向来温和的裴寂,剑眉之下泛着凛光。
韩拓想来也算是个有涵养的,此时此刻,一张脸却也变得沉郁起来。
屋里气氛固然称不上好,屋外庑廊下,余沁与罗亭相对而立,也似一触即发。
大雨滂沱的庭院,偶尔被乍起的闪电照得雪亮,随后又归于更深的黑暗。
“你何故突然纠结起我的仇恨?”韩拓道。“我的仇人跟你的一样,也是灵帝,李晏两家,甚至还有占据了咱们皇位的那个人。
“生而为人,谁没有经历过失去?你也有失去过,你的家人,你的身份,或者,还有你心里藏着的人,难道这种感受你不了解?”
氤氲之后的韩拓目光像能透视人心的灯,裴寂神色微敛:“什么叫我们的皇位?我听不懂。”
韩拓扬唇:“裴公子集王府贤才之大成,才华横溢,怎么会听不懂?”
裴寂敛目:“你跟周朝宗室有什么关系?”
韩拓似是没听到他的话,端起杯子啜了一口,然后才道:“没有任何人的荣华富贵之路是坦途,这世间事,世间人,你不狠一点,别人就会对你狠。
“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就是让你的刀剑永远比别人的快。你还太嫩了,居然相信了大宁这帮人!”
裴寂拧紧双眉:“他们当中不乏谦谦君子,磊落英雄,甚至乎还有见识超群的子弟后辈,我为何不能信他们?”
“可他们是窃国贼!”韩拓道,“这江山本来是姓赵的,如今在朝廷上享福的应该是赵家的子弟,天下百姓山呼万岁的对象应该是赵家的子孙,是他们把赵家的人赶尽杀绝,然后占据了这一切!”
“赵家江山亡在灵帝手上,是他无能暴虐丢掉了祖业,怎怪得了别人窃国?”
“江山既是赵家的,别人就不能碰!就算要碰,也只能由赵家的人来碰!”
裴寂凝眉看他半晌:“你是赵家的人?”
韩拓啜着茶,还是没有回答。任由雨声填充了一段空白,然后他才看过来:“我听说晏衡围攻竹心庵那夜,你本来有机会逃,但是你还是选择投诚。
“别告诉我你是因为晏衡,我不信,在那之前你可是只见过他一面。并且,那一面似乎还不太愉快。
“既然不是为晏衡,就只能为雇过你的李南风了。”
第542章 让人愕然
“那丫头我见过,”韩拓语速放得更加慢,“长得挺漂亮,性子也洒脱,出身好,又有学识,这样的姑娘很难不招人喜欢。
“你这样的才子,会看上她,本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想想,原本你再忍耐几年,等我们成了大事,管她是李家千金还是晏家千金,没有你得不到手的。可惜——”
他手指尖在杯壁上散漫地轻叩了两下:“你失去她了。你这么一投诚,她跟你就再无缘份了。”
裴寂听到这里抬起了头来。
……
李南风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前世雷劈之前那场雨差不多是这样大。
原本就着雨声最是好入眠,但今夜这雨声也太大了,而且还打雷,让人内心不觉多了些不安。
“姑娘您害怕么?怕的奴婢几个进来陪房。”梧桐第三次进来的时候见她还没睡着,不由问道。
李南风坐起来,扶膝道:“怕倒是不怕,但总觉得今夜要出点什么事似的。”
梧桐下意识地往外看了一眼,安抚道:“应该下不久,姑娘别想多了。”
其实别说李南风有这种感觉,她自己都有这样的感觉,全因这雨下的动静太大了。
李南风示意她点灯,然后披衣下了床。
灯下站一站,她又道:“你去把杨琦他们唤醒,让他们守到我院子周围来。”
梧桐只顿了一下,就去了。
这原是不合规矩的,但是既然心里不安,她当然就得找个让自己心安的办法。
裴寂已经收到韩拓的纸条,她这个院子,晏衡来过,裴寂也说他来过,虽说费了不少的力气,但这样的雨声,以韩拓的身手,如果要进来,恐怕也不会太难。
当然吩咐完之后她又觉得自己这样有点荒唐,闯进太师府来挟持她这种事基本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就算是抓到了她,他想退出府去,也是极为困难。
而在敌人思谋出府的时间里,李存睿必然已想出好几种办法来解围。
如此一想她心下稍安。
拿着个枕头抱着刚坐下,房门便又推开了,梧桐进来道:“姑娘,吏部衙门一边屋顶被雷劈中的树枝打垮了,暴雨灌进了进去,老爷冒雨往衙门去了!”
“这当口?”李南风站起来。
“就是刚刚!”
李南风紧走几步到门口,又被一道雷劈了回来。她道:“带够护卫没有?”
“倒是去了许多人!”
李南风抿唇,刚想去正院那边看看,却有灯笼进来,却是李夫人带着金嬷嬷来了。
母女俩看到对方,各自都停了步,李夫人偏首别开脸,跟金嬷嬷道:“你留下看着点儿。”说完便又倒了出去。
李南风双唇微翕,还没说出话来,便已经被金嬷嬷护在怀里进了房。
……
凤阳楼这边,高贻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也转向晏衡:“袁缜一个人能行吗?”
“不知道。”晏衡老实地说。
高贻皱眉:“你不知道你还让他一个人去?”
晏衡回看了眼他,道:“如果说韩拓不是端王之子赵旸,那么他尚且便不会杀裴寂,最多是派人挟持他,因为他还需要裴寂当傀儡。
“但如果他是赵旸,那今儿夜里,一定是韩拓斩除后顾之忧的好机会。我们的目的是要抓韩拓,不是保裴寂,管卿已经在尼庵外头了,袁缜不是一个人。”
高贻了然点头:“你果然有安排。”
晏衡神色却一点不见松泛:“韩拓若敢去,那他定然是有所恃仗,但他这个恃仗,我却还没琢磨出来是什么。我们需要等一等。”
他边说边夹了块鱼放碗里。楼下忽然有大批马蹄响,两人同时抬头,这时候便有脚步声到了门外,门推开,阿蛮走进来:“吏部衙门被暴雨击垮了屋顶,太师急赶着往衙门去了。”
“吏部?”
晏衡神色微顿,道:“派个人回去告诉王爷,而后把我在干什么也告诉他。”
说完他起身跟高贻道:“我们上竹心庵看看去!”
……
裴寂定定看着对面的韩拓,有那么一瞬间止住了呼吸。
韩拓依旧是那副口气,只是神色晦暗:“我不明白,你们这么多年经营谋划,都走到今天这步了,结果却半途而废,难道报仇雪恨不好吗?看着害死你们家那么多人的仇人凶手得到子孙灭绝的后果不好吗?
“把李晏两家捣毁,让他们也尝尝你们承受过一切,而后你扬眉吐气地站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俯瞰睥睨他们,让李家那个丫头,匍伏到你跟前来,不好吗?
“你非得把她拱手送出去,然后被他们软禁在这里,这样舒服?要知道,你就是归附大宁,也不见得能得到重用。”
“什么是重用?封王拜相?”裴寂看他半晌,“你这心思有点奇怪。既然你看出来我心里有她,那么为什么会认为我想看到她丧尽尊严匍伏在我跟前?”
说到这里他目光定落在他鼻梁上:“你也是赵家的人,你是端王的儿子,你是他的次子赵旸?!”
正拿着碗盖准备抿茶韩拓眼一抬,碗盖放了回去。
“据说端王两子已经死了,次子赵旸甚至是死于一野狼嘴下,韩将军颈上的疤,是真的刀疤么?”
裴寂继续往下:“端王身为灵帝的亲哥哥,在郑王府血案之后,紧接着是李晏二人各自死在狱中。你说你的仇人有灵帝,有李晏,这么说来,当年李晏二人的案子,跟端王有关系?”
韩拓望了他一会儿,道:“看来你已经知道的不少。”
裴寂环着的双臂缓缓放下,晏衡在带给他这桩消息的时候他是认同这个猜想的,但终究无凭无据。
眼下人就在眼前,他对权力欲望又表现得那么明显,事情若不是他猜测的这般,也不会有别的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