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昆山玉
“你这也叫放哨?”吴桂花好一阵无语。
再看虎妹,刚出门时的兴奋劲早不知道哪去了。她刚才跟在小二黑屁股后头一阵乱闯,估计把那俩人人吓得不轻。
不过,经过这俩小家伙这么一闹,估计林子里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了,她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
这竹林有好几亩地大,以前吴桂花都是摸黑来,从来不敢往深处去,现在知道没了人,她顿时起了点其他心思。
沿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不一会儿吴桂花就到了林子的边缘处。
那里跟宫里其他地方一样铺着花岗岩地砖,沿着地砖往正前方看,是一面同样红墙黑瓦的宫墙。
不同的是,那面宫墙背后,隐约有虎啸熊咆。
兽苑。
她眯起眼睛,读出朱漆大门匾额上的鎏金字体。
第15章
吴桂花没太把竹林里两个太监的事放在心上,因为从竹林回来第二天就是十五,也是宫里上下放饷的日子。
她原还愁去司苑局怎么走,好在秦司簿早想到这一条,领饷的当天让梅雪早早到重华宫,两人结伴去了西掖廷。
西掖廷不止住着为数众多的宫奴,罪妃,有不少宫内局的办事机构也同样设置在这里。司苑局同兵仗局,针工局以及织染局的几个掌事太监就共同分享着西掖廷第一排的某个院子。
两人并没有见到司苑局最大的领导——掌印黄太监,给吴桂花发月俸的是一个姓金的女掌司。金掌司倒没有在俸禄上为难她,在她走的时候分给她一个新任务——负责鸣翠馆宫室及几个邻近宫道的日常维护。
金掌司给的理由就连梅雪都反驳不了:“你也看到了司苑局离那地方太远,每天我们的人从西掖廷走个来回都要浪费一个多时辰的时间,你就住在那,又只有重华宫那点地方需要料理,也该多加些担子。”
金掌司自说自话地把任务给安排了下去,令梅雪很是气愤。
回去的路上梅雪安慰吴桂花:“我回去告诉我们司簿,定叫这老货好看!”她是尚宫局出身的准女官,尚宫局节制其他宫内五局,天然就比其他地方的女官高半等,对金掌司明知道吴桂花是谁的人,还要为难她这事感到相当恼火。
吴桂花却看得很清:金掌司头给属下宫女安排差使是职责所在,即使秦司簿在尚宫局当女官,品阶高过金司簿,也插不到别人的一亩三分地儿上,这件事恐怕不会有任何转圜。
吴桂花倒不觉得自己吃了亏:她这个身份有问题,在宫里一天就有被人认出来的可能,要时刻做好逃出去的准备。她正愁没有机会摸清环境,打着瞌睡送来了枕头,她觉得,急人之所需的金掌司真是个大大的好人。
她握着手里那串沉甸甸的钥匙,再三推拒了梅雪的好意,在抱着一大摞领来的东西回到重华宫之前,她还去了设在西掖廷的大膳房一趟。秦司簿早前告诉她,因为她独居一宫,每月可以去设在西掖廷的膳房换购蔬果肉蛋等食物,但她打听过价格后就放弃了:比她在永安门小集市买到的还贵三成,这也太黑了!
吴桂花守财奴属性发作,这一个多月里东挪西凑的,居然自个儿把日子过起来了!不过有些地方可以将就,有些地方就将就不了了。
她回回跟侍卫们换购的都是方便好带的粮食和调味料,油需要坛子盛,肉不经放,味又大,肯定没法子指望让他们带,只能老实到大厨房去挨那“绕不过去的一刀”。
她找大厨房管油醋的胡太监打了五升油,同管肉蛋的白太监买了一斤肥肉和十个鸡蛋,又把带来的玉米和黄米找管磨子的云姑姑磨了,热乎到手的一百五十文钱(有五十文是五月下旬的例钱)就去了一大半。
可不买不成,由奢入俭难,她上辈子人生的后三十年越过福气越大。再叫她一块猪油用半年,一袋白面吃三冬,她……不到万不得以,真的不想那么干!
一个个摸过剩下的那几块铜板,吴桂花心痛如绞: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脱离这些黑心二道贩子的控制!
这回她除了领回自己份例中的米面和买的油肉,还领回来了两身夏裳和两把大扫帚,那大扫帚专门供她打扫宫道用,这回真成皇宫清洁工了。
因为六月蚊虫多,司苑局还额外发了半匹纱布和一小盘熏香用来熏蚊子,吴桂花就先裁了一小块纱,给自己做了个大口罩,
就吴桂花做大口罩的功夫,听见前院又有人在敲门。
她算算时辰,也到那些侍卫们来吃饭的时间,端了一早新做的黄米发糕去开门。
门外却是个眼生的太监。
要不是他穿着杂役太监穿的宝蓝袍子,吴桂花都不能信这么俊的年轻后生会是个太监。这个杂役太监看见她,眼睛不由得斜向瞟了两下。吴桂花知道,一定是自己这一脸的麻子吓到他了,有点不开心。但这人一开口,那声音就像丝弦划过檀板一样,又轻柔又撩人:“早听说重华宫这来了个新人……”
吴桂花有点小惊:这声音她听过。
就前一天,在竹林子里,说话的两个男的,其中一个就是这个声,他说什么了?
“要是专缠女人的话,你还怕什么?你又不是女人……”
是他!他来这做什么?
吴桂花不动声色堵在门口,盯着这个俊俏小哥笑到笑不下去:“还没请教姑姑尊姓大名?”
哦,拜码头的啊。
这她就不用慌了。
吴桂花端出个四平八稳的微笑,道:“我姓吴,这位公公是从哪里来?”
俊俏小哥说:“我叫陈项,在兽苑的张公公手下做事。”
两人交流几句,探明了对方的基本情况。陈项跟的张公公是兽苑负责禽鸟的带班,张公公还带了五个徒弟,陈项是其中之一。张公公因为鹦哥养得好,攀上了宫里的贵人,自己又会钻营,现在手底下不止管着兽苑的禽鸟,门外头的那片竹林,以及兽苑的兽粮都攥在他手里。现如今兽苑除了首领洪太监,就数他最大。
陈项跟吴桂花交谈的时候,对她已经有了个基本印象。这丫头应当进宫没多久,不知道倒了什么霉,被发配到重华宫这栋著名鬼屋,看来目前还待得挺安稳。
不,她不止待得安稳……陈项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手中的笸箩上,咽了咽口水:她做的什么东西,甜香甜香直冲鼻子,也太煞人了些!
“姑姑做的什么?闻着真是香。”
“这是黄米发糕,我随便做的。陈公公若是喜欢,尽管拣几个拿回去吃。”
要不是陈项主动问,吴桂花根本不想说起发糕这事,不对,应该说她就不大想跟陈项扯上关系。他师父陈公公管着竹林,她泡的一坛子酸笋还搁厨房里没来得及销赃不说,这个张公公听说还为后宫的贵人们进过雀鸟,谁知道他有没有见过吴贵妃!
陈项对吴桂花复杂的心理一无所知,他嘴上一边说着:“这怎么好意思。”一边挑了两个镶着红枣的发糕对吴桂花道:“那我先回去了,有空再来寻姑姑说话。”
不用,你千万别再来了。
送走陈项没多久,中午吃饭的客人来了。
吴桂花把准备好的白粥,发糕和酸笋一一给他们摆上,因为天太热,侍卫们都不想吃干的,那点酸笋配白粥又清爽又酸脆,吃下去,让人胃口大开。
吴进照例是话最多的那个:“每次来吃东西,桂花姐都能拿出新鲜吃食,这些又是什么?”他们俩称姐道弟有段日子了,连着这群侍卫们都跟着吴进“桂花姐长,桂花姐短”地叫。
“黄米发糕。”
吴进又点着酸笋问:“那这个呢?”
张太监的徒子徒孙都摸上了门,这个……不但不能说,还要快点销赃才对。
“泡萝卜皮。”吴桂花糊弄他。
吴进皱眉咂两下:“萝卜?不像啊。”
“不是说了?这是萝卜皮,怎么不像了?你吃过萝卜皮?”
“谁家单把萝卜皮当道菜啊?你也太会想了……桂花姐,这萝卜皮——”
“别打主意了,你想带回家还要连汤一起搬回去,不嫌麻烦吗?”
这俩斗着嘴,没看见旁边江什长失望的眼神。
罗老二自被吴桂花的“蟹黄豌豆”吊住了胃口,隔三岔五的就要问一回,他这“同僚家属”有没有别的新方子,成天没事跟他哭,说生意难做,一家大小指着他这档口换口嚼用,让他千万帮着打听,他一百个愿意出钱买方子。还说要是真有新方子,给他抽成……抽不抽成的先搁一边,这泡萝卜皮不好带又不好泡,倒叫他省了开这回口。
重华宫侧门边,一群侍卫安安静静吃东西,陈项袖着两块黄米发糕回了兽苑。
即使在这待了三年多,闻到那股无处不在的骚臭味,陈项还是止不住地犯恶心。他呼吸微摒,快步越过三三两两捧着饭吃的小太监们,很快到了他师父张太监的屋子外边。
张太监住的房子在禽鸟院子旁边,作为张太监最看中的徒弟,陈项有幸跟另一个师弟轮流住这屋照看师父。
张太监就坐在屋当中的躺椅上,手上把玩着一个黄金大佛手,问陈项:“打听明白了?是谁的人?”
陈项搁下纸包给他师父捶腿:“说是才进宫,瞧着什么都不明白。估计不是走了谁的关系来的,要真有关系,还会被发放到重华宫吗?”
张太监目光落在纸包上没说话。
陈项就把纸包剥开,递到他师父嘴边:“这是那丫头做的,说是什么黄米发糕,您吃一个尝尝?”
张太监就着陈项的手尝了一口,咂咂嘴:“手艺还成。”
他今年虚岁都快七十了,一口牙齿早掉光了,平时就爱吃些软的,清淡好嚼的,偏姓洪的管着厨房,顿顿煎炸卤酱,恨不得他吃得不好早点归西。他年纪大了,有许多事没有那么多力气争,今天这口黄米发糕是这个把月来,他吃得最中意的一回。
张太监慢慢吃完一个发糕,困意渐渐袭来,挥手叫陈项去了。
陈项把另一个发糕搁在盘子里给他师父留着,往重华宫看了一眼:看来,以后还得往那头多跑跑。
吴桂花这时也吃完了午饭,随口吩咐虎妹收拾碗筷,她戴起新做的口罩,扛着她的大扫帚,干劲满满地去了鸣翠馆。
第16章
你要问吴桂花两辈子最喜欢的是什么,她或许一时答不上来。但你要问她,干点什么能让她心里最踏实,那必然是种地啊!
在打开鸣翠馆大门,绕过照壁的那一瞬间,吴桂花看到的不是残破稀碎的瓦当,不是摇摇欲坠的窗框,不是斑驳发霉的墙皮,更不是荒草野狐满地乱窜,而是——
一院子肥沃的土地仿佛会发光一样,牢牢地锁住了吴桂花所有的注意力。
院子里的地没有覆盖石板,这是鸣翠馆跟重华宫最大的不同!
吴桂花不知道这里先前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青石板被掘开,在院子里四处散落,大的小的,碎的整的……每块石板上都裹覆着厚厚的泥土,有几块角落里甚至还生了蘑菇。
金掌司这是给她送了一整座宝库啊!
她果然是个大大的好人!
吴桂花俩眼放着光,欢天喜地地向这一院子的宝贝张开了双臂:今天绝对是值得跳探戈的大日子!
对这桩意外之喜,虎妹也很高兴。因为在晚上的饭桌上,久违的马齿苋回来了,久违的鱼腥草回来了,当然,苦苦的蒲公英也回来了!除了这些,吴桂花还找到了两瓣野蒜,如获至宝地把它们全弄到重华宫小菜园子里种了起来。
吃饱了有干劲,接下来的几天,吴桂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全部的精力都扑到了鸣翠馆上。
忙活了四五天,吴桂花望着多出来的这两分地,满足地笑眯了眼。
前两天吴进给她带了几斤芋头,她舍不得吃,一直留到今天。现在也不用纠结了,都留成种先种上,看到秋里能收多少。
不过那点芋头最多种到半分地,剩下的这一大片种什么,还得好好想想。
正好翻完地的那个下午下了一场雷阵雨,雨停的第二天,吴桂花起了个绝早,摸到竹林子里,把竹林里发蘑菇的几块烂木头全扛到了鸣翠馆——那里好几间房子虽说都开了天窗,但收拾收拾,勉强可以当个蘑菇房用。
剩下的地过没几天也有了用处,她预备全拿来种黄豆。
先不提这黄豆种打哪来的,吴桂花算了笔帐:芋头亩产在两千多斤,黄豆亩产五百多斤。就算古代没有肥料,打个折扣,这两分地侍弄得好,合起来也能收二百多斤,而且这两种作物都能当主粮吃。就算虎妹饭量大,一个月给她算七十斤口粮,这二分地也足够她吃三个月的。如果没有其他的财路,省着吃再加上她每月的那点份例,应该也能对付一年……吧。
吴桂花觉得自己就像戏文里的将军一样,指挥若定,奇计百出地一点一点填满了这块新发现的自留地。
站在门口望着自己一手一脚亲自开垦出来的土块,她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可是大领导都说过的道理。有了这片地,只要肯干活,就不用怕饿死,她的心可以放下一小半了。
另外那放不下的一大半心思,一条是担心她这地被人发现,拔了菜恐怕都是轻的,说不准还要跟电视里演的,治她个什么大罪掉脑袋。
但话又说回来了,她不能因为怕这怕那,就这么干看着这些地抛荒在这,什么都不干吧?反正她叫人发现自己是吴贵妃是死,叫人发现自己偷偷跟侍卫来往是死,叫人发现自己把宫室改成了菜地也是死,没吃没喝更是死。她身上背了这么多死罪,也不差这一条了。
何况对这一条,她有了个不成形的办法,打算等吴进找她吃饭时,再合计合计。
再有就是收成,这地再肥毕竟荒了这么些年,她头一年种,不施足了肥,产量恐怕也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