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呦呦雨
反正外面的事有张广才这个耳报神在,他哪能错过什么独门消息!?
肯定是要来说的。
因此邓智林只做自己的事情。
而此时的朱翊钧在上早朝了,皇帝早朝比百姓起来做早饭的时辰还要早的,天不明就得起来,然后议事等等。
朱翊钧看着玉阶底下站立两排的大臣,有点走神。他这个皇帝,真的有存在感吗?!
没有他,内阁也能运转,好像根本用不着他。
他又看向他的内阁首辅申时行,这一位,是出了名的老好人,补漏的好首辅,最擅长的就是和稀泥,在他与大臣们起矛盾的时候,和稀泥,在大臣们有分歧有争斗的时候也要和稀泥,然后两边不得罪,看着大明继续运转下去。
然而,比起张居正的上进,申时行谨慎多了,说的好听点叫中庸,说的难听点就是没有志向,没有明确的目标,或者说是朝政上的理想。
这样的人,当内阁首辅,比起张居正在时,的确是和风细雨多了,感觉大臣们与他的矛盾都圆滑了似的。
可是,他的老师……
朱翊钧心里略有惆怅,比起汉武帝,以及那位神奇的大周皇帝,他算什么呀?!他的这些大臣又算什么?!
也就只有张居正能与他们一拼吧,可是,这位名臣,能比得上汉武帝重用的大臣们亮眼吗?!他能臣多,重用的能将更多,例如卫青,他这里竟没有一个人可以相提并论。
但是张居正能打,能稍微争点气。
而对比起那位狄仁杰,以及武则天用过的其它首相等能臣,他这里也就只有一个张居正……
也许,他这一生最大的错失就是张居正。
他不禁开始反思,在反张的这种潮流中,他难道就该推波助澜,随波逐流吗?!
于公于私,张居正是首辅,于国有功,他更是他的老师,于他也有恩,就算他管教自己甚严,难道因为他死了,所有人都开始反对他,他就要全盘否定他的一切吗?!
万历知道自己的心理其实有问题,他只是不够有担当,就是窝囊,知道逆不过这些朝臣,干脆放纵下去了。
否定了老师,何尝不是否定了他自己。
是自暴自弃呢?!
上朝时,皇帝在发呆,就有点不讲究了!
事实上,万历虽然有些放纵,也有点放弃自我的意思,但他在朝臣面前的时候,是十分守礼的。因为他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这样,是绝对的君王教育。
他不是那种先是在宫中放养,然后乍然继位。他是继位以后就受到君王教育,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没有野性,而是真正的放在筐子里长大的人,因此他这样子,是十分反常的。
大臣们不说话了,也发现了,各个面面相觑。
申时行也很紧张,出列道:“皇上,不知臣等在议之事,皇上有何看法?!”
万历没吭声,还在发呆。
“皇上?!”申时行略微大声了些。
万历才回过神,看向他,然后看向有点不满的大臣,他们有什么不满的?!这些人,没个事干就喜欢拿着放大镜挑他身上失礼之处,巴不得有什么毛病能找出来,然后死谏,好流芳百世呢。
这些人,就喜欢这个事,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说能力是没有,打起官腔来,那是一个赛一个的能说和圆滑。
都是老油条,还以忠直立世的老油条,这一种死磕的人,他还真是拿他们没有办法!
可是看他们这表情,万历心里也是不满,便是一沉,心里也有了点报复之心,便道:“朕只是在想老师……”
满朝皆是一怔,呆住了。
过了好半天,马上有人出列,急道:“皇上,张居正罪大恶极,何故怀念罪人?!”
万历很失望的道:“他便是罪人,也是朕的老师。”
朝臣哗然,大惊失色,这是何意?!
现在皇上这个时候说是他的老师了,之前呢,清算党羽的时候呢,与他有关的人,被他提拔过的人,全部都下狱定罪了。
这个时候再说什么是老师的话,这是再将朝廷上的水给搅混吗?!
就连申时行一时也弄不清状况,便选择闭嘴。
万历起了身,道:“你们这些人,连让朕怀念一下恩师都不行吗?!”
他甩了袖,回后宫去了。
朝臣哗然不已,全部涌到了申时行这里来,道:“首辅大人,皇上是何意?!这可是大事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申时行也觉得晕了,他被人挤的不堪,听见大太监叫了一声退朝,便道:“老夫便厚着脸皮去探探皇上口风如何?!”
申时行匆匆的去了。
“要出大事啊,”本以为刮过去的风,压过了张居正的风,没想到,可能还会刮回来,这讯号像一个耳光打在他们脸上,真特么的疼!
各个紧张。
张居正提拔的人全冷却了,前途都完了。现在在的人都是他敌对而进阶升上来的人,因为反对张居正而得到了很多的重用和机会,难道要全部没了?!
申时行来见,万历再明白不过,他知道他一定会来。
“皇上今天一语,惊起朝臣骇然,皇上是有何意,这可不是小事,突然一提,这怕是要有大动荡啊……”申时行道。
万历道:“首辅是要朕息事宁人,与他们解释说,是朕一时失口,以后再不提?!”
申时行突然觉得对他有点陌生。
这是怎么了?!
申时行跪了下来,战战兢兢的。
万历这一次却没扶起他。
他知道申时行怕的不是他,他这个皇帝没什么威严,申时行怕的是一旦动乱,他这个首辅就完了,便是要告老,也难辞其咎,这其中有处理的事情,怕是要上天!
万历突然有点难过,怔了怔,道:“首辅是否觉得朕资质一般,不堪辅佐?!所以,并没有打算鞠躬尽瘁?!怕落得个跟张居正一样的下场?!”
申时行一僵,伏在地上,道:“……臣愿引咎辞职,让皇上问出此话,臣失职!”
“你明知道朕不会叫你下台的,”万历今天问的话,却是句句诛心,道:“你是张居正提拔上来的,张居正出事,你却没有为此办一件事,说一句话,是因为看朕薄情冷性,所以,宁愿明哲保身,是吗?!”
“臣万死……”申时行已经真的惊着了。
今天的万历,真的太犀利了,这个话,这种话,怎么能说出来呢,便是有这般的猜忌也是不能说出来的啊。
“臣无可辩解,”申时行哭了。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而万历要的也不是他承认还是否认,只道:“为此,宁愿无谓自己的理想,因为你知道在朕身上,实现不了?!所以宁愿无所作为,是吗?!是朕让你失望了……”
万历落泪道:“也让张居正失望了……”
“臣,臣惶恐……”申时行整个的都惊了,这是真要出大事啊。
这突然良心发现,是要干什么?!
不都是平息了的事了吗,为何,又如此要重提!?
皇帝的心意是大事,一旦发作,有了引子,后面的事,不堪设想啊。
万历是个极感性的人,感性的人,就特别容易悲秋伤春,因此见花落泪,听风叹气,是他们的标配。
申时行也习惯了,这皇帝心性不定,看样子,是又要折腾大事了。
这可真是……他怕什么就来什么?!
一旦动荡起来,他这个首辅,光补漏都能累死。
“申首辅,朕很信任你,你是张居正提拔起来的,朕知道老师的眼光不会错,你的能力是有的,这些年你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万历道:“可是,你太会明哲保身了。虽然也怪不着你,是朕无用!”
万历红着眼睛道:“倘若心性坚定,老师的良法,都能保持下去,该多好啊……朕无用,才至不能叫人倚重……”
申时行已经抬不起头来了,道:“皇上言重甚矣,这叫臣情何以堪?!臣,臣愿为大明,愿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可臣能力终究有限……”
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要干出一番大事,真的要怎么样呢?!
申时行是真怕只是一时兴起,他要是真的迎上去,跟张居正似的,还怕死的不够快!
其实万历皇帝是真的很平庸,不光才疏,志也不大,心性更不够坚定。
若是换一个皇帝,张居正就算死了,清算了,但他的措施肯定是会保留下来的。
可是没有,张居正一死,他所做的努力,全部都白废,废驰了!
这样的上司,就这个德性,这个能力,这个感性,这样冲动,这么的不坚定。
跟着这样的上司,自个儿非要去冲锋陷阵,死的只会比张居正还要惨烈。
万历也想到了,什么都想到了。
他坐在座位上,道:“原来如此!”
说到底,还是他的锅啊。是他无能!
“皇上……大臣们还等着臣去与他们解释呢,得给臣子们一个交代啊……”申时行道。
万历大怒,道:“交代,交代!谁给朕一个交代?!”
他也知道对申时行发火,是不中用的,也是迁怒,便道:“首辅回去吧,朕要好好想一想……”
说罢抬脚就走了。
有太监将申时行扶了起来,申时行急的跌脚,道:“皇上这是怎么了,又怎么了?!”
太监宫人并不敢吱声。
申时行心中忐忑,以为万历只是心里憋闷,闹闹脾气,这样的事也是常有的!
因此虽然担心,但还是先出来了,先安抚朝臣。
他也希望只是一时之脾气不顺。
这样的事以前也是发生过类似的。但是自从清算过后,宫内外已经没有人再敢提张居正三个字了,今天却主动提起,这个有点寻常,也有点不寻常,所以申时行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但他还是自我安慰,因为大明的臣子们最喜欢干的事就是跪皇极门,有点看皇帝哪里行事不顺眼就要去跪一跪,死谏,然后挨一顿杖刑,但因为臣子不能总是打,也因此,总逼的大明皇帝们要跳脚。
杀,那就更不行了。
所以首辅是真怕皇帝有脾气,一旦闹起脾气来,他这个首辅其实就是中间受气包,两面不是人!
果然,一出去申时行就被众臣们给包了,他当然只是圆滑应对,只能安抚众臣之心。
然后大臣们还一通抱怨,说皇上现在也太会闹脾气了,上个早朝,说散朝就散朝……
申时行是郁闷的不行。
只是坐到了内阁首位的时候,他一想到万历说的话,这心里就胆战心惊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