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昆山玉
食不甘味地吃过晚饭,小胖墩终于玩得困了,揉着眼睛要睡觉,吴桂花伺候完他洗漱,自己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忽然听见小胖墩睡意朦胧的说话:“姑姑。”
“嗯?”
“王嬷嬷跟我说,重华宫不详,什么叫不详?”
一时吴桂花也想不起来这个叫王嬷嬷的是谁,左不过小胖墩身边那几个不出挑的,随口道:“三殿下休听人乱说,若是不详,我住在这这么久了,怎么还好好的。”
小胖墩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不详是皇祖母今天这样吗?”
“呸呸呸,”吴桂花吓得坐起来,郑重道:“三殿下,话可不能乱说,太后娘娘怎么叫不详?太后娘娘吉祥如意,福寿绵长,是整个天下最有福气的人。”
“那王嬷嬷说的,我生母和养母是不是年轻轻去了,就是没福气了?”
要是这个王嬷嬷嬷在这,吴桂花保证两个大耳刮子扇得她后悔自个儿被她爹妈生出来,她耐着性子同小胖墩道:“这些都是混帐话,三殿下可不能乱说。两位娘娘被选进皇宫伺候陛下,怎么叫没福气呢?没福气能被选中伺候陛下吗?”
小胖墩好像越说越清醒,他从怀里拽出个五彩大荷包,道:“那王嬷嬷早上给我系这个大荷包,悄悄给说我若把这荷包天天戴在身上,能给我娘带来福气,也是假的了?”
吴桂花手一抖,打开了荷包。
……
慈安宫中,太后正在苦劝皇帝:“陛下即位以来,一直宽仁待下,若是为了哀家大开杀戒,叫哀家如何心安?”
皇帝怒意蓬勃:“母后,可这次他们把主意打到了你们身上,我若是不施手段,岂非让人认为皇家的人任谁都能欺负?”
“可这次只是司苑局送盆栽进来时不小心夹带了几株杜鹃,他们并不知我闻到杜鹃会呕吐少眠。若是因为下人的无心之失就要他们的性命,太过了。”
见皇帝咬牙不语,太后又道:“这些时日,我一闭眼睛,就会看见四儿和闵氏。”
皇帝面色一变:“母后!”先帝在诸兄弟之中行四,也只有太后如今会偶尔念叨先帝的乳名,至于闵氏,自然是先帝的结发妻子,孝恭皇后。
太后道:“放心吧,我儿一向孝顺,梦见他,我很高兴。至于闵氏,有四儿在,她不敢怎样。”她缓了口气:“只是,我总想着,他死之时,我叫他带着遗憾而去,未能按他说的,照拂他们母子,心中难安,也未必是这杜鹃的错。”
皇帝半晌不语,太后合上眼睛,仿佛不胜疲惫。
直至滴漏的声音打破满室的寂静,皇帝方道:“母后的意思,儿子已经明白。应卓说来已经成丁,也该正经办几件差事,正好皇城戍卫司有个缺,改日——”
说到这里,一名太监匆匆进屋,同皇帝耳语几句。
皇帝面色大变:“此事为真?”
见太后担忧地看他,皇帝竟不及解释,冲她拱拱手:“儿子去去就来。”
皇帝走后,一声低语响起:“娘娘,你说,咱们的事能不能成?”
太后掐着手中的佛珠:“会成的。皇帝只是心眼小了些,不是个狠心的人。”
“那皇帝会不会猜出杜鹃花是我们——”
太后轻轻一笑:“猜出来又如何?就是要他猜出来。以往那些年,我同他说过那么多回,他都不松口,还将应卓发配到永安门那种地方。这孩子虽说命数与常人不同,可都是我的孙儿,我如何不疼?如今他又成不了婚,不会对陛下有多大影响。正巧我借今日的事逼一逼皇上,他再没有不同意的。”
说到这里,又忧心道:“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你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还不等人出门,皇帝急惊风似地刮了回来:“今日的事绝不能就这么善了,您看看,那些人又做了什么?这一次,谁都别想阻止,这件事,朕一定会追究到底!”
“啪”,一个五彩大荷包被扔到地上。
…………
吴桂花并不知道她那天突然夜入慈安宫使事态产生了什么变化,她在小胖墩的荷包里发现晒干的黄杜鹃时,整个人就炸了:这种花是有毒的!这个荷包做得这么鲜艳,若是小胖墩拿起来咬一口……不敢再想下去,她立刻拿着荷包,让侍卫带她到了慈安宫。
只是没想到,她这回见到的是她躲避过无数次的皇帝,这个盛怒中的中年男人并没发现,眼前这个女人跟她昔日宠妃的联系,听见吴桂花说完来龙去脉后,立刻转身去了太后住的寝宫。
第二天,司苑局就来了通知,要求他们把自己负责的宫道彻底检查一遍,铲除所有有毒的花,尤其是黄杜鹃。
又过了几天,皇后被废。
天下震动。
第91章
清晨,天只麻麻亮。
叶先带着他的小徒弟, 一人背着扫帚, 一人提着水桶, 从重华宫门口,一个扫地,一个洒水,快速地按照先前的每个人规定的路线扫去。
然而, 刚过重华宫正门前的那个路口, 还没到风荷苑,就被拦住了:“什么人,站住!”
两个人赶紧一个挺身,规规矩矩站好。叶先赔着笑道:“这位老兄, 我们是司苑局清扫宫道的,您看——”
在侍卫的眼神示意下,叶先双手递上腰牌, 那人验看完毕之后, 方点头道:“扫快些, 不许东张西望。”
叶先点头哈腰:“放心吧老兄, 我老叶头在宫里二十多年, 知道规矩。”转脸喝斥自己的小徒弟:“听到了吗?扫完就走,别东张西望地给我惹麻烦。”
小徒弟唯唯喏喏,在侍卫们的监视下, 两个人果然老老实实地扫完一整条宫道, 期间连头都没抬一下。
叶先两个稳着步子, 直到回到重华宫,方塌下脸来。
一边,他的小徒弟目露担忧:“师父,我们现在怎么办?”
皇后三天前被废,昨日晚上,被迁至风荷苑幽禁。
跟着皇后来的,还有一队金吾卫精兵。
叶先也没了主意:“等吴姑姑回来再说吧。”不知不觉,他已经对吴桂花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原本他以为,这就是个对主子有些特殊的女人,但自从吴桂花的能力在他们这个小团队越来越不可获缺之后,连叶先也偶尔会把她当成主心骨。
吴翠花却不像叶先那么焦急,但凡是个人,就不可能一直顺风顺水。顺风时扬帆而起,逆风时缩头团身躲在舱下,很正常。
她刚从慈安宫回来,先前宫中剧变,小胖墩被留在她那里好几天,直到昨天说太后病势好转,想念孙子,才派人把他接了回去。
那天晚上她去见了皇帝,把跟小胖墩的对话和那个大荷包的来历交代清楚之后就被放了回来。
接下来几天,她带着小胖墩,从竹林到各种废弃宫室,到处玩了个遍。
除了身边总是跟着两个人,略有些烦人,还有,几天没见着应卓,有些想他之外,她这里风平浪静,一片岁月静好。
她能猜到自己交出去的东西会引来不小的风波,但她绝对想不到,这朵敏感的杜鹃花在这个时机交出去,会挑动太后母子间的心结,从而为皇帝的行动提供了不小的助力。
在她的视角中最近内宫人事变换频繁。而且事牵连之广,也是让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
慈安宫里,连那位最常跟着太后的老嬷嬷换了个不太熟的面孔。
吴桂花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把小胖墩送回宫,跟他约好每天来看他后,总算回重华宫睡了一晚的好觉。
到她上午履完约回来,听完叶先的顾虑,她总算迟钝地意识到:她的运宝事业必须要暂停了。
“都老实干活,这段时间,谁也不许动弹。”
叶先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这样一注大财在脚底下,没有谁能安心把它放在——也不是,也就这位祖宗能心不跳气不喘地不当回事。
重华宫,吴桂花三言两语给这事定了调子,自己找来梯子上了房。
叶先在下面给她扶着梯子,叫苦不迭:“祖宗,我的祖宗,您不是说老实干活吗?那您上这房干嘛?”
吴桂花振振有词:“我这不是检查房子有没有问题吗?下这么长时间雨,我得看看是什么地方漏水,想法子补房子。这怎么就不是老实干活?”
叶先真的想撇嘴,跟这祖宗当邻居住这些时日,他自问对她还是了解一些的,他敢打包票,检查房子是有,但要说她不是想看热闹,他把头拧下来送她!
叶先也自问是自己在宫里算见多识广的,但真没见过像她这号的,爱串门爱听人说事,爱到能搬梯子上房的。
房顶上,吴桂花踩着屋脊走过一圈,选了个最佳角度,靠在脊兽的边上坐下,看着风荷苑的方向不动了。
五月的早晨,天气还是很舒服的。吴桂花靠在屋顶上晒着太阳,手里揉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溜过来瘫成一张猫饼的小二黑,嘴里嘎嘣嚼着炒黄豆,听那边屋里唱戏似地喊:“冤啊!皇上,臣妾冤啊!”嘿嘿乐出了声。
吴桂花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纯粹:敢害我家孩子,我没法子亲自报仇,我看看你那落魄样子下下饭,那还是能做到的,哈哈哈!
她在名副其实的冷宫住了一年,这还是头一回看到戏里因罪被发配冷宫的罪妃,一来还来个大的。只听这几句戏腔自然过不足瘾,吴桂花叫底下叶别吵吵得人心烦,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不等再听,正门那来了人。
之前已经说过,风荷苑跟重华宫只隔着一个宫道,吴桂花现在是在重华宫侧门西厢房这,离风荷苑正门也就是一个拐角的距离。
因此,打头那人跟侍卫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侍卫大哥,我们裕妃娘娘走了老远的路来看望废后,您就通容通容吧,我们娘娘只跟废后说几句话就走,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裕妃不是四皇子的生母吗?传说中,因为裕妃生了四皇子,虽然风头比不上东山再起的丽妃,可也是不容小视的势力。
来了来了,得势宠妃奚落冷宫废后的戏码终于来了!
吴桂花精神头立刻也来了,她抻着脑袋,往人群扎堆的方向看去:那边一队男女打着立瓜,金节等仪仗,围在一架金凤舆撵旁边,果然好气魄好威风。
那班人马跟侍卫们站在门口堵了会儿,让出一条道,从里头走出位穿桃红宫装的女子。
吴桂花眼神好,那女子侧对着她,瞧不见她的长相,但她头上戴着的流苏,金钗,和她身上挂着的白玉禁步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身后跟着两个端着托盘的宫女,在中庭这站了站,吴桂花吓得脑袋一缩,差点以为这人看到了她。
她等了一会儿,等再抬头时,裕妃已经进了门。
不一会儿,门里传来废后的咆哮:“滚!本宫不需要你来可怜!”
屋子里噼呖啪啦地响了会儿,吴桂花心痒难耐,把头抻长了点,这回,正跟一个侍卫对上双眼。
四目相对,那侍卫眉毛竖起,吴桂花赶紧举起一块破瓦片,讪笑两声:“修瓦,修瓦呢。” 刺溜窜下了房顶。
叶先总算接着这祖宗,忍不住数落道:“还看吧?真当人家那些侍卫都是摆设?好歹对面的曾经也是皇后,什么叫虎死不倒架,人家现在就是落魄了,想整死我们也……”吧啦吧啦一大堆。
吴桂花眯着眼,觉着这戏,余韵十分悠长,足够她品味好几天,遂对叶先保证道:“行行行,你别再念叨好不好,我知道错了。这不是无聊么,有这么一群人在这,想干点啥都不敢干,你总得让我找点乐子好不?”
这话一说,叶先也不作声了。半晌,来一句:“这事您别指我瞒着,我啊,肯定要找那位好好说道说道。”
吴桂花知道叶先有渠道跟宫外联系,赶忙跟老头求饶,老头哼哼半天,到最后也没松口。
这几天可不是无聊?
以前吴桂花还能扫扫宫道,去各个废旧宫室发展点秘密基地,现在隔壁有这么几尊门神在,发展秘密基地就算了,她还得庆幸她风荷苑那棵枯树的坑填得好,不然这回可不好交差。
而扫宫道么,叶先自己都不扫,当然更不会让吴桂花扫。
吴桂花现在每天的事,就只剩下早上钟响了,她跟着大伙一道出发,去慈安宫看小胖墩。
但慈安宫每天换一批人下来,连小胖墩身边都受到了不小波及。这孩子不知猜到什么,这些天也沉默了许多。
吴桂花看着心疼,只能去完慈安宫,把他带出来,别的地方不敢去,每天就在小竹林里引着他挖竹笋挖蚯蚓逮蚂蚱玩。
小胖墩是开心了,可她总不能跟三岁孩子一样,成天撅着屁股在地里捉虫子吧?
就这么又过了几天,终于一天晚上,吴桂花被一阵敲击声惊醒:“桂花?桂花?”
吴桂花一个虎跳蹦下床去开了门,门外,果真站着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一把抱住他:“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进来的?隔壁,隔壁那,那些人——”
一根手指抵在她唇中,他俯下身来,眼睛看着她:“嘘。”
吴桂花被他唇间的风吹得身子都快酥了,听他在她耳边耳语:“我来看看你,你担不担心?”
“我担心死了!”吴桂花紧紧抱着他,急切道:“这几天你去哪了?怎么连个信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