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去闲人
活生生没了许多乐趣。
而今胎象渐稳,气候愈暖,倒是能去透透气。且盛煜过些日就得奉旨去白兰,那边毕竟没有玄镜司的人手,办成差事须费不少力气,加上往返的行程,前后怕是得两月。趁此之前,着实该亲自保驾,陪着魏鸾到处走走的。
是以这两日,盛煜陪魏鸾上街,将几条街巷逛遍。
过了元夕后整顿马车,去燕子岭的温泉赏花。
燕子岭是皇家亲贵所用,周遭有禁军戍守,里头峰峦河谷纵横,错落分布着离宫别苑。山里亦有温泉,因地气和暖,几乎四季如春,花开不败。这时节虽已入春,除了零星嫩芽和枝头花苞,郊野间能赏的花极少,温泉是个极好的去处。
魏鸾想去,只需借周骊音的光即可。
夫妻俩早起动身,马车缓缓出了城门,官道旁柳丝已然婀娜。燕子岭离城数十里,魏鸾怀了身孕走得慢,打算在那边住两晚,也不急着赶路,只管徐徐而行。车外染冬和卢珣骑马相随,卢璘隔了十多步落在后面,优哉游哉地跟着。
他感觉有点孤单。
数年之前,兄弟俩跟着盛煜出生入死,走南闯北,从未想过婚娶。
如今主君有了少夫人,很快还会有小主君。
就连弟弟都开窍了。
而他……
卢璘二十多年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地从未觉得如何,此刻却有点孤独。
就连周遭的春光都似乎黯淡了起来。
他握紧了手中缰绳。
……
快到燕子岭的时候,已经后晌。
因有周骊音早早送来的帖子在手,且魏鸾跟长宁公主的交情满京城无人不知,旁边又有个位高权重的盛煜保驾,守卫的禁军哪敢怠慢,连忙放行。因是皇家亲贵所用,偶尔还有御驾亲临,这地方的路修得极为整齐,连路上的石子儿都扫得干干净净。
谁知马车进了山谷没多久,迎面竟碰见了熟人。
——魏知非和幼安郡主。
那两位各自骑马,身上穿着劲装,背后捆了箭筒,自斜前方的路口策马而出,显然是刚射猎完。两人皆是久在军旅之人,幼安郡主虽无军职、不上沙场,却是老王爷亲自带大的,弓马娴熟身手利落,加之貌美飒爽,骑了红马过来,让人眼前一亮。
而魏知非挺拔刚健,亦有夺目英姿。
驱车的沈叔是个谨慎人,不敢在别苑冒撞,早早停车避让。
魏鸾掀侧帘瞧见,忙探头招呼。
那边两人没想到会在此处碰见魏鸾夫妇,忙勒马驻足。魏知非面露讶然,幼安郡主却是绽出笑意,见魏鸾要下车行礼,忙摆手说不必,又道:“前晌远远瞧见长宁,我还说她怎么忽然想起来这里,原来是跟盛少夫人有约。”
“长宁也来了?”
魏鸾原只是讨个帖子开路,却不知周骊音也在。
幼安郡主道:“是啊,还带着客人呢。”
“那还真是巧了。”魏鸾一笑,又道:“听家兄说郡主骑□□绝,不逊男儿,看今日这架势,箭筒都快空了,怕是射得不少猎物吧?”说着,又偷瞥魏知非——他虽在军中,却出自高门,性情里多少承袭了文儒的内敛,除了招供回京的缘故外,没吐露别的。
毕竟只是个影子,没有把握的事他极少宣之于口。
但魏鸾觉得很有戏。
姑娘家多爱听甜言蜜语,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分量也稍有不同。
果然幼安郡主忍不住瞥向魏知非,唇角笑意愈深,那神情分明是“没想到你居然在背后夸我”的小得意。目光流转间,瞥见魏鸾身侧还坐着个男人,玄衣黑纹,自是盛煜无疑。夫妇同行,盛煜又性情冷淡,定是不愿被搅扰,遂道:“确实打了不少,回头送些去曲园,给你尝尝。”
“那可要多谢郡主。”魏鸾欣然受之。
幼安郡主笑而摆手,没再耽搁,径直策马离开。
魏知非没瞧见里头的盛煜,只当是魏鸾孤身来赴公主之约,瞧着郡主和妹妹一唱一和,笑颜欢畅,便知魏鸾是故意的。行经马车时,稍缓步伐,淡声道:“当心看戏闪了腰。乖乖回府养胎去。”
说罢,催马赶上郡主。
魏鸾看他一副心事被戳破的窘样,差点笑出声。过后往周骊音的别苑走,到得那边,才知幼安郡主所说的“客人”不是别家,而是三弟盛明修。
周骊音的别苑围着一方温泉而建,周遭地气格外和暖,这时节已有桃花盛开,灿若云霞。明媚春光洒下,别苑的朱墙逶迤向远处,沿墙栽满了花树,锦衣玉带的少年郎和披风单薄的少女就站在桃花林里,盛明修奉命剪枝,周骊音怀里则抱着一大束桃花。
周遭并无闲杂旁人,唯有鸟鸣风轻。
即使隔得颇远,也能觉出周骊音的欢喜。
——周令渊母子仍被关押,她腊月里费了无数唇舌,仍未能劝得章皇后回心转意,多少觉得沮丧。先前魏鸾去公主府时,还曾见她对着蓬莱殿的旧物叹气,显然未能释怀。如今剪枝插瓶,踏春游青,倒是难得的轻松。
魏鸾不自觉勾起唇角,瞥向盛煜。
那位显然也瞧见了,却默然不语。
察觉魏鸾的目光,他安抚似的握住她的手,“利害已说过,去留由他选吧,不必强人所难。”更何况,他既已应了永穆帝的托付,往后对周骊音多加照拂,就不会因私心而违背诺言,如从前般牵连芥蒂。
马车在别苑前停稳,盛煜先行出了车厢,将魏鸾抱下马车。
周骊音瞧见,蝴蝶般飞了过来。
“鸾鸾!”她在京城闷了整个冬日,为家宅朝堂的琐事而忧心辗转,难得来燕子岭散心,将琐事抛开沉浸在山水里,脸上已漾满笑意,朝盛煜颔首致意后,径直将半捧桃花递给魏鸾,“喏,才剪下来的,待会咱们插瓶。”
说话间,觑了眼马车后面的随从。
“怎么就带了这么几个人,我备了好些屋舍呢。”
“这还不多?那我下回把抹春洗夏她们都带来,赖在这里吃上十天半月。”魏鸾笑着,轻嗅桃花,想着这里头藏有三弟的心意,半含揶揄地道:“这桃花果真比别处的不同,插瓶了放在枕畔,梦里定也是香甜的。”
周骊音只当没听出揶揄,顾盼左右。
魏鸾怀拥花束,同她往里走。
春光柔暖,照在她银线彩绣的襦裙,行动间摇漾生彩。那束桃花开得正盛,衬着她含笑的眉眼,轻松而恣肆,是韶华之龄应有的神采。如同盛煜所料想的,每回见着同龄的挚友,魏鸾都能暂时抛开少夫人的端婉姿态,重拾少女的烂漫。
他没打搅,放缓步伐落在后面。
盛明修赶上来,瞥了眼从天而降的自家兄长,低声道:“我还以为,就二嫂来。”
“我不能来?”盛煜沉眉。
“能来,当然能来!”盛明修不敢在此刻戳老虎鼻子。
盛煜眼底的笑一闪而过,只淡声道:“是专程陪她散心?”
“也不止是散心。这边桃花开得早,比别处更有春意,时先生带我们来瞧瞧,权当是采风。对了,二哥还没见着他吧?先生就在里头,只是晌午游玩得进行,喝了不少酒,不知这会儿睡醒没。”
这般游玩醉酒,是师徒常有的闲散。
盛煜却微微愣了一下。
时虚白竟然也在此处吗?
第134章 杀机
别苑里回廊曲折, 屋宇峥嵘, 皆绕温泉而建。
周骊音带着魏鸾走在前面,懒得去甬道绕,却抄近路踩了草地直奔院内。温泉畔屋舍连绵,亦有亭台楼榭,一座临湖的八角凉亭里,有人躺在竹编的短榻, 白衣如雪, 披散的乌发如墨, 锦靴搭在栏杆,半边身子晒着暖阳, 姿态散漫之极。
听见轻盈的脚步声, 他眼皮都没抬。
“听说殿下和明修去剪桃花了, 那正好,回头你俩各画一幅人面桃花,看谁更能画出精髓。这两日的课业,便如此安排吧。”说话间伸手摸了旁边的羽扇,在头顶遮荫。丝毫没有在公主跟前应有的恭敬姿态,亦无为人师表的端方。
周骊音见惯他放浪形骸, 笑而颔首。
“师父所命,怎敢不从。”
旁边魏鸾亦笑道:“时画师既然得空,何不也泼墨露一手?”
话音未落,躺着的男人猛然坐起。
他今日来此处,是因周骊音邀师徒来赏玩温泉风光, 山林散心,却不知这小公主竟然还约了魏鸾。听出声音的那一瞬,时虚白下意识便将翘着的脚收回,连同睡意都飞到了九霄云外——这种放浪姿态,当着两个小徒弟无妨,外人跟前也无所谓,魏鸾毕竟是不同的。
他迅速站起身,拱了拱手。
白衣宽袖,丰神俊朗,声音也是清越的,“盛少夫人竟也来了?失礼失礼。”
“与外子一道来散散心。”
魏鸾淡笑回礼,回身望向背后。
三四步外,盛煜兄弟俩并肩而来,少年琼姿玉貌望之悦目,盛煜则颀长峻拔,如峭峰威秀。满京城里,要凑出这么一对风姿远超同侪的兄弟并不容易。意外相逢,盛煜站在魏鸾身畔,没像寻常似的拿清冷姿态待人,而是稍稍拱手,“时画师。”
锦衣玉冠下,他的唇角稍噙笑意,难得流露一丝和善。
时虚白亦回礼招呼。
他行事向来不羁,闲居在府或是与寻常友人相处,时常会散发松衣,不拘体态。然而目光扫过魏鸾时,那种散漫狂放却不自觉地稍稍收敛,时虚白看了眼衣冠严整的盛煜,再瞧瞧自家随风飘乱的头发,自觉失礼,先去里面束发整冠。
周骊音则引夫妇俩先去歇息。
——虽说马车走得慢,又铺得厚软不太颠簸,终究路途遥远,魏鸾怀着身孕原就不舒服,屈腿束脚地坐了一路,难免劳累。先躺着歇会儿,等养足精神再游赏也不迟。宝卿做事细心,知道魏鸾起居的喜好,连熏香都已备好了。
夫妻进屋,果然有极淡的甜香入鼻,如花枝初绽。
魏鸾深深嗅了一口,叹道:“这香好闻。”
“宝卿调的,她这两年调香有点长进,我用的香都是她亲自调的,没想到连你的口味都能拿捏得准。喜欢就好,回头让她多调些,送去曲园。之前问过太医了,这香怀着身子的也能用,并无损伤。”
魏鸾得陇望蜀,“顺便把方子送我可好?”
“那你可得跟宝卿商量。”周骊音笑着,回头嘱咐道:“要价高些,她手里好东西多得是。”
调侃之间,她的目光又落向盛煜。
对于盛煜这人,周骊音的情绪是很复杂的。
他是父皇最信重的权臣,魏鸾生死托付的夫君,为她的父皇分忧不少,也待她的挚友十分用心,按理,她该敬重这位年纪轻轻便杀伐决断的重臣。但他同时也可恶得很,譬如从前对她和盛明修想阻拦,譬如那副她了他债似的神情——没人喜欢总看旁人的冷脸,周骊音更不例外。
不过今日,他毕竟是魏鸾带来的客人。
且从枫阳谷回京时,也是盛煜沿路护送,劳心劳力。
周骊音想让怀着身孕的魏鸾高兴些,于是爱屋及乌,向盛煜淡声道:“鸾鸾困得眼皮子打架,盛统领若是无事可做,隔壁有小书房,别苑外也有射猎的林子,弓箭马匹都备好了,自管随意。”
“多谢殿下,我等她睡醒即可,不必多操心。”
“可以让明修陪你去射猎。”周骊音补充。
仿佛是为了故意怄气,她还将“明修”二字叫得颇为亲近,显然是有恃无恐。
盛煜神情无波,“他既另有差事,就不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