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昆山玉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了过去,那名御医面前是一个卷起裤子正想出示患处的太监。
那太监委屈道:“您的这位高徒说,我的脚痛一痛等自己好就行了。可每年我疼痛之时,恨不得去死,叫我怎么忍下去?”原来是那个脚疼半个月的仁兄又来了。
御医道:“我只复验方子,你没有方子我可看不了。”
那太监却道:“可您的徒弟已经给了我诊断,这不算开方子吗?”
御医一怔,吴桂花趁机道:“当然算了。诊断错了没开方子,万一出了事,难道不也是庸医治死人?”
御医:“……”好像也没错。
见一边小小波折被平息,单独坐在一边的白胡子老头哼了一声。吴桂花笑眯眯看过去:“您看,院正大人都表态了,您还是给看看吧。万一耽误了病情,您的徒弟别没出徒就成了庸医。”
白胡子院正&御医&徒弟:“……”这丫头是巾帽局的吧?这扣帽子的水准说不是专业的都没人信!
没一会儿,另一边又出了新状况。
“不是说了吗?没方子别来凑热闹,出去出去!”
“是您徒弟没给我开方子,硬说我没毛病。可万一他看错了那怎么办?”
“我没治过你,你这人别血口喷人。”说话的是徒弟,这位是真急了。
“那不是你就是他,总之就是你们当中的一个……”
“是谁你找谁去!”
“那我哪记得清楚?你们都穿一样的衣裳,长得也差不多,我瞅着就是你。我说,你是不是怕给我治不了坏了名声,故意诬蔑我,说没给我治过啊?”
那御医终于投降:“你——坐下坐下!”
吴桂花眯眼一笑:她安排的人上场了。治没治,有没有方子,现场人这么多,谁能真的说清?反正我说你给诊断了没开方子,你有本事一个个对质过去啊。对质咱也不怕,咱这病人多,一个个来,你耽搁得起这时间吗?
于是,等林妃最后赶到西掖廷时,发现几个本来是准备领完人就走的御医院老头老老实实坐在院子里,旁边的医案都写得老厚老厚的了。
林妃:“……”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事?
她当时气得直接拽着曲医官去了紫宸宫找皇帝哭诉,准备拿皇帝当日的话告上御医院一状,结果被告知皇帝在道宫,也就是原来的凤仙宫炼丹到了关键时刻,绝不能被琐事打扰。林妃只能老实在外边候着,没等皇帝的贴身太监把话传进去,她留在御医院的人却赶到场告诉她,几名女官绑了御医院的学徒去了西掖廷。
林妃心底暗爽,却又怕真的出事,只好带着曲医官又匆匆赶到了西掖廷。
此时她站在最外围,让人找来人一问,方知原委。
“你说的,那名宫女是哪个处所的?”林妃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宣扬,带着人找了个人相对少些的地方进了院子。
“这奴婢打听过,这婢子说是叫桂花,在司苑局做活,是尚宫局秦司薄的侄女。”
“哦?秦司薄为何会把自己的侄女放到司苑局?”林妃通过旁人的指点,已经看到了吴桂花。
看到她的满脸麻子,林妃摇摇头:“可惜了。”心中暗道:六大尚宫选人首重相貌体态,但在主子们面前做活,只要主子们喜欢,长得体面也不是必须的,自己正值用人之际,若此女果真聪明善谋,不是不能将她当个帮手……
吴桂花分毫不知有人打上了她的主意,她见此时各位御医们均已认命,笑嘻嘻地搬个凳子在白胡子老头面前坐下:“院正大人,您就这么干看着?不指导指导?”
白胡子老头也是服气她的脸皮,自己刚刚只差跳脚大骂,说此女诓骗扣押朝廷命官,奸狡无赖至极,此事他定会禀报德妃娘娘如何如何,结果被她三两句用话逼住,不得不坐在这干瞪眼。
随后她脸一抹,居然追上来还敢打他的主意,自己有心骂再她两句,可刚刚见识了她词锋之利,一时有些怯阵。
就见此女笑眯眯地道:“大人,我们老家有句话,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您也是位大人,咱们这里这么多民间疾苦,您真的忍心袖手旁观?”
“少胡说,老夫只是名医官,如何为你们做主?何况这里是皇宫,何来民间?”
吴桂花摆摆手:“医官不也是官吗?都是一个意思,不讲究那么多。您看看这里这么些人,从入宫起生病就只能硬忍着,这位大哥,今年才二十三岁,可他的背都变了形,大好人生就是因为得了不知名的怪病,只差一点就要被拖进宫人斜等死。还有这位嬷嬷……您只是开一付药方子的事,说不定就救了一条命,您真的忍心看下去吗?”
一席话,说得老头沉默了下来。
林妃的心也提了起来,她知道,从她提出这件事开始,最大的阻力就是眼前这人。
老头眼神复杂,却只说了句:“你个丫头,懂得什么。”仍是不肯治病。
莫非她退了一步,有人还是不满,要逼得她一事无成,颜面尽失才肯甘休?
那一瞬间,林妃脑补了无数个阴谋。
吴桂花说了半天,这死老头还是硬咬着不松口,终于憋不住了,破口骂道:“你这个死老头,白跟你讲这么多话。都说医者仁心,你个当医生的不治病你有什么资格当医生?”
林妃吓了一跳:这丫头脾气也太爆了点吧?四品院正她说骂就骂,连她被逼得这么狠,都不敢对院正如此无理。
院正怎么反应的,林妃已经顾不上观察了,她心里对吴桂花大摇其头:我在宫中一向隐忍,若身边真有了这个爆炭似的丫头,这不一定是好事啊!
吴桂花可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她憋了好几天,终于今天借着怒火骂了出来,心里其实是有点害怕的。但见老头没跟她对喷,而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心里也松了口气。
御医院的这几人当中,就数这老头变数最大,他杵在这,自己就不得不防着这些被按坐下来治病的御医还会被他弄回去。就是他现在不破坏,也不能让他留在这借机搞破坏。
至于骂人……吴桂花的原则一向是,既然做事,就不能怕事。她也不信,那老头好意思真跟她计较她骂人的事,说穿了,那老头挨骂是因为他不救人。
当医生的不救人,说到哪去都没有道理。往大了说,这人医德有问题。
如果他真敢找自己的麻烦,吴桂花也敢应战。
吴桂花在心里捋顺这个逻辑,慢慢沉下心来。精神一直高度紧张的她就没有注意到,有人在暗暗观察她,她还错失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几天后,当林妃得知吴桂花还是三皇子看中的人后,更是死了那份心。不过,因此,她也做了个决定。
这些,就不是吴桂花能猜到的事了。
自从她那天骂了白胡子老头后,为了避祸,接下来的事秦司薄就不许她再插手了。
因此,她又一次回到了重华宫。
而这次,应卓为她带来了另一个消息:“曲医官的确曾经去过肥水司。”
第101章
吴桂花走了, 御医院的义诊还在继续。
整个皇宫中光西掖廷就有逾万宫奴, 何况其他地方。凭这几个御医, 怎么可能一天之内看得了所有病人?
那些女官们也不是吃素的,有了吴桂花第一天的范例, 怎么对付这些御医们,她们也都有了数,何况院正被吴桂花气走, 剩下的人更成不了气候。到一天结束,御医们要离开回家, 女官们一律放行。但想带着学徒们走,那就不行了。
为什么?因为有的病人病势较沉, 还是依靠旁人或推或抬才来得了, 更有几个危重病人当场就另外辟了房间观察病情。你们人都走了, 那这些重病号半夜发病怎么办?
没奈何,那些学徒们又被留了下来。
这坏主意当然是吴桂花临走前为防万一, 向秦司薄献上的。不留两个人质扣在手里,怎么让他们第二天再乖乖过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尽管吴桂花只在第一天说了几句话, 还有秦司薄为她遮掩保护她,但谁叫她每回都是在关键时刻开的口, 有心人自然有办法弄明白她在里面扮演过什么角色,又是何方人马, 能不能为己所用, 或者会不会成为挡路石。要不是这些人打听清楚, 她现在是在鬼屋里跟废后做邻居, 恐怕重华宫又要热闹好些天。
不过,即使这样,重华宫还是迎来了几拨无法拒绝的访客。
“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感谢姐姐那日为我们仗义执言,要不是姐姐,我怕也是进宫人斜的命,也不能得了救命药多了点指望。”
一群人中,还有个被抬着来的顾大姑:“这都是大伙要来感谢你的。放心吧,他们有分寸,不该说的都没说。”
吴桂花望着这些眼泛泪光,激动不已的宫人们,也是感慨不已:“大姑这话说的,我有什么好感谢的。治病的不是我,做事的也不是我,大家没必要这样。”
顾大姑摇摇头,道:“得了,你那天做的事担了多大风险,老婆子我是知道的。我老婆子能再苟活几日,也是托了你的福,这个恩,你是当得的。”
“是啊,姐姐别说你没治病的话,你就是没治病,你也是我们的恩人。”
吴桂花望着顾大姑,心里难过:“大姑这几日可舒服些了?”
顾大姑脚脖子都烂了,妥妥的糖尿病晚期,这种病连现代社会都没得治,更何况现在。
顾大姑对自己的病情也是心中有数,现在的宫正王四林是她没出事前收的徒弟,对吴桂花在御医给宫奴看病这件事里起到的作用,没有几个人比她更清楚。
如果说,那天顾大姑帮她们,只是一念善心,但到了现在,她是真心想给她尽一份力。
她小声同吴桂花道:“我能带过来这的,都是可靠的人,你担心什么我知道,我已经交代下去,都会帮你盯着那些人。再说你做了这么大事,他们也不敢来找你麻烦。”
吴桂花眼眶微湿:“放心吧,大姑,我不怕。该担心的,是那些做坏事的人,我行得端坐得直,那些躲在阴沟里的鼠辈,迟早完蛋,我用不着怕。”
顾大姑大笑:“好,好!想不到我们这宫里也出了个女中豪杰,可惜啊,要是我年轻那会儿,怎么说也不会放你在司苑局蹉跎。”
这个,吴桂花就不方便多顺着说了。
她将这些来重华宫的人一一认过,这些人多数跟顾大姑熟识,也就是在西掖廷后边干苦活累活的低品级管事。
吴桂花收下他们的谢意,但他们带来的礼物是怎么也不肯收下。宫里环境闭塞,生活苦闷,很多人会自发形成小圈子。有的小圈子为了敛财,设局勾人赌博,勾人信邪教……骗钱手段花样百出。离皇帝越远的地方,骗局越多,这些人攒点钱不容易,吴桂花怎么忍心收下?问明他们的病情和开的方子,还叫大顺子跑了趟兽苑,从刘掌案那抠了不少药材出来。
刘掌案那里常年备有药材,其实很多都用不完。如今被吴桂花用极低的价钱拿下来送给这些有需要的人,也是物尽其用。
只是这样一来,那些人就更过意不去了,有几个就要跪下给她磕头,叫吴桂花给拦住了,她正色说道:“咱们能顺利看上御医,还要多谢皇上,多谢林妃娘娘开恩,把我们这些宫奴当人,连御医都肯拨来给我们治病,你们要谢,就给皇上,给娘娘多磕几个头。我做的只是小事,当不得大伙这样的重礼。”
此话正确得其他人都说不出话来,只得跟着点头,总算被吴桂花连劝带唬地都给忽悠走了。
“看见没有?这世上,还是知恩图报的好人多。”
吴桂花回转头去,看见倚在门边的小顺,时刻不忘教导。她发现,这孩子经过那一遭,思想有点走偏。
小顺却说:“姑姑,我伤养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能见我师父?”
吴桂花:“……我忽然想起来,忘了给赵嬷嬷送咸蛋,我去去就回,去去就回哈!”
女中豪杰,也有女中豪杰解决不了的问题啊!
尽管远离是非之地,因为这件事自己由头至尾都参与其中,吴桂花始终都很关注,经常会遣大顺子他们去打听近况。
因此,她第一时间知道,虽然有御医看病,药材并不免费,有很多人开了方子却治不了病。
林妃在宫里发动了一场募捐,就连皇帝都拿出了一笔银子来作为药费为宫奴们垫付——毕竟说到底,这些人都是皇帝的家奴。
总算令这次义诊圆满结束。
御医院义诊的事结束之后,吴桂花去东掖廷看过秦司薄一趟。秦司薄脸带春光,心情极好,虽然还是责怪她不该自作主张,但言谈间对她总算不再那么苛责。梅雪私下告诉她,说秦司薄因为组织有功,之前的过错被一笔勾销不说,还有可能再进一步。
而林妃似乎也有了新的想法,秦司薄说她想将此次义诊做成定例,正为此而奔走。皇后被废之后,大皇子成为太子的希望更为渺茫。如果说林妃没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她能把这摊事做好,比起德妃裕妃等管着后宫劳心费力还讨不了好,是既得名声又有实惠。
吴桂花原还担心,过了这一次之后,她们这些宫人以后又要过上无人可医的日子。这下叫林妃想到她前面,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令她对林妃的感官大好。
进入六月之后,东掖廷果然传来消息,尚仪局袁宫令因为生了急病被挪出宫养病,由秦司薄代掌尚仪局。
吴桂花便是没混过官场也知道,当官的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人走了想回来比从下往上升职还难。秦司薄这次说是“代”宫令,只因为权力交接需要过渡,这个“代”字只是暂时的名头罢了。若是干得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掉了。
女官做到后面,升一次职比登天还难。秦司薄能执掌一局,除去本身能力,还不知道明里暗里使了多少力。
吴桂花得到消息后少不得要赶过去贺她一番,秦司薄专门拨出时间跟她单独谈了很久的话,确定吴桂花的确只想待在重华宫,只等着到年龄出宫后,她也不再劝说,只说到时候自己会帮她安排。
经过这些事,这两个相处倒是真有些姑侄两个的味道了。
正当吴桂花认为,皇宫三大巨头,德妃管人事,裕妃管钱财,林妃搞搞她的慈善,后宫从此会进入和谐有爱的新篇章时,应卓为她带来了新的消息。
“曲医官真的去过肥水司?可他不是医官吗?他去肥水司干什么?他什么时候去的?年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