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经过茶楼里说书先生的一番添油加醋,这桩宫廷趣事再传回宫中,已变成了神话故事。
秦秾华笑着听乌宝活灵活现地向她转述,手边就放着那颗色泽鲜艳夺目,石纹如山水风光的鸡血石。即使是用她挑剔的眼光来看,也不愧“天下难得之佳品”的评价。
她笑意吟吟看向窗纱摇曳的窗边,故作惊讶道:“渊儿,你说呢?这颗鸡血石怎么会一夜之间出现在珊瑚树下?难道真是上苍降下的祥瑞不成?”
半晌后,窗纱后传来少年的声音。
“……谁知道?”
这个“不解之谜”,恐怕只有伏在怜贵妃膝头痛哭流涕的六皇子才知道了。
鼻青脸肿的六皇子对天发誓要把输掉的面子里子都找回来,秦秾华一向欣赏奋发之人,第二日就给了他这个机会。
于是——
三日后,五皇子和冯如珠私下见面摊牌时,六皇子带人撞破。
碍于将军府和穆党的双双压力,天寿帝被迫在当天降下圣旨,封五皇子为福亲王,娶鸿胪寺卿舒允谦长女为妻,奉国将军冯虢五女和周嫔侄女为侧妃,待舒雯三年孝期一过,便择日成婚。
舒家直到此时才知道五皇子惹下的风流债,但又能怎么办?
自己选的屎,捏着鼻子也只能吃完。
舒遇曦大失所望地责备了五皇子一顿,还不是只能唉声叹气地给孙女准备嫁妆。
时光荏苒。
除了梧桐宫的珊瑚树上不时长出绝世珍品外,玉京城内还算平静。
三年后,福王大婚。
京中四处都挂上了喜气洋洋的红灯笼,福王府前人山人海,只要一句讨喜的祝福,就能得一捧喜果,百姓便是为了沾沾喜气,也乐意加入排队的长龙。
外面敲锣打鼓,热火朝天的广威将军府丝毫不输府外。
十几个少年打着赤膊,在四月春晖下舞着刀枪,挥汗如雨。
武岳一个不小心,让对面的青年打飞了银枪,他无力跌坐在比武台上,连抬手抹汗的力气都抽不出来,不住喘着粗气。
“我……我休息一会……”
“输了你还有脸休息?给我起来!”青年把银枪踢到武岳手边。
“二哥,你饶了我吧……我、我不行了……”武岳哭丧着脸求饶道。
“男人不能轻易说不行!起来!”武象一脚踹在武岳屁股上,硬是把人哎哟哎哟地踢了起来。
“二哥!哥!你还是我的亲哥吗?!”武岳一边哀求一边躲闪:“九皇子在那树上偷懒睡觉你看不见吗?算我求求你,你去教教九皇子,让我歇息一会吧!”
武象一脚踢飞他,说:“你要是有殿下一分天分,我也让你睡觉去!”
校场鸡飞狗跳,武岳的惨叫不绝于耳,忽然,一只毛发蓬松的雪地拖枪狮子猫步履轻盈地从屋顶落地,蹲在校场正门,举起前爪轻舔,然后抬头——
“喵~”
娇软的猫叫像是一颗巨石投入了湖中,本就嘈杂的校场更是如同开锅一般沸腾起来。
“公主来了!”
“快快快!都动起来!”
“我的上衣呢?哪个小兔崽子偷了我的上衣?!”
“喝!哈!呀!”
少年们像打了鸡血似的,纷纷使出最得意的招式,闪着银光的刀剑枪戟在一只只手中舞得虎虎生风,让人目不暇接。
校场东面遮天蔽日的榕树上,跳下一个身姿矫健的少年,他直起身来,挺拔的个头远超同龄人。
瑰丽的斜阳中,少年一身玄色裋褐,乌黑透紫的眼眸流动着晶石般冷锐的光泽,一头浓密黑发被发扣高高束于脑后,发尾像刚睡醒似的小狮子似的,微微发卷。
武岳冲到比武台下的一桶清水前,正对着水面急急忙忙整理面容,屡受重创的屁股就又挨上了一脚。
他身子一歪扑到地上,瞠目结舌地看着公然行凶的秦曜渊提起水桶,干脆利落地浇了自己一身。
秦曜渊抹掉脸上的水流,脚尖勾起武岳掉在地上的银枪,跃上宽阔的比武台。正在舞枪的男子腰身足有两个秦曜渊宽,男子提起银枪大喝一声,声势十足地向少年攻去。
秦曜渊手中银光一转,长枪带着雷霆之势扫向高大健壮的男子腹部。
一声闷响——
男子高高腾空,重重落地。
红缨在空中飞扬,银枪在比武台上舞出一声震撼人心的鸣颤。
“谁敢一战?”少年睥睨全场,眉眼冷峻。
“我来!”
武象一个手痒,忍不住提枪跳上比武台。
秦秾华带着随侍的宫女内侍步入校场时,映入眼帘的第一眼就是大汗淋漓的少年和广威将军二公子在比武台上打得如火如荼的画面。
结绿一边张望着,一边笑着说:“九皇子真刻苦呀,连衣服都湿透了!还好公主有远见,带了更换的衣服来,不然一会怎么去参加五皇子的喜宴?”
结绿身后春心萌动的小宫女们纷纷用力点头。
秦秾华笑道:“你们先把冰品发给休息的人吧,还在练习的便不要打扰了。”
“喏。”结绿笑着说:“奴婢们这就去。”
秦秾华每次来广威将军府,都不会空手而来。
府里习武的人早已习惯了沾九皇子的光,便是当真辛勤练习的男子都纷纷停手,更别说那些表演的戏子。一时间,校场内精壮青年笑着闹作一团,分发冰品的宫女们各个红霞上脸。
冰品发完之后,不论男女都围在比武台旁,为精彩绝伦的比试发出阵阵助威声。
秦秾华自然有最好的观景位置坐。
武象虽然只比少年大上七岁,但他已有从军经历,是真刀实枪上过战场的。
秦曜渊能够单凭蛮力就和他打得不分胜负,实在是让人又惊又喜。
她含笑观望全程,直到武象使劲浑身解数,用全身重量勉强压制少年的银枪。
“好了,点到为止——”
武象大叫一声,在一片嘘声中迅速闪开。
“吁——”
武岳在台下做着鬼脸。
“公主来了,不可放肆。”武象一脚踢开武岳,高声说:“大家都休息一会吧!”
秦曜渊扔掉手中银枪,翻过看台,径直朝看台上的秦秾华而去。
秦秾华从结绿手中接过绞过冷水的干净帕子,在少年来到面前后,为他擦拭脸和脖子上的汗水,少年在她举起帕子的同时,习惯成自然地蹲了下来,调整为了方便她的高度。
“今儿还不算太热,你怎么浑身是汗?”秦秾华问。
“太辛苦了。”他说。
“是太辛苦,而不是太狡猾吗?”秦秾华笑着,食指点在少年额头,轻轻戳了一下。
她笑道:“哪有人浑身是汗,却一点汗味都没有的?”
“有才好吗?”
少年接过她手里的帕子,一个旋身,紧挨着她坐下。
十五岁的少年,坐下来时,个头已经比她还高,秦秾华一时有些怔忪,他从身旁抬起眼眸,静静地看着她。
秦秾华竟然从这沉静的凝视中感觉到一丝压迫,就像被大型野兽目光锁定一样。
她转移话题,道:“我带了冰糖莲子,吃吗?”
“手酸,累了。”他说。
秦秾华故意道:“那就给你留着,回宫再吃。”
少年拧起眉头,把毛茸茸的脑袋靠上她的肩头,低声说:“……我想吃。”
秦秾华笑道:“叫声阿姊来听听。”
“阿姊。”
秦秾华在他额头轻弹一指:“只有这种时候才肯叫上一声。”
“喂我。”少年在她肩上仰起脸,目光笔直地看着她。
秦秾华接过结绿递来的瓷碗,舀了一勺冰糖莲子递向少年。
她喂一勺,少年吃一勺。
看台下的少年们远远看着言笑晏晏的玉京公主和靠在她肩上享受喂食的九皇子,酸得像是坛子里密封了百八十年的陈年老醋。
武岳拽着二哥的胳膊,哭丧着脸说:“哥,我好酸啊,你酸吗?”
“有什么好酸的?”武象抬头看了一眼看台上的姐弟俩,又低下头去认真擦枪:“我最不酸的,就是他们秦家人。”
“为什么?”
武象踢开抱着他的武岳,拿着擦得银光闪闪的枪转了一圈,咧嘴笑道:“……蠢弟弟,出去别说我认识你。”
武象提着枪,步步生风地走到秦氏姐弟面前,干脆利落地单膝跪了下去。
“卑职武象,见过玉京公主!”
秦秾华笑道:“武千户请起,不必多礼。”
她刚要伸手虚扶,有人把她的手牢牢压了下去。
秦秾华偏头一看,少年靠着她的肩膀,眼也不抬,轮廓分明的侧颜平静如常,仿佛紧紧扣着她的那只手和他毫无关系。
武象起身后,秦秾华笑着说:“渊儿,你先去更衣罢。”
秦曜渊瞥了一眼武象,慢腾腾地起身。
等他走远后,秦秾华笑道:“武千户,渊儿近期的习武表现如何?”
“九皇子天生神力,悟性又高,实在是练武的好苗子,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九皇子虽然天资甚高,自身的努力却乏善可陈。”武象说:“每到府中教习文课时,九皇子不是逃课就是坐着发呆,每每师傅抽问,一问三不知……”
“我什么时候一问三不知了?”秦曜渊冷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