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呦呦雨
关开富看这还没打起来,有点索然无味,心里惦记着那些方子呢,也没心思看什么热闹,再说了,这热闹,又与亲爹不再相干了,他也乐得不关心闲事,正想走,却瞅见那张广才正在搬石块,人呢,垫到了石块上,整个人都贴向了墙壁。大约是因为挤不了更近了,这才想出这个法子来。
关开富是真服了他,见关开远和关开贵还在看热闹,他挤开人群,往张广才那走去了。因是屠夫,那力气是真大,三下五除二的把人一推一挤攘,直接就过去了。
张广才瘦瘦小小的个儿看到他还愣了一下,笑道:“关二哥,你也来看热闹啊。”
“怎么哪哪都有你?!”关开富都乐了,因前怨啥的,几次见面都不欢而散,现在见了,竟有一种熟悉感。
怎么说呢,以前的他,碰到了这人,那也是从不正眼看的,但因为最近情况复杂,来往多,见的也多,这一熟起来,见到了,反而格外亲切,这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关开富一说都笑了。
张广才嘿嘿一笑,道:“哪有热闹我就往哪儿凑,关二哥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这是耳报神,再说了,我得探得第一手的消息,好偷偷告诉关叔去啊……”
他笑的十分猥琐,说到后面一句还压低了声音。
关开富冷哼了一声,道:“再敢胡说八道,我削你!”
“不敢,真不敢,我也只是跟关二哥瞎说一句,不敢嚷开的,”张广才道:“天地良心,之前说关叔与她的事的风声,我可是一句也没参与啊,我张广才吃了关叔的饭,哪能忘恩负义的胡说八道?!”
“最好没有,”关开富脸还黑着呢,他正准备走,张广才小声的指了指那院墙里面的二楼,道:“关二哥个儿高,瞧见了没有,防的死死的,那二楼门户,连窗子,都给钉上了,那小寡妇,天天在坐牢呢,一会子,还不知道是什么收场,真要出来了,林老婆子这个恶毒的脸皮子怕是挂不住了……”
关开富怔了一下,道:“难道真受了虐待?!”
张广才冷笑一声道:“哪个正常人会这样关人像关狗一样的?!便是狗也不这样。这林老婆子是真的心黑了。先前我是听见点动静,不大正常……”
“哭声?!”关开富道。
张广才摇头道:“不是哭声,是绝望至极的声音,不尖锐,也不是呐喊,我形容不出来,就是有一天晚上从这条路过,不小心踩到了石块,然后附近的狗都叫起来,林老婆子就亮了灯,打开门来看,我幸亏溜的快,不然无缘无故要被骂一顿,岂不是冤死了,然后她就进去了,小寡妇就发出了声音,我现在都忘不了,那个声音。这林老婆子绝不是东西,她自己疑神疑鬼的,怕有人要偷小寡妇呢……”
不然真不至于草木皆兵的狗一叫都要出来看。一方面是林老婆子有病,另一方面只怕也是因为惦记的闲汉多,先前的关兴就是一个例子,还有那些其它闲汉呢?!
哎。这个事情。
关开富一想就猜到原委,道:“你怎么不早说?!”
“这个事怎么说?毕竟是寡妇人家,说什么都不合适,”张广才低声道:“当然现在说也没用了……关二哥不知道,这个事我连关叔都没说过,其它人就更不会说了,憋在我心里,特别难受,我不能说啊,说了都会说是我惦记人家,还害了她……”
“是有很久没见过小寡妇露面了,”关开富凝了一下眉头,本来他对这些捕风捉影的事也没兴趣,因为太忙,天天做生意,也没时间关心这些。可是现在这一听,前后一想,这心里也是疑心上了……
正说着呢,那边钱寿康带了八个衙役匆匆到了,见这边推攘着撕吧着要打起来,忙斥着,挤开人群过来道:“干什么呢?!都干什么呢?!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边蔡老婆子急了,道:“没王法了,林家没王法了,我女儿是死是活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她人!还不知道是不是被林老婆子给吃了啊!呜呜……”
她撒泼,开始疯的往林家挤,这是铁了心一定要挤进去的了。
她也怕衙门的人一来,要平息事态,万一自己不够强硬,今天怕是都泡汤了!
钱寿康见林家也开始还手,正想叫身后人把他们全带回衙门去,却听见楼上一声喊叫。
“啊!”尖利的,带着恐惧的,还有说不出的心疼的声音,直往人耳膜里钻,楼下便都是一静!
蹬蹬蹬……
韩娘子跑下来了,哭道:“她上吊了!快来人,救人啊!”
韩长生与钱寿康脸色都是一变,当下也顾不上拿人了,率先推开林家子侄都急匆匆的上去了。
那边蔡老婆子也是一惊,嚎道:“……儿啊,我的儿啊……姓林的,老不死的,我跟你拼了,你害死我女儿,我跟你拼了!”
那边蔡家兄弟也都急了,跟着蔡老婆子挤进去就去拉林老婆子。
林家子侄早呆了,一时不防,被人推到一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应付,背后也发毛,主要还是怕人命官司牵扯到自己身上,这个时候也是怕了!
这一怕,也就顾不上林老婆子了。林老婆子就被蔡老婆子揪了个正着,先是呸了一声,吐了口唾沫,然后两个大嘴巴子就扇上去了,道:“……你这个贼婆娘带苦了我儿啊……我跟你拼了!”
林老婆子此时也是真惊着了,也不知道还手,还口,只是眼睛发呆,直直的看着楼上。
左邻右舍的也惊呆了,一时慌乱的不成,有人去叫大夫,也有人要挤上楼看看的,不可开交!
张广才也愣了一下,道:“真,真出人命了!”
他腿一软,关开富不耐烦的扶了他一把,张广才此时也不知道道谢了,只是紧紧的揪紧了关开富的袖子,道:“……二,二哥,出人命了?!”
关开富此时还能怎么?!叹了一口气,不语。人命如猪,都贱呗。
不幸的人见多了,有时候觉着人活的还不如猪呢!
但他不是说风凉话的人,此时只能沉默,不然真对死者不敬。
二人此时都以为小寡妇凉了,左右邻居也是这样,有很多妇人直接哭了,抹着眼泪道:“……造孽啊……”
那边早有人把大夫横抱着扛来了,跑的飞快的壮汉,穿过人群,道:“让让,是大夫,来救人了,都别挡着道儿,人命关天呐……”
那大夫被人抱着跑,帽子也掉了,也喘着厉害,人受惊,更心跳加速,吓的不轻。但人群是飞速的让开了一条路,很快就把大夫给直接送到林家楼上去了。
大夫喘着气,看着众人围着的人,再看看这二楼黑黑的环境,摇了摇头,匀了口气道:“快,快,这里看不见,抬起来,到楼下去!”
“大夫,救人呐!”韩娘子直接崩溃了,天知道她在二楼找的时候,推开屋门看到一双脚在半空中,吓的不轻,有多难受。现在更是眼泪直掉,连滚带爬的来求大夫!
大夫哪能不救人,人都来了,再说了,这话还用求吗,还用说吗?!
他见男人们不好动手,一时气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讲什么男女授受不清?!嫂溺,则救嫂都不知道吗?!快点!”
钱寿康与韩长生反应过来,忙将早抱下来的蔡氏给乱七八糟的抱托了下楼。
此时二人以及衙役脸上也都出了汗了。真出了人命,他们也要吃挂落的,哪个不紧张?!
而且这关系特别复杂,是要官司很久的!这要是闹不好,什么逼死寡妇的话都能传出去,像话吗?!
简直了!
所以个个都很紧张,紧张的不得了!
一时涌下楼来,大夫道:“把窗户都打开,快点,人都散开,”
人群像烫了似的,忙都去开窗,然后散开,只有蔡老婆子一见,眼一红,往这儿扑过来道:“儿啊,儿啊……”
哪怕再钻钱眼里的人,此时看到亲女儿没了气,能不伤心吗?!
不管这十分心里有几分是因为了钱没了,但到底是亲生的女儿!
钱寿康一把按住蔡老婆子,戾气道:“闭嘴!”
蔡老婆子脸趴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
大夫清静了,忙取了针,开始扎针,他摸了一下蔡氏的手腕,试了试体温,体温正常,也就是说闭气不久,发现的算早,这要是凉了,神仙也救不了。
这针就毫不犹豫的下去了,左右围观的人都没了笑脸,一个个的都很紧张,连呼吸都放缓了似的。
想问大夫,一时也没人敢再开口。
大夫叹了一口气,道:“能不能救得回,得看她自个儿了,这要是一心想死的人,我便是神仙下凡,也救不回啊……这口气,只要能通,就能活,通不通的,不知道了……”
古时也没什么按压法啊,中医也只会扎针,掐人中之类的。
听见大夫这么说,钱寿康面色难看至极,一方面是因为死了人,事闹大了,这个事还不能善了,有大纠纷,而身份也敏感,是寡妇,另一方面是因为都答应了吴仁和关兴,这要是自个儿耽误了没办好事,不管是因为什么,都是失信,钱寿康的心情此时可想而知,也是摒气,急的不行。
那边林老婆子眼泪直掉,呜呜的流眼泪,翻了个身,开始往蔡氏身边爬,像条老喘气的狗似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顾着往她身边爬。
这个人,此时看着是又可恨,又讨厌。可是,她下一句话,却叫众人不知道说什么,她喃喃道:“……你死了,娘陪你去,陪着你去……”
“滚!”蔡老婆子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道:“我好好的女儿成这样了啊,你死有屁用,你死,也是陪你儿子去,我女儿,不要你陪!滚!你陪有什么用啊,有什么用啊!”
蔡老婆子作势要去打林老婆子,此时是汗水与眼泪横飞,十分强悍,钱寿康都按不住。
几个衙役上前才堪堪按住了。
蔡老婆子见这情景,哪能不心伤,都不回气,是死定了,因此往蔡氏身边去,大哭起来,闻声伤心,听者落泪……
她这一难受,就抱住了蔡氏的手臂不肯放手了,大夫见这情景,心里也不乐观了,因此也没阻拦,众人也不忍心再拦。
哪知道蔡老婆子这一抱就抱出事了,蔡氏瘦削见骨的手臂露了出来,一块块青紫斑驳的印子,露于人的眼前……
左邻右舍的都看见了,一个个的脸色都特别的难看。
按理说,这人要是死了,这样子看人遗体,十分不敬,可是特殊事得特殊对待,这眼看着这是又一桩大事了?能捂得住吗?!
众妇人都大骂林老婆子道:“……黑了心的啊,黑了心的啊……”
韩长生也呆了,韩娘子眼泪扑簌簌的掉个不停,手也在抖个不停。
关开富与张广才挤向前,看到这一切,证实了这一切,心里一下子就难受起来。
尤其是张广才,这心一抽,脸都白了。
哪怕与小寡妇从来没有接触过,但人都是有共情能力的,这种情况一见,哪个不是伤心,哪个不会落泪?!
关开富三兄弟都倒抽一口冷气。
气氛一下子就僵硬了,钱寿康看到这一切,脸色也是无敌的难看,他心里暗咒一声林老婆子就会添事,这下子,是大案,不能善了了!
他吸了口气,对左右衙役道:“人命关天的大案,两家都带回去,押后交由县爷审理!”
衙役们也不含糊,当下便先押林家子侄,林家子侄一见不对,扭头就想跑,关开富反应贼快,一脚踢飞了一个,剩下的几个被左邻右舍的一下就按倒在地,道:“呸,一个也别想跑!狗哔玩意,进了牢门,脱下你的皮!”
蔡家兄弟本来也想脱身的,见这情景,也不敢跑了,他们对妹妹也没什么感情,也不哭,只是有点胆战心惊,脸都青白交加的了!
蔡老婆子此时也怕了,哭着跪着对钱寿康磕头,道:“是她,是她害了我女儿,押她一家就行了,我可没犯事啊,我这是来接回我女儿的……”
钱寿康对她也没好感,道:“审验刑案,必须人都在场,你们也不例外!”
蔡老婆子竟发起抖来。
一面哭,一面求饶。
一时乱糟糟的,竟没人顾得上蔡氏了,只有林老婆子和大夫盯着,林老婆子死死的盯着,眼泪直掉,哽咽的不行。
大夫摇了摇头,早知当初,何必这样待儿媳妇啊!
这遍体鳞伤的,真是不忍卒看,他正准备回去,诊金都不好要了,也不要了,却见蔡氏的眼角有泪落下来,大夫怔了一下,伸手试了一下她的鼻息,道:“活了,有气了!”
钱寿康又惊又喜,上前拉住大夫的手道:“真的活了?!”
“钱爷试试她的鼻息,有气了,有气了!”大夫也是喜泣了。
钱寿康紧张的试了一下,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真的活了!都散开,都散开……不是人命官司,太好了,太好了!”
只要人没死,这个案子就只是纠纷,不是刑案!
众邻居都悲喜交加,一想到蔡氏的命运,以后的归宿,一下子就又揪心起来。
张广才小声的对关开富道:“这活了,对她来说,也未见得是好事……”
关开富无言以对。谁知道呢,有的人活着比死还难受呢!
林老婆子此时也喜了,竟抱住了蔡氏不放,死都不放!
蔡老婆子与两个儿子死也不想进大牢,因此便去夺,道:“我女儿活了,我要带她家去!你放开!差爷做主啊,我女儿在老不死的手里,没有好日子过,哪还能呆啊,差爷,求您老开恩,叫我与儿子们接了她回娘家去吧,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