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当归矣
好也罢歹也罢,王婉贞总是在顾家过了十几年的,分家后不免心里凄惶,这次又吃了闭门羹,一路上忍着忍着,到家就哭了一场。
还气得拿出两文钱,找邻居买了两大捆青菜。
正是青菜好生长的时节,乡下地界的田间地头都种了菜,一文钱能买一大堆,很是便宜。
“等我买个锄头,就把院子里也种上菜。”顾玉成道,又把五个包子交给王婉贞。
走到半路太饿,他忍不住也吃了一个,又和小黑丫头分了一个。
王婉贞切了一小块猪皮,给新买的锅开了锅,又热了包子,拌了青菜,一家三口有滋有味地正式吃了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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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有了石磨,第二天早上,全家便喝上了热腾腾香喷喷的豆浆。
雪白的豆浆盛在粗瓷碗里,衬得这碗也高大上起来。王婉贞喜不自胜,将顾玉成夸了又夸:“还是读过书的有见识。”
就如这豆浆,是黄豆泡发了才能磨,一边磨一边加水,最后出的浆竟是都能喝,这一下就省了不少粮食。
要不是儿子从古书上得了这方子,她今天早上就得忍痛下米煮粥了,不单耗粮食,柴火也费得多。
怪不得分家时儿子坚持多要黄豆,她想着细粮不如粗粮耐吃就同意了,没想到还有这般妙处。
豆浆已经足够让王婉贞惊喜,谁知第二天顾玉成又把不知道什么东西倒进豆浆里,搅拌着搅拌着,那豆浆就凝成颤巍巍的乳酪一般,随便撒点盐或是直接吃,都很美味,一点豆腥味没有。
“这叫豆花,很能饱腹,以后还能配咸菜吃。”
王婉贞怕孩子们跟着自己挨饿的那颗心,终是落到了实处。
凭她家玉成这般能耐,大约是能支撑起门户的。
怕下雨漏水,顾玉成花钱请人给修了房顶,隔天就带了一竹筒的豆花和一竹筒豆浆,踏上了去往县城的路。
四平镇太小了,他买东西时捎带着打听,发现都是学徒帮工。新手想挣钱,得先给师父打下手,一二年之内都是做白工。虽然能学一门手艺,但他家中有寡母和妹妹要养,实在等不得。
现在尚未入秋,家里分的银钱粮食还能支撑,可要一直没进项,入冬就得挨饿了。
他要抓紧时间才行,希望县城能找到差事吧。
这般想着,顾玉成恨不得马上穿过镇子赶到清平县。可是他这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又去了两次四平镇,第二次还是负重,浑身肌肉早被拉伤了,两条腿酸疼酸疼的,怎么也走不快。
终于看到县城大门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抬眼望去,城墙大约一人多高,灰扑扑的。两扇城门上红漆斑驳,挂着硕大的铜环,前面还有两个守门的衙役,逢有人来就查验一番,一旁还放着个硕大的木箱。
顾玉成上前一问,才知道是县令要修路,让每个进城的人的都出善款。上午进城的需交两文钱,下午进城的交一文,做生意的小摊贩则不管何时都交三文。
看看天色,顾玉成果断选择下午进城,还能到不远处的树下先吃个饭。
到了阴凉处,他打开放豆浆的竹筒,先喝了两大口,然后打开放豆花的竹筒,满意地发现豆花还没散。
顾玉成拿起勺子,正准备开始吃,就听到身后传来一记响亮的“滋溜”声。
第10章 县城奔波
顾玉成缓缓回头,正对上一张写满“想吃”二字的脸。
那脸主人从树后头三两步走过来,自来熟地坐到顾玉成身边,一胳膊揽住他肩膀,大咧咧道:“小兄弟,我是城里赵家的,单名一个崇字,小兄弟怎么称呼?”
顾玉成感受着肩背上的分量,从容道:“我姓顾,顾玉成。”
“美玉天成?好名字啊!”赵崇拉了两句关系,急忙切入正题,“我是开酒楼的,要说山珍海味也吃过不少,却从没见过顾兄弟你这吃食,不知能不能割爱?我愿意出银子!”说完就在腰间摸来摸去,却是什么也没摸出来,一张热切的脸也尴尬起来。
顾玉成已发现这人年纪不大,约莫十八九岁,眉目清朗,只是生得魁梧,粗粗看去有他一个半宽。顾玉成暗自羡慕,看他尴尬,也不难为他,道:“这东西不值几文钱,哪里用得着银子买?赵大哥可有食具,我跟你一半便是。”
“顾兄弟真是爽快人!”赵崇大喜,从怀里掏出个竹筒。他这竹筒个头小,但做得颇为精致,上面还刻了花纹。
顾玉成让他拿好竹筒,倒了八分满:“这是我自家做的吃食,虽然简陋,外头却是没有卖的,很是新鲜。”
给这突如其来的魁梧青年分去三分之一,顾玉成就拿着勺子大口吃起来,吃完豆花又喝豆浆,好不惬意。
旁边的赵崇没勺子,就拿着竹筒呼噜噜往嘴里倒,吃完一抹嘴,赞道:“这是什么吃食?入口细滑,滋味醇厚,还挺好吃。”
顾玉成:“这是豆子做的,就叫豆花。”
眼前这少年生得俊秀,又容色沉静,神色间既没有对他的讨好也没有厌恶。身上穿的麻布衫子,不是富贵人家,却能随手分他一半吃食,大方坦荡,竟比他这个赵家大少爷还像个少爷。
赵崇忽然有点不好意思,道:“顾兄弟,我那酒楼就开在县城东大街,叫兴隆酒楼。下午你随我一起进城,大哥请你在酒楼用顿饭怎么样!”
顾玉成心说你现在一文钱都拿不出来还是算了吧,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客气推辞了,说下午要进城找差事。
赵崇大为惋惜,拉着又他说了两句,这才往城门走去。
那守门的衙差竟认识赵崇,招呼道:“赵大少回来了。”
赵崇嘿嘿一笑:“是啊,出去透透气。”
顾玉成记着他没钱的事儿,主动掏出两枚铜钱交了进城费,进城后走了一段路,瞅着四下无人,道:“赵大哥,小弟还要去寻差事,就此别过吧。”
赵崇这下是真不好意思了,进城后就匆匆分开,让顾玉成千万别急着走,傍晚之前城门口见。
“顾兄弟千万等等愚兄,咱们初次见面,一见如故,不能让你空手回去。”
说完迈开大步,迅速跑走。
那魁梧的背影看得顾玉成一阵眼热,他要有这么一副好身板,想来找什么差事都不用愁吧。
想他曾经,也是有薄薄一层肌肉的……
顾玉成暗自叹口气,便开始沿着街找工作。
清平县地方不大,做生意的统共才四条街,东大街,西大街,南清街与北清街。顾玉成先去了南清街,发现这里应该是县城最繁华的地方了,有一家青楼和两家赌馆,酒楼也装饰得贵气。
北清街则是普通人消费的地方,衣食住行卖什么的都有,最气派的是一家绸缎铺子,朱红正门上方牌匾高悬,连伙计也穿得鲜亮。
顾玉成上前询问是否招工,伙计翻了个白眼道:“我们赵家绸缎庄开了六十年,只要可靠的家生子,不用你这种没来历的。”说完又挥手赶他,“不买布就快走,别耽误我们生意。”
这大晌午的哪有客人,分明是伙计看自己年纪小又穿得寒酸,才随手打发了。
顾玉成微微摇头,抬步离开,这次专门捡那挂牌招工的铺子询问。几个铺子问下来,不是嫌弃他瘦弱干不了力气活,就是嫌弃他外地人不知根底。唯二的两家书店,一个不需要人抄书,一个觉得他年纪小没定性,招了个中年男人。
连番碰壁,哪怕顾玉成芯子里不是个真正的少年,也觉得有些沮丧。
实在不行,就再花银子买两个大木桶,出来卖豆浆吧,就是万一亏了怎生是好?
顾玉成这般想着,慢慢走到了东大街,就见前面围着一圈人,不知在看什么热闹。
打眼一瞧,似乎还有个熟人。
顾玉成走近些,发现真的是熟人。
正是中午分了点豆花的赵崇。
这会儿,赵崇一个魁梧大汉,正小姑娘似的搓着手嘿嘿笑:“这位姑娘,就十两银子,不值什么的,你也别说什么为奴为婢了,我有奴婢的。”
路边是个身穿白麻孝衣的女孩,大约十六七岁,生的纤弱俏丽。她仰着脸,泪痕宛然,声音凄楚:“奴家是卖身葬父,既已经收了您的银子,又岂能做那无信无义的人?”
赵崇在清平县似乎颇有名声,这会儿周围人都在起哄,纷纷劝他将这姑娘带回家。
“瞧瞧人家小娘子多俊俏,赵大少你就别推辞了!”
“为奴为婢都行啊,有什么为难的?”
“赵大少多干脆的人啊,怎么还扭捏起来了!”
赵崇被围在中间,连连摆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一张脸倒越发红了。
顾玉成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心说瞧你那兴奋劲儿,真是活脱脱表演了一个什么叫“言不由衷”。眼看赵崇态度松动,顾玉成上前拍了拍他肩膀,道:“赵大哥,又见面了。”
赵崇出现在这里,就是回家拿了银子要给顾玉成,转而想到这个新结识的小弟品性很好,恐怕不会收银子,又跑到兴隆酒楼想让厨子做点吃食。
结果一只脚还没迈进去,就撞见个卖身葬父的姑娘。
他是真热心,当下就把怀里没捂热的十两银子掏出去了。
然后就成了这上不来下不去的局面。
眼看顾兄弟来了,赵崇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顾兄弟!我正要去找你!”
顾玉成冲他笑笑,问道:“大哥你真心想收下这姑娘吗?”
赵崇再次摆手:“哪能啊,大哥不是这种贪花好色的人,怎能趁人之危?”
“那就好。”顾玉成转向人群,高声道,“我大哥急公好义,助人为乐,今天愿意送十两银子给这位姑娘,成全她的孝心。各位不要起哄了,快让这姑娘回家去,早点将老父安葬了吧!”
周围的人再次起哄,顾玉成不为所动,拉着赵崇就往外走。
那姑娘原本是跪坐在地上,这会儿忽的站起来,对二人施了一礼,哽咽道:“公子这般作为,岂不是令小女子成了那背信弃义的人?我是自愿卖身葬父的,当言而有信,跟随赵公子,为他做牛做马,绝无二话!”
顾玉成站住,正色道:“此言差矣。现在我赵大哥愿意出银子搭救你,又不要你卖身,是因为他人品贵重,为人仗义。他都说了不会趁人之危,你却三番五次硬要跟他走,难道是你自己不想背信弃义,就要我大哥做这个背信弃义之徒?”
那姑娘一愣:“我,我……”
顾玉成又看向赵崇:“大哥,我看你出手阔绰,家里可还缺牛马?”
赵崇一愣,下意识道:“不,不缺啊。”
“这不就结了?”顾玉成拽住赵崇,对那姑娘扔下一句“拿了银子好自为之,快去安葬亲人吧!”就快步离开,没多久就甩开看热闹的那群人,来到了兴隆酒楼前。
赵崇摸摸脑门,嘿嘿一乐:“今天真是多亏顾兄弟了,不然我还脱不得身呢。”边说边拉着顾玉成往里走,“来来来,到了自家地盘,我可得尽地主之谊,你千万别跟我客气啊。”
顾玉成跟着他往里走,直到进了个空无一人的包厢,才拦住打算叫人上菜的赵崇,正色道:“赵大哥此言差矣。你看看咱们俩人这身板,我不拉着,莫非你还能被人绊住不成?”
赵崇略一想就尴尬了,只好转移话题:“……一时没想到嘛,没想到顾兄弟你年纪轻轻,还挺怜香惜玉,嘿嘿。”
顾玉成板起脸:“我不是怜香惜玉,是见义勇为。”
赵崇:“???”
顾玉成今天来回走路累得够呛,找工作又不顺,这会儿心里不大痛快,说话也就不怎么客气,严肃着一张脸宛如教导主任:“赵大哥你今天太大意了!你看那姑娘,说是家里穷苦,要卖身葬父,可是你看看她十根手指,纤细白嫩,哪里是做过一点活的人?”
譬如他自己,原身就不怎么干农活,他也就做点日常琐事,跑了两趟四平镇,不过这么几天功夫,手上都磨出了一层薄茧。更别提王婉贞了,那一双手现在连花都绣不了。
因为太粗糙,一上手就得把丝线弄散。
赵崇努力回忆:“我,我没注意到,就看她可怜了……”
顾玉成:“可怜?哪里可怜?寻常人安葬亲人,风光葬了也不过三五两银子,更有那穷苦人家,一口薄棺,几刀黄纸,半两银子都用不到。能把十两银子都花在丧葬费上,可见平时也并不如何可怜。”
譬如顾大河,他的衣冠冢就花费了二两银子。因为吕老太太觉得不是正常下葬,没必要用那么好的棺木。
赵崇试图描补:“咳,能卖身葬父,也是有孝心了,毕竟无亲无故没人帮助……”
顾玉成冷笑一声:“孝心?什么孝心能自己穿戴整齐,只把老父放到破门板上,连一双像样的鞋子都不给穿的?至于无亲无故没人帮,要是没人帮忙,一个弱女子是怎么把一个大男人连同一张门板,一起挪到大街上的?天生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