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昆山玉
吴桂花有点紧张:文秀公主,她找她干什么?
一对金簪子塞到她手里:“桂花姑娘,我们公主念在你照料三殿下有功的份上赏你的。”
吴桂花握着手里那对镶红宝石的兽头金簪,望着文秀公主远去的背影:“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你不知道,前两天皇后来给我们太后请安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听说你的事,说是你照顾了三殿下这么久,还这么忠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说也该赏赏你,免得叫下边人看着寒了心。估计公主记在心里,今天正好看到你,就赏了你这对簪子吧。”春蚕艳羡地捧着簪子来回翻看。
“那这么说,我这个内人也是皇后因为这事赏我的?”
春蚕道:“那你以为还能为了什么?这话也就是我跟你说。”她压低声音:“听说这回公主一回来就跟皇后吵了一架,传得满宫风雨的,那皇后脸上能挂得住吗?你那天只收拾了两件衣裳就被那群势利眼撵出了宫,皇后肯定知道。她们两个拿你斗法,叫你捡了个大便宜。唉,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不高兴啊?”
“你都说我这是皇后拿我跟公主斗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有什么好高兴的?万一哪天她们谁看我不顺眼,我不就倒霉了?”
春蚕一想,果然好事都不是白来的,顿时收起了满心的羡慕,安慰道:“你怕什么,明天公主就走了。公主一走,皇后跟你一个小宫女过不去干什么?再不济,你去跟太后求个情,让她把你调到慈安宫来,看在太后的份上,皇后肯定不会再为难你。”
听说公主会走,吴桂花就知道自己安全了。她一个小蝼蚁,皇后既然赏了她,怎么会自打脸再找她麻烦?除非有人在皇后面前编她的不是。
她应付春蚕几句,去慈安宫看了小胖墩,结果这小家伙中午吃饭后玩得忘形,现在正在自己的寝殿里睡大觉,她留下蚂蚱和桃酥,把给赵嬷嬷他们带的点心送到小膳房就打道回府了。
回到重华宫,大顺子已经走了。
吴桂花等到晚上,跟下完值的应卓吃完晚饭,问他对这件事的意见,他果然也说,皇后一向待下宽厚,叫她不必再担心。她又说唐嬷嬷,怕她回去了在皇后面前说她坏话。
应卓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放心,她再不会了。”
见吴桂花放心地拍拍胸口,应卓低头饮下杯中的茶,什么也没说。
应卓办事,吴桂花一向放心,虽然他没说是怎么解决唐嬷嬷这个问题,但这不影响她一夜好眠,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找大顺子来把灰泥浆调好,去芙渠宫堵上了那个坑。
堵之前,她先用破瓦片垫了一层,再拿片刀把灰泥浆抹匀,扭几棵藤子一遮,这样,从外边就基本看不出什么了。
“不会再有事了吧?”大顺子问。
“不会了吧,我都用棍子探过,这块就只有这一处裂口,你记得千万别动它啊,等十来天完全干透再用层土盖上就没事了。”
在大顺子的奉承声中,吴桂花站起看了看天色:今天十五发饷,时间不早,也该去领月钱了。还有大顺子的事先试着办办,上次白太监说的果子司和种苗司,不能忘了去看看。
今天事不少呢,得加紧赶路啊!
第74章
吴桂花赶到西掖廷的时候,还没到午时, 司苑局领饷的核计室外跟以前每一个月的十五号一样, 挤满了各司来人。
吴桂花排在最后边, 听前边人跟出来的人打招呼:“你领了多少?”
那人领了钱也愁眉苦脸的:“一千六百文,越发给得少了,我都不知道回去怎么说。”
吴桂花看了下这人的腰牌,上赞内人, 手下满额配给五个人。司苑局人手多, 发饷日一般由手下的小领导代领俸禄。如果加这人在内,工钱只领到一千六百文,说明至少叫人贪墨了两百文。
真狠啊!
吴桂花是知道宫里上下这股恶风的,但或者她的“背景”让那几个敢伸手的人摸不清, 她的月钱素来是足额发放,由此也没关注这些事。
那人走后,排在她前头的那个女人也开始唉声叹气。
吴桂花看她的铁制镶花叶的牌子上写着“种苗司上赞内人陈二妹”, 拍拍她的肩头, 低声问道:“这位姑姑, 咱们局每个月的月钱都扣这么些吗?”这女人看面相有四十多岁, 一脸的苦相, 吴桂花叫她一声姑姑倒也合适。
那女人看她有些警惕:“怎么?你不是我们局的人吗?”
吴桂花给她看了自己的腰牌,说道:“我离得远,以前不知道这些规矩, 想请教姑姑您, 这钱是不是要主动拿出来给司里交上?”
那女人看她面相年轻, 腰里佩的是内人的铁牌,不禁道:“你以前都没交过?按规矩,司里每个人都要交这份钱的。莫非,你拜了哪个有能耐的干娘?”
吴桂花懵然道:“没有啊。我也不晓得那些人是怎么盘算的,我真一回都没交过。今儿个要不是听姑姑们说这一嘴,我还不知道。”
那女人暗道,原来是个傻丫头,也不知哪里来的运道,竟一回拔毛银都没交过。因此着意探问吴桂花的来路,不等队排完,就知道这丫头在东头蕴秀宫干活,有个在东掖廷当女官的姑姑……
吴桂花看陈二妹陡然热情的神态,心道:在这宫里,还是莫太藏拙的好,适当给自己亮出一二个靠山,行事果然会方便许多。
于是,她再说她跟白管带饭友的交情,陈二妹就更热情了。反正她一副坦荡作派,就算她跟白管带关系好,只要看到她这张脸,她才不信有人还会再联想下去。
到两人领完饷钱,陈二妹已经一口一个“桂花妹子”地叫了起来,要拉吴桂花去种苗司坐坐。
吴桂花求之不得,面上还是那副傻大姐的神态,叫陈二妹拖到了种苗司。一路上只当不知道陈二妹的一对小眼睛滴溜溜地往她身上打转。
刚刚她看到吴桂花在帐房,平日里金掌司身边那个眼睛从不正眼看人的女史谁不巴结着?可这傻丫头就敢莽里莽气地顶撞她,那死丫头被这莽丫头气得脸都紫了,不也没敢扣她一文钱吗?
不是有大本事的大靠山的人,敢这么做?
其实陈二妹误会了,吴桂花脾气坏是坏,但她是真的不是故意跟那女史顶起来。她主要心里装着大顺子的事,没看见往日发饷日都在西掖廷的金掌司出现,她便试探了两句,叫那一直记着仇的女史阴阳怪气好一顿讥讽。
吴桂花看她这德性,就知道自己肯定在金掌司面前凉透了。索性不再忍耐,指着这死丫头的鼻子一顿好骂之后出了门。
金掌司是司苑局在西掖廷最大的负责人,主要就是,她手里捏着帐房。而这女史应该在金掌司这里相当于她们那的领导对秘书,金掌司能把钱袋子交给这丫头发放,那绝对不是一般的信任。
她前世在企业当大经理的小闺女就说过,得罪老板的秘书,比得罪老板还严重。
吴桂花觉着,这道理套到她村里,也不是说不通。要不以前他们村会计他妈过个生日,全村人都拎着鸡鸭去吃席呢?村长都没他们家这排场,当然这跟人家村长不讲这个排场也有关系。
吴桂花来之前就合计过,金掌司这条路走不通,她不行还能去找白管带。
上回她请白管带吃一顿饭不是白请的,白管带半遮半掩地告诉她,自己是黄掌印放在西掖廷的人,黄掌印一向都很关照她。不过白管带只是司苑局中一个不入流的管带,金掌司比他职位高这么多,假如刻意要为难她吴桂花,白管带只怕也不好相帮。别看管带的职位高过带班,大小是个中等管事,但做不到掌司,在内宫这官僚体系中也是不入品,拿俸的时候只能说拿月钱,而不是真正的俸禄。
金掌司之所以在西掖廷的司苑局能横着走,除了她牢把帐房之外,就是因为她这个女官是朝廷亲封,有品级,有礼服冠带,还能享受朝廷供养。她是真正吃朝廷饭,拿朝廷俸禄,跟外廷同级官员在待遇上一样的内廷官员。
据说像金掌司这样的女官,以后就算出宫了,朝廷还会支付一笔养老银子。这比那些在宫里待了一辈子,临到老两手空空地作为冗员被踢出宫的多少太监宫女强多了。
吴桂花上回找张太监,听他话里没说死,就知道这事老头能办。倒是她,不能把她和大顺子的关系先说出来,免得横生变故。
她打定这主意,一路听着陈二妹露骨的奉承,到了种苗司。
种苗司离帐房有些远,陈二妹解释说:“我们那库房大,建在前头不方便外边人行走,妹妹只多走两排就到了。”
吴桂花有意跟她拉关系,陈二妹也有心奉承,两人一路上热热闹闹地说笑着到了地方。
到了地方吴桂花才知道,这地方建得有些偏僻,在西掖廷倒数第二排的那排排屋中。位置倒还靠前,只是种苗司的左边门口堆了不少牛车,驴车,里边放着放着成车的苹果,青枣,枇杷,还有些她也叫不出来的浆果。陈二妹说这些都是各地送上来的,还没入库的贡品。又指给她看另外一批,说那部分是择选出来,马上就会进上的。
吴桂花有些奇怪:“这些都烂了,也是那一堆的?你看这苹果的疤瘌,这么丑,怎么当贡品?”
陈二妹解释说:“你看那些烂果和丑果不也分开了吗?有的烂果只烂了一点,削削就能吃,主子瞧不上,可我们不嫌弃啊。还有那些丑的,不好看的,能存的都留下来年节发果子的时候发,不能存的,给各司各局的掌司们送一些,谁会不喜欢?”
吴桂花听了,心里顿时有点不爽:原来宫里年节除了发钱,还给发水果的?可她除了黄掌印给她升二等宫女那天吃过两个甜瓜,再没看见水果的边,也不知道她的那一份叫哪个没心肝的货给贪污了!
吴桂花犹自愤愤,陈二妹走到门口一个正在分拣橙子的太监面前,跟他交谈两句,拿了足有五六个橙子,走回来塞给她,笑道:“头一回见面,姐姐这没什么好吃的,只能送你两个果子。妹妹别嫌这果子丑,好吃着呢。”
吴桂花推辞不过,叫陈二妹瞅个空,把橙子塞到她的背篓里,又看有两个宫女从那堆水果面前走过,都挑了一二个果子,才放心收了下来。
她不由问道:“这些果子都是放这随挑随拣的吗?”
“怎么可能?”发觉自己语气不好,陈二妹忙又道:“要是妹妹来,说你姑姑要吃,那些抠门货肯定半个不字都不会说。”
吴桂花心道,我姑姑的名声可不是这么乱打的,不过现在知道这里有个能领水果的地方也不错。同陈二妹打听过,知道原来这些人都私下里偷卖些果子,她若是想吃,拿钱来买就是了。
陈二妹羡慕地道:“果子最不经存放,他们报损的时候多往上报个几斤,昧下来的都能赚好多了。”又指点她说:“你看那几个就是聪明的,送了这么多车,肯定有多的。那些多下来的,全是油水呢!”
吴桂花看过去,那些车里放的都是弥猴桃。除了第一车第二车个头匀称,而且每个都有拳头大,其他车上一看就没有头两车的好。而站在外头负责称秤的太监也眉开眼笑:“每年就是你小子懂事,里头没掺坏果吧?”
穿枣红团福袍子的中年男人笑着低头哈腰:“哪里哪里?公公尽管验看,贡品里敢掺坏果,小的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哪。就是咱们那离京城远,若是有一个二个,还望公公海涵……”说着,一个红封递过去……
两人看了会儿热闹,陈二妹领着吴桂花到了自己做事的场子。
她这里有些类似中医院的配药房,进门就是一整扇墙那么高的大药柜,别说跟果子司门口的热闹比,就是跟她一路看到的种苗司其他部门都比不得。
陈二妹有些局促地请吴桂花坐:“姐姐这里什么都没有,妹妹可别嫌我怠慢。”招呼她随便看,没介绍两句,门外进来个人:“陈内人你回来了?月钱领回来了吗?”
陈二妹偷眼看了下吴桂花,见她似乎没注意这边,点头道:“你去把人都叫来。”
几个太监宫女没精打采走进来,陈二妹坐在屋里唯一一张桌子后边,给他们数铜板,道:“每个人都差不多,别嫌少,要不是有我给你们争,你们连这点都领不到。你们都得谢谢我知道吗?”
吴桂花:“……”好家伙,一转手就又贪墨一百文,你也好意思跟人说这话?
她又不由深深庆幸:幸好自己及时抱住了秦司薄的大腿,不然她那点月钱只会更加难拿到。
那边陈二妹发完俸,把人都轰出去,又凑到吴桂花旁边,笑道:“桂花妹子,这些都是要扔掉的种子。你要要的话,到这来,我这有些今年到的葡萄籽,出芽率很高的,我送你一些。”
“要扔掉的?为什么?”
“这种子谁都不认识,也不知道是谁去年收上来凑数的。看这几颗都霉烂了,放在这也是占地方,不扔掉干什么?不是……难道桂花妹子你认识?”陈二妹盯着吴桂花忽然发亮的眼睛,回过了味。
吴桂花嘿嘿一笑。
第75章
种苗司的场地非常大,但最大的场地被树署占据, 苗署次之, 也有好大一片仓场, 籽署地方最小。下边细分了果籽仓,花籽仓,园木草籽仓。其中果籽仓就是吴桂花所站立的这一间屋子,前后两间屋, 带一个晾种子的小院子。
陈二妹说, 现今的水果,用苗木种植最多,其次是扦插,她这放的种子, 绝大部分是备用,只有少少一部分,如葡萄, 甜瓜, 西瓜等必须用种子种植的藤蔓植物和像凉瓜那样的根茎类植物才是值得保存的, 但大郑国都位于南边多水地区, 就算有些种子有用, 像西瓜这样,不适合京城普遍种植的更多。
这一处果籽仓更像是个种子存放处。
吴桂花很奇怪:“这些事不应该是外边那些管事的衙门干的吗?”
陈二妹道:“衙门是衙门,我们是我们。这些种子又不是给外头的人准备的。”
“就我们宫里人用吗?”
“就我们宫里人用。哦对了, 有的主子喜欢种些瓜果花木, 万一哪天主子们问我们要, 我们难不成还去现找?那谁知道还找不找得到?”
吴桂花咋舌,只为了几个主子可能的需要,就建了这么些种子库,这要占多大的地方和资源哪?
而且陈二妹说,她只是果籽仓负责守仓,种子保存,晾晒和清洁工作,也就说是,她只是个打杂的。果籽仓的其他人一般在皇庄,用这些搜集来的种籽专门培育果苗,果苗培育出来,或者上交到树署,或者是苗署。
吴桂花跟陈二妹聊过一回,觉着大长见识。中间去树署和苗署转了转,说起自己想领些果苗,那些人就说,这里的种苗都是有数的,让她回去后找她的上级批条来领,只有掌司批条,他们才能把东西给她。
陈二妹听得直撇嘴,回去跟她嚼舌根子,说那些人这么说是想让她给钱,要是她等着要,自己可以帮着去说项,让他们少收些。
吴桂花想想她眼也不眨就昧了底下人一百文月钱,心知她嘴里说的“说”项,必是要辛苦费的。再一想,自己种花种草是正经事,又不是种在她老吴家的地,最后还是皇宫得益,有必要偷偷摸摸地自掏腰包买种子吗?
遂说自己考虑考虑,答应陈二妹常来找她说话,转身出了种苗司的大门。
相比于略微冷清的种苗司,果子司门前的人比先前吴桂花来时少了一些,但仍有一小撮人将负责收果子的那一侧围得水泄不通。
吴桂花想想,来一趟不容易,再看另一侧那些挑剩下来的那一堆果子也很不错,便去问那打头的太监:“公公,您这些果子怎么卖?”
“这边潞州香梨十文一斤,金蜜枇杷八文,苹果三十文……”
果真是经放的果子贵些,不经放的便宜些 。吴桂花本着走过不放过的原则,每一样都挑几个,直到感觉加了总有十斤重,才不舍地收了手。
那个卖果的太监开心得直咧嘴:“姐姐再多挑一点,我免费送你几把枣子。”
吴桂花心说,还怪会做生意,摇手道:“下回再说吧,我住得远,再挑我该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