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匹萨娘子
“九皇子今日在广威将军府练了枪,回宫后又打了神棍练手,一定是累着了。”结绿捂嘴笑道。
秦秾华也笑,她走到妆凳前坐下,一边拆下头上固定发髻的素玉发钗,一边说:“让乌宝进来吧。”
没一会,乌宝恭敬地弯着腰趋步而入。
秦秾华说:“乌宝,送殿下回去歇息。”
“喏。”
乌宝行礼领命,走到罗汉床边,轻声呼唤:“九殿下?九殿下?殿下?快醒醒,该回屋歇息了……”
秦曜渊不动如山。
乌宝心生疑惑,伸手朝秦曜渊肩头摸去:“殿……”
话音未落,哐当一声。
秦秾华正在拆头上发髻,闻声立即回头,乌宝跌坐地上,双眼大瞪,一脸懵腾。
“乌宝,你怎么了?”秦秾华关心道。
乌宝的眼神往一动不动的九皇子身上瞟,人家双眼紧闭,一声不吭,他能说什么……
“奴……奴婢腿脚不便,磕在这脚踏上了……”他干笑道。
“小心些。”秦秾华笑道。
结绿奇怪地看了眼罗汉床上的秦曜渊,说:“九皇子睡得真沉,这样都不醒。”
“罢了。”秦秾华笑道:“去拿床毛毯来。”
秦秾华对着镜子完全拆散自己的发髻时,结绿正好拿着薄毛毯回来,她接过毛毯,笑道:“你们都出去罢。”
“喏。”
除了守夜的结绿,其余宫人都熄灯离开了寝殿。
秦秾华拿着毛毯,走到罗汉床前,轻轻盖在紧闭双眼的少年身上。
“……下次装睡,记得把眼部肌肉放松。”她笑道。
毛毯下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某些狼,现在还记得紧闭双眼。
秦秾华在他下巴挠了挠,轻声说:“晚安……阿姊的小狼。”
她转过身,刚迈出一步,身后一只胳膊伸来,转瞬把她圈回原地。
秦曜渊把脸贴在她后腰位置,一言不发。
雪的冷香从襦裙后隐隐约约透出,夜色模糊了表情,放大了情绪,他抱着她,不让她回头,在她疑惑叫出“渊儿”两个字的时候,觉得自己变成了练字时扔掉的一张废纸,有谁把他攥起来,揉成了皱皱巴巴的纸团。
“殿下——”
遇仙池六张插屏后,魏弼钦双膝弯曲,跪在地上向他行了大礼。
“五年前,贫道在江西龙虎山观望到玉京方向彩气冲天。为一探究竟,贫道拜别草庐,自龙虎山一路步行而行。只为顺应天道,找寻天子气的主人。为达此目的,贫道不得已求助穆氏,但贫道并非穆氏犬马。若非天子现世,贫道本无问世之意。”
“殿下为五年前现世,贫道也是五年前观到天子气冲天,殿下正是这百年一遇的天下明主,贫道才智浅薄,仍愿鞍前马后,为殿下开盛世天下尽一份力!”
魏弼钦还说了什么,但他都已不太记得了,他还沉浸在“早夭之象”的震惊中,便已听他说道:
“七公主身上也有天子气,然深厚不强健,磅礴却有尽,乃假天子。每逢乱世将开,天下便有假天子出现,他们虽有天子气缠身,却并非真天子。天道之下,天子只有一人。七公主的假龙气化为金凤吞噬殿下的真龙之气,夺走殿下的气运和福禄,若长此以往,阴阳异位,殿下自身难保!”
“贫道不自量力,恳请殿下为自己,为天下——”他厉声道:“诛玉京公主!”
什么阴阳异位。
什么自身难保。
那一刻,秦曜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该死。
“渊儿——”秦秾华笑道:“你退化成黏人的狼宝宝了么?”
如她预想一样,平生最讨厌被当做孩子的秦曜渊立即翻脸。
松手,翻身,毛毯提过头顶。
三个动作一气呵成,转眼完成。
秦秾华笑他的孩子气,正要走开,毛毯下传出他故作冷硬的声音:
“魏弼钦说……”
秦秾华回过头:“说什么?”
“说我是你的福星,你要多和我呆在一起才能不生病。”他翻过身,从毛茸茸的毯子下露出一双冷若寒星的眼睛:“……我看他有几分本事,你要听他的话。”
“我听不听话,取决于你听不听话。”秦秾华说:“叫阿姊——”
毛毯下,许久后传出不情不愿的一句:“……阿姊。”
秦秾华摸摸他毯子外毛茸茸的脑袋,笑道:“知道啦。”
躺上床的时候,秦秾华在心里想——他还是个孩子呢。
亏了秦曜渊一晚的打岔,她没什么机会深想魏弼钦今日白天的话,现在一静下来了,她就不禁又想起他的批语——
早夭之象。
上一世,她的确早夭了。这一世,她也没什么长寿的迹象。
死倒是没什么,但她想在死之前,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对内,穆氏要除,海禁要开,新政要推,对外,金雷十三州要收,梁国说不定要打,东胡草原上的几个部落也该扫荡一遍,把任何可能是元王的套马汉子给灭了……
她的事情,还多着呢。
在那之前,她不能……
不能……
睡意渐渐袭来,秦秾华勾画着她的盛世蓝图,不知不觉坠入梦乡。
在梦里,她有了健康的身体,不但可以日理万机,还能马上征战,她拳打大梁,脚踢大夏,每日过着充实的997生活,为了打穿东胡四部,找出最后成为她心腹大患的套马汉子,她来到东胡大草原,军队渡河时,心血来潮要登高望远的天寿帝却不小心掉下了船。
她因尚且不知天寿帝将传国玉玺藏在何处而泪流不止时,河神被她的真切泪水打动,从河水中浮起,举着一个黏糊糊的凤印,问:
“这个凤印是你掉的吗?”
“不是。”
河神再度潜入水中,过了一会,举起缠着水草蚌壳的秦曜安。
“这个弟弟是你掉的吗?”
“不是。”
河神第三次潜入河水后,给她拽出一个风度翩翩的陆雍和。
“这个男人是你掉的吗?”
“不是。”
河神赞赏道:“你是一个诚实而清净寡欲的人,既如此,我便实现你来此的愿望。”
河神一个响指,长着大尾巴的秦曜渊出现在秦秾华身边。
“等等!我只……”想要带着玉玺的天寿帝啊……
话没说完,河神已经跳入水中,只剩下大尾巴狼牢牢抱着她,勒得她喘不过气,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她腰上扫来扫去——
“河神别走……”
秦秾华猛地睁眼,熟悉的寝殿房梁出现在视野里。她下意识松了口气。
还好……
还好……
玉玺没丢……
腰上忽然收紧,她被措手不及拉向一侧,秦秾华睁大眼睛,抬头的瞬间对上一双幽深而慵懒的眼眸。
少年黑发凌乱,领口大敞,白色衣领截断笔直而清晰的锁骨,露出领口的那片肤色白皙而健康,不见一丝赘肉。
他的脸上还有半睡半醒的那丝懵懂,乍醒后特有的沙哑嗓音自滚动的喉结后出。
“……谁走了?”
秦秾华呆呆地看着他,正在尝试拼接起昨夜和今晨。
她明明,给睡在罗汉床上的少年盖了毛毯——怎么一睁眼,他就到自己床上了?
她的确没有叮嘱他不许爬床,可——可这——
这不是大家都清楚的常识吗?
“为什么不说话?”少年又问,睡眼惺忪的眼里露着晶石般的紫,如无底的漩涡。
两人离得太近,秦秾华不仅能感到他洒在鼻尖的吐息,还能感觉到隔着中衣传出的体温,不仅如此,她腿上,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又热,又——
秦秾华反应过来,条件反射一脚踢了出去。
秦曜渊毫无防备,带着被子声势浩大地滚下了床。
“公主醒了?”
殿外传来结绿的声音,眼见人就要走出屏风,秦秾华立即出声:“我再睡一会!”
结绿停顿半晌,“喏”了一声,不但退出寝殿,还将门紧紧关了起来。
“……为什么踢我?”
秦曜渊从地上坐起,眉头纠结,不但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她,神色里还有点委屈。
秦秾华瞪着他,说不出话。
他还是个孩子?
啊呸!
秦秾华板起脸:“你再不经许可……”
忽然,天顶摇晃起来。
窗框,桌上的茶具,书桌上的笔墨纸砚,还有书架上的一本本书稿,全都颤动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