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当归矣
“我服役十几年了, 还是第一次吃上白面包子, 真香。”
“哈哈,别说你了,小老儿我过两年都不用服役了, 还是头一次汤里见荤呐!”
“咱们可是赶上好时候了, 自从顾大人当了县太爷,地里收成都多了。”
“别说, 这次服役肯定不会累死人了, 想想就舒坦。”
“大伙加把劲儿,说不定还能早点修完早点回家啊!”
叮叮咣咣的忙碌声中,顾玉成悄悄下了城楼,吩咐管事的好生盯着, 就慢悠悠回了县衙。
他心中感慨百姓不易,有点好处就满足,却不知在众人眼里,他这样不贪污不索贿的县令,已经是个好官了。
再加上教人记数识字、低价卖肥料、处理琐碎案件时公平公正,还把百夷治得服服帖帖,不在城中斗殴,桩桩件件林林总总,可以说润物无声,教化无形,哪怕吏部即刻考核,也能得个“上佳”的考评。
……
许是伙食激励下役夫干劲儿更足的缘故,十七天刚到城墙便修缮了一半,检查验收之后,第一批服徭役的百姓顺利归家,每人还领了五块又厚又结实的糕饼。
顾玉成暗自满意。他虽饱读诗书,到底没有战阵对抗的经验,对于平王府这个□□非常忌惮,偏实力悬殊,只好能找补一点是一点。若非如此,今年的徭役应该是修城外的两条路,而非修缮城墙。
现在城墙修缮速度提高,他就有更多时间做其余准备了。
顾玉成计划得很周详,结果第二天就被告知发现了神龟,请他定夺。
“了不得啊大人!神龟在城墙潜修不知道多少年,大得吓人,背上还有个王字花纹。”报信之人非常兴奋,挥着两条胳膊比划,“那么大!张嘴就吃一条鱼!”
顾玉成:“……”
他揣着满肚子问号过去一看,发现这只据说在城墙里潜修多年的乌龟通体墨黑,大如脸盆,已经被小心“请”出来放到红绸上,脑袋旁边搁满瓜果,甚至还摆了个小香炉。
连它“潜修”的夹在两块城砖之间的缝隙,也被插了三只短香,还有人跑过去磕头。
顾玉成上前细看,果然见那只乌龟背上有个若隐若现的“王”字,阳光下更加明显。
“还是咱们黔源好,不然神龟能跑城墙潜修?”
“祥瑞啊!这得活多大年岁了!”
“千年王八万年龟,我看这大王八……”
“呸呸呸!人家是神龟!”
“顾大人一来,神龟就冒了头,他俩是不是认识啊?”
“对啊,毕竟是风雷县令!”
顾玉成:“……”
他对各朝各代的祥瑞之事都能说出个一二三,什么凤鸣龙吟、稻谷丰收、巨石碑文、天现异象等等,相比之下,乌龟都排不上号,也就驮驮碑文做个陪衬。
没想到黔源县城墙里还能有这么大个儿的乌龟,瞧那体积颜色,至少也十几年寿命了。
顾玉成略一沉吟,朗声道:“神龟现世,必有灵异,当请得道之人前来。”随手指了个人,“速速去请三笑真人。”
宋六郎昨天刚发现县衙附近多了形迹可疑之人,做生意的货郎还突然冒出好几个,今天就有所谓的“祥瑞”出现,由不得他不多想。
而且龟背上还有个“王”字,只要他没打算造反,就不可能把这龟当祥瑞。
两刻钟后,三笑真人在众人殷殷期盼下,带着全副家当和最机灵的小徒弟,仙气飘飘地上了城楼。
顾玉成已命人清出块空地,用桌子搭了个简易祭台,对三笑真人道:“修缮城墙之时,挖出一巨龟,还请真人施法,看看它究竟是不是祥瑞之兆。”
三笑真人现在他手下讨生活,察言观色能力一流,听完嘱托就摆开阵势,认认真真跳了一通,把桃木剑舞得虎虎生风,还在龟背上敲了三下,最后正气凛然地道:“此龟乃是玄武真人坐下豢养,偶然降临黔源,迷失踪迹,贫道受其请托,要开坛做法,送其归位!”
“神龟有这番来历,果然不凡。”顾玉成面露赞赏,然后请三笑真人抓紧时间,赶紧把龟送回去。
他需要役夫修缮城墙,可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封建迷信活动上。
往日出场一次就消耗过大必须休息的三笑真人:“……”
还能怎么样?还不是笑着把他原谅……
得了明确指示的三笑真人又召来三个弟子,该开坛开坛,该作法作法,尽职尽责地忙活半晌,然后就见那龟缩到壳子里,什么动静都不冒头了。
顾玉成心说可能是缺水了,但他非但没有喂水,反而抚掌大赞:“真人果然法力高深!”
旁观做法的百姓跟着夸赞,把三笑真人吹得仿佛神仙下凡,和玄武真人交情深厚,说送走神龟就送走了。
三笑真人:“……”
那是香火烟气熏得!
神龟既已归位,剩下的就是一具空壳,顾玉成征求三笑真人“同意”后,将龟带回县衙,第二天当众宰杀,炖了两大锅汤,在城楼下免费送,每人一小碗。
龟再大也就一只,没什么肉,这两锅汤全靠调料和芡粉撑着,才没有照出人影。饶是如此,队伍还是排出上百米,人人都想沾点神龟的福气。
至于神龟剩下的壳,因墨色深浓,纹路奇特,被三笑真人拿去占卜了。
龟甲占卜要把壳放到火中灼烧,根据声音和最终痕迹占卜,是以三卦之后神龟壳就焦黑裂开,不能再用。
顾玉成道:“到底是神龟遗蜕,不可轻忽,就磨成粉掺到沙子里,砌墙时一块儿用了吧,保保平安。”
三笑真人急忙咬唇,怕自己不小心tui出来。
这就是他占卜出来的贵人,怎的这么心狠手辣……
有了神龟加持,剩下的修缮工作格外顺利,没过多久役夫就完成任务,高高兴兴地领了糕饼回家。
黔源县再没出现什么祥瑞,但隔三差五就能听到周边地区出现异象的消息。
顾玉成高举科学大旗,牢牢走在破除祥瑞第一线。对于天生异象之类的,统一归因到附近多山,地势奇特上。老话不都说嘛,山中天气变化快,东边日出西边雨,区区日晕彩虹有什么稀奇的?
对于石头上显字,水中大鱼摇头摆尾好似作揖之类的,多去集市上看看变戏法的和耍猴的,人家不比这些高级?
连着戳破十几处祥瑞后,终于有人跑到县衙报喜,说村中母牛产下一头小牛,遍体鳞纹,毛色青黑,头上鼓着个包,颇类麒麟,绝对是祥瑞。
顾玉成眉头一皱:“别是长藓了还不知道吧?通知村长和里正,带兽医好生瞧瞧,别传染了其他健牛。”
来人:“……”
顾玉成不信邪的名声广为传播之时,他已经开始筹备过年了。
作为县令,顾玉成要祭祀、盘账、准备明年春耕等,每天忙忙碌碌。恰逢腊八将至,他列了单子命人采买,准备和宋家兄妹一起过节。
结果腊八当天,各色豆子还泡在桶里的时候,驿使八百里加急传讯,宝华天子驾崩了。
顾玉成悚然而惊,愣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迅速召集所有人集合,简要说明情况后,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地布置下去。
首先是撤下所有红色喜庆装饰,全体素服,为天子致哀。同时传令全县,告知百姓着素服,罢宴饮,戒百戏。总而言之,一切新年庆祝活动,全部停止。
作为天子任命的官员,他还要穿上特制的麻衣,为天子服孝。
待县衙全体缟素之后,顾玉成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盯着半盏凉茶看了又看,猛地想起来——
老皇帝驾崩了,那新皇帝呢?
本朝帝位交接的过程颇为复杂,皇帝驾崩后,新帝不能马上登基,必须三请三辞,做足面子,才会强忍悲痛、勉为其难地坐上龙椅,尔后改换年号,开启新朝新气象。
有鉴于此,天子驾崩的讣闻和新帝登基的快报不是同一批发出,中间会间隔几天。
可是黔源县距离京师相当遥远,即使按千里马的速度算,现在宝华天子也已经驾崩数日了。为什么新帝的消息丁点也没有传出来?
一念及此,顾玉成瞬间后背发凉,噌一声从座椅上站起来。
然而没等他走出两步,房门就砰一声被撞开,宋六郎和宋琢冰同时进来,脸色沉凝。
“平王起事了。”
“他发了檄文,已拿下西南五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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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大军围城
许是早有预料的缘故, 顾玉成并未多么吃惊,和宋六郎、宋琢冰汇总过手头消息, 便下令紧闭四方城门, 只许出不许进。
与此同时, 衙役倾巢而出, 在城中广发布告,高声宣读, 告诉百姓们平王谋反、战乱将起,在城中躲避才最安全,谁敢趁机作乱, 一律视为同党处理。
西南这地界,历年来就不是很太平, 几乎家家都有地窖, 上了年纪的老百姓更是具备丰富的躲藏经验,现在猛听得平王要造反,慌了一阵儿就关门闭户, 牢牢拘住自家孩子, 尔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顾玉成见此,稍稍放下心来。
他是个做事颇有条理计划的人, 在黔源县当地的官声威望都挺高, 假如宝华天子再多活两年,顾玉成再多出两年时间,他绝对能把全城青壮组织训练起来,拉一支有战力的民兵队伍。
可惜他在黔源经营时间太短, 现在能够完全掌控的只有县衙这一亩三分地,调动不起全城力量,甚至连百姓中是否混有平王的人都不清楚。
为今之计,只能坚守城池,守住一天算一天。
一旦有大军攻城,凭黔源县这点装备和兵力,都不够人一锅端的。
正因为看得清楚,顾玉成心中压力极大,好在他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面上仍是一派沉稳可靠,还骑着马去城中各处巡视,露面安抚人心。
到得傍晚,顾玉成从城楼巡视归来,就碰到宋琢冰拎了食盒在房中等候。
“往日里多得和君哥相赠,今天投桃报李,给你送饭。”宋琢冰笑吟吟地站在桌边,将食盒打开,摆出四菜一汤和两碗米饭,“趁热快吃吧。”
四个菜全是他爱吃的,氤氲着热气,将满室冷清驱逐殆尽。
顾玉成望着手执竹筷的宋琢冰,笑意从眼中漫出,嘴角不自觉勾起。这点发自内心的轻松笑意,令他整个人像一幅掸去灰尘的画,瞬间鲜活起来。
“琢冰,陪我一起吃吧。”
宋琢冰点点头,和顾玉成相对而坐,慢条斯理地用了顿晚饭。
二人边吃边聊,顾玉成这才知道,宋六郎出去打探消息兼搬救兵了。
“原来五青狼就是宋将军的队伍,难怪威名赫赫,名震西南!”顾玉成大为惊喜,旋即想到自己背后给人扣锅的事儿,心说怪不得宋六郎表情古怪,他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宋琢冰当时提前离开,并不知道还有这一茬,此刻听完始末,笑得不行:“六哥回来就念叨‘负心总是读书人’,哈哈哈,亏他竟忍住了没提。”
看她笑得开怀,顾玉成跟着弯了弯唇,恨不得时光停驻,永远留在这一刻。
他静静坐了一会儿,薄唇轻启:“琢冰,如果平王发兵攻城,我想——”
“我不会离开的。”宋琢冰打断他,眸光坚定,“和君哥,我会留在你身边。或生或死,我们总是在一起的。”
顾玉成霎时间眼眶发热,差点掉下泪来。
他了解宋琢冰,她能这么说,就是看出了他的打算并且不会照办,说不走,就是不走。
说在一起,就是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