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心菜
妲殊握住瓷瓶的指尖,微不可见的轻颤着,他低垂的眸光,死死凝望着被攥到变形的衣角,顿住的脚步再也迈不出去了。
得不到回应,沈楚楚越发的心慌,她仓惶的伸手四处摸索:“妲殊?”
终是司马致看不下去了,他们不该这样欺骗她,若是姬钰为她而死,她有权知道真相。
他从脏污的死人堆里爬起来,一步步的朝着她走去,他扶着她的手臂,带领她来到姬钰的身旁。
“楚楚……”司马致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深吸一口长气,嗓音颤抖道:“姬钰替你挡下三箭,怕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明显的感觉到她的身体僵硬住,她扶住他手臂的手指下意识的收缩,就连指甲掐进了他的皮肤中都毫不自知。
沈楚楚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喃喃道:“你胡说……我不信……”
她用空洞无神的双眸,无措的看向四周:“妲殊,你把解药给我,我要解药!”
妲殊叹了口气:“他说的是真的。”
“姬钰就在你面前,有什么话便快说吧……他撑不了多久了。”
姬钰苦笑一声,他本想着将此事瞒下,届时待她解了毒,若是问起他去了哪里,便让他们骗她说他去五国远游了。
司马致真是愚蠢至极,一如他的所作所为。
若是她知道他死了,依着她的性子,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
他不愿意让她知晓,就是怕她一直惦念他,一生无法释怀。
活着的人,永远争不过逝去的人,这样简单的道理,司马致不会不知道。
真是个傻子。
姬钰正失着神,冰凉的身子蓦地一暖,他怔怔的抬起眸子,却看见将他紧紧拥入怀中的沈楚楚。
他的心跳停了一拍,薄唇微微张启,半晌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姬钰轻颤着手臂,强忍着阵阵深入骨髓的剧痛,用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刺穿他胸膛的箭尖折断。
他终于可以抱住她,用尽毕生的温柔拥她入怀,再也不用小心翼翼的藏掖起他对她的爱意。
“姬钰……”
沈楚楚感觉喉间仿佛卡了一根鱼刺,胸口窒闷不堪,连呼吸都是刺痛的:“你不能死……”
她紧绷着脖颈,泪水从她空洞的双眸中滑落,一串又一串,缓而慢的流淌下去,最终轻轻的坠落在他的手背上。
姬钰抬起手臂,努力控制住哆嗦的手指,用指腹擦拭着她眼眶中晶莹的泪水。
不管他如何擦拭,那泪水都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又一颗的落下。
明明泪水掉在手背上是冰冷的,但他却觉得刺烫无比,仿佛在他心脏上烫出一个大窟窿。
他的嗓音一如初见时温暖,似乎又多了一抹无奈:“楚楚,往后我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你要记得你对花粉过敏,夏日莫要贪凉吃些冰的食物,脚底凉便要多泡脚,天冷了要自己添衣裳,冬日要常备汤婆子以免手上长冻疮……”
姬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他生怕自己叮嘱不完,只好加快了语速。
沈楚楚哭的泣不成声,她拼命的摇着头:“你不许死,我不许你死,我才刚刚想起来那些回忆,我还有好多话想要告诉你,你怎么可以死?!”
“妲殊,你救救他,我求你救救他……”她仓皇无措的松开姬钰,在地上胡乱的叩了两个头。
她的动作幅度太大,原本刚止住血的脖颈,再次渗出缕缕鲜血,疼痛并没有让她停住动作,她像是已经忘记了疼痛,机械的重复着磕头的动作。
妲殊不忍的别过头,他深吸一口气:“没用的,他早就病入膏肓。”
这句话,像是否定了沈楚楚的最后一丝希望,她满脸迷惘的瘫坐在地上,浑身哆嗦的像是筛子一样。
她的唇瓣不断抽动着,嗓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给我解药。”
这一次,妲殊没有再拒绝她,他将瓷瓶中的解药倒了出来,放在了她的手掌中。
沈楚楚抬起颤颤巍巍的手臂,将那颗药丸放入了齿间,许是她吞咽的速度太快,胃里顶上来一股气流,令她忍不住将抵在喉间的药丸呕了出来。
药丸滚落进满是血污的泥土中,她呼吸急促的伸出手臂,在地上胡乱的摸索着,却怎么都摸不到那颗药丸。
司马致胸口一窒,蹲了下去,将那药丸捡起来放在了她的手中。
她甚至顾不上药丸表层沾着腥臭的泥土,囫囵吞枣的把药丸生吞了下去,干呕感再次袭来,她却生生憋了回去。
沈楚楚抱着一丝希望,闭上了双眸,待到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她像是一个疯子似的,歇斯里地的用双掌拍打着脑袋,她扬起下颌望天,声嘶力竭的哭喊着:“为什么我还是看不见?为什么看不见……”
姬钰看到她这个模样,心疼的好像有人在拿刀生剜着他的心脏,他伸手将她拥住,嗓音轻颤:“楚楚,别这样。”
“我会永远陪着你。”姬钰惨白无色的面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他抬起削瘦的手指,指尖轻轻的覆在她的心脏上:“在这里。”
姬钰唇边溢出一丝鲜血,呼吸渐渐微弱起来,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用力撕下他袖内干净的里衬。
空气中隐隐响起他努力压抑住的低喘,他将那一条干净的黑布系在她的脖颈上,包裹住她被匕首划伤的一道道血痕。
他的动作显得那样吃力,明明连抬起手都费劲,但他还是坚持着在她脖颈上,打了一个笨拙的蝴蝶结。
一如他受伤时,她在他指间用绢帕系的蝴蝶结。
“楚楚……”
“我想再听……听你喊我一声,长苏哥哥……”姬钰将冰冷的手掌覆在她的面颊上,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十分艰难的添补完一句完整的话。
不断有鲜血从他唇边溢出,殷红的血液染红了他瓷白的牙齿,他感觉到阵阵困倦之意袭来,眼皮不受控制的想要阖上。
沈楚楚拼命的摇着头,泪痕布满她煞白的小脸,她知道只要她喊了,他就要死了。
姬钰垂下眸子,沾上泪水的睫毛,犹如蝴蝶的羽翼般轻颤两下,在他面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用尽毕生的勇气,抬起沾满鲜血的手掌,缓缓的叩在她的脑后。
本想印在她唇上的吻,犹豫了一瞬,终是错了开。
他在她的眉心落下轻轻一吻,温柔缱绻,如蜻蜓点水,仿佛在倾诉着他十年来对她的思慕与倾心。
阴云密布的天空,传来电闪雷鸣的巨响,淅淅沥沥的细雨倾斜而下,雨水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像是想要洗刷掉人世间的罪恶。
那只手臂无力的垂了下去,沈楚楚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呆滞的望着前方。
伴随着一声雷鸣,她缓缓俯下身子,用脸侧蹭了蹭他冰冷的面庞,她低声喃喃着:“长苏哥哥别怕,楚楚会陪着哥哥……”
第99章 九十九条咸鱼你终于来了
晋国整整下了小半个月的瓢泼大雨, 原本刚刚回暖的天气,因为连日降雨, 一下又冷了回去。
沈楚楚又搬回了永和宫,她倚靠着永和宫的殿门, 坐在高高的红木门槛上, 呆滞的望着墙角下绽开的一株红梅。
碧月轻手轻脚的拿着大氅, 披在了自家主子身后, 她屈膝跪在主子身旁:“娘娘, 太医说您身上尚有余毒,外头太冷, 您早膳又没吃……”
沈楚楚任由碧月在耳边絮絮叨叨, 她却没有一点反应, 只是怔怔的看着远方。
虽然吃了解药, 但她的眼睛并未痊愈,只是双眼能模糊的看到事物了, 若是跟以前没中毒时比,还是比不了的。
不知过了多久, 沈楚楚才缓缓开口:“临妃到凉国了吗?”
她的嗓音带着一丝嘶哑, 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碧月一愣,而后点点头:“想来早就到了,从晋国到凉国快马加鞭, 约莫十几个时辰就能到,临妃已经走了十来日了。”
凉国使臣亲自来访,道是凉国女皇病的很严重, 就硬撑着一口气等临妃回去了。
出于两国交好的仁义所在,皇上破例同意让临妃回去探亲,见女皇最后一面。
沈楚楚沉默起来,她将脑袋倚在门框上,又一个人发起了呆。
碧月有些无奈,太医特意嘱咐要她看紧了主子,千万不能让主子着凉受寒。
可主子这几日,一有空便跑到殿外来发呆,别说是她阻拦了,就连皇上来都没用。
皇上就好心规劝了主子一次,主子便对皇上下了逐客令,直言表明最近不想见到皇上。
起初主子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时,皇上夜里还能潜入永和宫,偷摸和主子相处一阵。
自打主子开始恢复视力,便夜夜都将永和宫的殿门从里头用门闩挂上,就连那窗户都被主子命人用木板钉上了,皇上想进都进不来。
这几日皇上都只能在院子外头,偶尔扒个墙头看一看主子,路过的宫人看见皇上失了身份的举动,却也不敢多言,只能当做没看见。
碧月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主子刚从昏迷中醒来时,并没有这般抵触皇上。
只是听到皇上已经将武安将军下葬后,主子才态度大变,甚至连见都不想见他了。
“娘娘,沈氏得了恐水症,怕是命不久矣了。”碧月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给主子掖了掖大氅,缓声说道。
沈氏指的就是沈嘉嘉了。
原本沈氏还有个皇贵妃的封号,但因为沈氏被查出与罪臣姬七,曾在上元节船宴上有染。
再加上沈氏怀有身孕一事,证据确凿,皇上便夺了她的封号,将她贬为了庶人。
皇家的丑事自然不会外传,皇上正准备命人给沈氏送去鸠酒赐死,太医便诊断出沈氏染上了恐水症。
这恐水症若是用民间的话来说,也叫做疯狗病。
疯狗病的潜伏期,有时很短,有时又很长,但只要病发就必死,简直要比天花还可怕百倍。
听太医道,沈氏得疯狗病,似乎与赏花宴上,那只抓伤了沈氏脸蛋的暹罗猫有关。
那只暹罗猫当初病恹恹的,并非全是因为咖妃对猫下了毒手,想必那猫被送入宫时,便已经染上了疯狗病。
皇上因此而改变了主意,将沈氏关在了景阳宫的侧殿里,任由沈氏自生自灭。
如今那沈氏怕光又怕水,再加上刚刚小产,身子本就虚弱,整个人已经疯疯癫癫的,怕是活不过这两三日了。
主子向来与沈氏不对付,或许这个消息,还能让主子振奋一些。
碧月一脸期待的看着她,沈楚楚只是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嗯。”
“我累了。”沈楚楚缓缓站起身来,酸麻的腿脚朝着殿内迈去。
碧月望着自家主子单薄的背影,鼻头忍不住一酸,连忙追了上去,搀扶住了主子的手臂。
沈楚楚又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几日,就连那阴沉了小半月的天气,也已经放了晴,但她却还是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不管是用膳还是吃药,她都配合,可吃进去的任何东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要如数都吐出来。
沈楚楚肉眼可见的削瘦下来,本就有些营养不良的她,如今面色惨白没有血丝,身子纤弱像是一片薄纸似的,仿佛随时都会一头倒下。
永和宫的宫人个个急得要命,司马致换了一个又一个太医去把脉诊治,可无一例外,所有太医都是一句车轱辘话:“娘娘得的是心病,吃再多药也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