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和尚 第106章

作者:罗青梅 标签: 穿越重生

  亲兵站在门外,神态恭敬,目光落在门槛前,看到一双明显不像男子靴鞋的精巧鹿皮靴,呆了一呆,抬起头。

  瑶英俏生生地立在门前,束发于顶,身着他昨晚找来的联珠纹半袖翻领锦袍,腰间束带,别了一柄匕首,丰肌如雪,眉眼端丽,朝他一笑,面容苍白。

  亲兵回过神,小声道:“公主好些了?”

  瑶英点头,道:“苏将军还没醒,可是有要事向他禀报?若不是紧要事,再等小半个时辰。”

  亲兵挠了挠头皮,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昨晚摄政王吩咐,让阿兰若去抓药,城中戒严,他不能出门,今早他拿着药方出去,还是被巡城卫士赶了回来,城里还在戒严。”

  瑶英心中一动,跨出门槛,合上门,让亲兵把药方拿给她看看。

  亲兵取来药方,她接过细看,药方写了两份,一份是胡语,一份是梵语,她能看懂一些胡语,上面所写的药材正是舒缓药性需要的药物。

  这份药方是为她写的。

  瑶英出了一会神,低头再看药方。

  苏丹古的字迹峻整严饬,笔锋刚劲,力透纸背,像他的人,气势磅礴刚猛。

  她在佛寺里看过昙摩罗伽的笔迹,清朗峻秀,雍容空灵,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无论梵语、胡语还是汉字,都很优美,一如其人,似欲乘风归去的谪仙。

  瑶英摇头失笑,把昨晚迷迷糊糊间一闪而过的怀疑赶出脑海。

  她心里有很多猜测,其中就属这个最异想天开。

  “这药方是给我开的。”瑶英把药方还给亲兵,道,“现在我们不知道王宫到底出了什么事,别让阿兰若出去冒险,我已经好多了,不用吃药。”

  亲兵飞快扫一眼她的脸庞,她还有些虚弱,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神态却从容不迫,双眸清亮,一点都不像病了,想起她昨晚连路都走不了的样子,心中暗暗佩服,没有应是。

  瑶英问起驿舍的事。

  亲兵详细告诉她昨晚的变故,最后道:“缘觉和昨晚出城的人都没有消息传回来。不过请公主放心,谢青他们安全出城了。阿兰若打听过了,今天城中戒严是王宫颁布的命令,和驿舍没有关系,市署的人不知道北戎小王子到了高昌,以为昨晚死在驿舍的那些人是为了抢劫商队的货物起了内讧。”

  知道谢青几人安全撤离了驿舍,瑶英放下心来。

  阿兰若知道她醒了,给她送来一大碗炖得烂烂的肉汤。

  肉汤清炖,一股浓烈腥膻味,瑶英没什么胃口,但是昨晚折腾了那么久,手脚绵软,需要补充体力,还是硬逼着自己吃了几口,肉汤下肚,一阵反胃的感觉。

  她拿起匙子继续吃,门口几声脚步踏响,一道人影逆光而立,笼下的阴影罩住了她和她面前的肉汤。

  瑶英手执银匙,抬起头,看着门前的人。

  苏丹古站在阶前,垂眸看她,脸上又戴上了那张夜叉面具,身姿高挑挺拔,腰间革带紧束,窄袖袍勾勒出劲瘦的线条,似一张拉满的弓,举手投足蓄满力道。

  “昨晚因我之故,让苏将军受累了……”瑶英道,指指食案上的一大罐肉汤,“将军一起用些早饭?”

  苏丹古没做声。

  瑶英直起身,给他盛了一碗汤,拿了几张胡饼,摆在空食案上。

  门外长靴落地响,亲兵从长廊另一头跑了过来,走到苏丹古身侧,小声说了几句话。

  苏丹古转身走了。

  瑶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摊手,接着吃自己的。

  一盏茶的工夫后,苏丹古和亲兵谈完话,回到厅堂,瑶英已经吃完早饭回房了,长案上摆放着汤碗食盘,碗上倒扣了张盘子。

  亲兵打开盘子,汤还是热的,冒出丝丝缕缕热气,胡饼架在炭炉边烤着,松脆瑄软。

  “公主真细心。”亲兵笑着道。

  苏丹古一语不发。

  瑶英回到房里,床榻上干净齐整,应该是阿兰若进来收拾过了。她头还是有点晕,躺下歇了一会儿,小睡片刻,门上传来几声轻响。

  她揉揉眼睛,起身开门,一道清冷目光落到她身上。

  “苏将军?是不是阿青他们有消息了?”

  苏丹古没回答,径自进屋,瑶英跟上他。他扫一眼坐榻,瑶英会意,乖乖坐下,等着他开口,他也跟着落座,伸出手,手上没戴平日那双皮手套。

  瑶英脸上神情有些茫然。

  苏丹古视线落在她手腕上。

  瑶英一愣,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腕,再抬头看他,无言对视了半晌,她猛地反应过来,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凝霜皓腕,伸到苏丹古面前。

  苏丹古垂眸,为她搭脉:“这是公主第几次拖延服药?”

  瑶英忙道:“我往日都是一月服一次药,算上这次,大概有三四次拖延了几天。”

  那是在北戎营地的时候,她怕海都阿陵发现她的弱点后故意折磨她,不敢让他瞧出端倪,等他不在营地的时候才敢服药。有次她刚服完药海都阿陵就回来了,当时她很紧张,强撑着没露出异样,衣衫都湿透了。

  苏丹古接着问:“每次散药都和昨晚一样?”

  他问话声音冰冷,有种让人无所遁形的威压,瑶英从小就怕郎中,老老实实地回答:“差不多,不过没昨晚那么难受。”

  苏丹古没说话,两指搭在瑶英腕上,垂目思考。

  瑶英忍不住问:“苏将军,我这几年只要按时服药就不会犯病,这次提前发作,不知是什么缘故?”

  苏丹古收了手指,“公主先天虚怯羸弱,多日奔波劳累,加之忧惧于心,气血不足,才会提前犯病。”

  瑶英嗯一声,她担心李仲虔冲动之下出事,急着回中原和他团聚,又不想成为亲兵的累赘,有时候身体不舒服也不当回事,继续咬牙坚持,这一次提前发作,大概就是因为这些天实在太累了。

  苏丹古道:“公主以后若觉得身体不适,须立即服药,不宜拖延。”

  拖延的次数多了,可能会拖成大症候。

  瑶英回过神,点点头,歉疚地道:“我记下了,这次给将军添麻烦了。”

  苏丹古低头看她。

  她跪坐在坐榻上,微低着头,发丝乌黑丰泽,双颊雪白,眼睫轻颤,神情有些不安。

  本是千娇万宠、锦绣堆里长大的雍容公主,不该流落域外。

  苏丹古站起身。

  瑶英跟着站起来,送他出门。

  苏丹古转身,道:“公主身体不适,如实告知我便是,不必隐瞒,也不必硬撑,更不能拖延服药。”

  瑶英心中微暖,应了一声:“多谢将军提醒,我记住了。”

  一个时辰后,亲兵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出现在瑶英房门前。

  “阿兰若趁着看管不严,出门抓齐了药,刚刚煎好的,公主趁热喝了罢。摄政王说公主的身子还没好,得喝了这些药。”

  瑶英愣住了,接过药,道:“请你转告摄政王,我不碍事的,还是别让阿兰若去冒险了。”

  他们还没脱离险境,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给苏丹古添麻烦。

  亲兵笑了笑,道:“公主是病人,就别担心这些事了,好好养病。阿兰若在高昌待了这么多年,不过是出去抓药而已,不会有事的!”

  他停顿了一下,想了想,看一眼瑶英。

  “公主,我们离开王庭的那几天,阿史那将军向我们传达王的指令,王说,此行高昌,我们都要听摄政王的吩咐,还有,我们的任务是护卫公主的安全,其他的事我们不必管。”

  瑶英怔了怔。

  亲兵嘿嘿一笑,有些难为情:“公主病了,是我们照顾不周,公主一定要好好将养。”

  不然他们回去怎么向王交代?

  瑶英端着滚烫的药碗,出了一会神,笑了笑,谢过亲兵,回屋喝药。

  当天下午,城中的戒严稍稍松了些,阿兰若出门打探消息,亲兵按苏丹古的吩咐去城中另一个碰头处。

  瑶英请亲兵去一趟市坊,她和谢青几人约定过,假如他们失散,就往市坊递送消息。

  夜里,亲兵和阿兰若一前一后回到庭院。

  亲兵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在另一个碰头处遇见缘觉,两人一起回来了。

  瑶英立刻去见缘觉。

  缘觉受了伤,面无血色,一边胳膊软软地搭在腰间,进了屋,先给苏丹古行礼,小声道:“摄政王,尉迟国主没有失信,那晚埋伏的人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那些人是依娜公主的亲兵。”

  

  ☆、义士

  伊娜公主是瓦罕可汗的侄女, 尉迟达摩的夫人。

  昨晚苏丹古、瑶英和缘觉分头离开王寺,缘觉顺手把那个高昌内侍带了出来, 想着等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之后再严加审问, 可惜他们运气不好,没能在戒严之前逃出来, 只得返回王寺躲避。

  那个内侍生怕缘觉杀人灭口,连哭带嚎,赌咒发誓说尉迟达摩绝不敢设下陷阱害人。

  缘觉嫌内侍聒噪, 打晕了他,换上他的衣裳在王寺打探情况。今天中午王寺的人已经撤回王宫,而王宫里三层外三层由依娜夫人的亲兵层层把守。缘觉这才找到机会逃出王寺。

  瑶英听到这里,眉头轻蹙。

  她刚到高昌就特意去逛市坊,向消息灵通的胡商打探消息, 胡商告诉她, 尉迟达摩和依娜夫人关系紧张。

  北戎骑兵擅长抄掠攻打, 不擅长守城,更不擅长经略一方。高昌地形特殊,瓦罕可汗认为攻打高昌之后还必须派兵驻守, 功不半劳,不如以联姻的方式控制高昌, 从高昌抽取高额赋税, 以供养北戎王庭,于是派了两万大军围攻高昌,逼迫尉迟达摩迎娶依娜为妻。

  当时尉迟达摩已经娶了一位望族出身的正室夫人, 夫妻俩相敬如宾,感情甚笃,而依娜夫人比他年长,此前曾先后嫁过几位突厥贵族。北戎大军压境,他不得不废了发妻,迎娶新夫人。

  据说,新婚之夜,尉迟达摩曾对身边人说:今日之辱,他日必还!

  依娜夫人仗着是北戎公主,作威作福,骄奢淫逸,纵容属下劫掠来往商旅所得的奇珍异宝。她带来的部属豪奴欺压高昌臣民,将高昌王室搅得一团乌烟瘴气,民怨沸腾。

  这对夫妻剑拔弩张,依娜夫人曾当众嘲讽尉迟达摩懦弱无用,是瓦罕可汗的手下败将,还曾有侍者看见尉迟达摩气冲冲地离开她的房间,脸上好几道抓痕。

  瑶英问缘觉:“现在王宫的情形如何?依娜夫人为什么会派兵守在王寺?”

  缘觉道:“王宫的护卫都是依娜夫人的亲兵,属下猜测,尉迟达摩可能被软禁了。”

  瑶英眉头皱得愈紧:“难道依娜夫人发现我们了?”

  缘觉摇摇头,小声说:“属下审问过那个内侍了,他说依娜夫人和尉迟达摩这一年来时常争吵。尉迟达摩和先前的夫人育有一子一女,依娜夫人想将那对子女送去北戎王庭为质,尉迟达摩不答应。前不久,依娜夫人瞒着尉迟达摩把姐弟俩送了出去,尉迟达摩勃然大怒,追上姐弟俩,带回王宫,和依娜夫人大吵了一架,骂依娜夫人是蛇蝎毒妇,依娜夫人气得抽死了一个女奴。”

  “昨晚王宫戒严,尉迟达摩没有现身,今天上午,几辆马车出了王宫,直奔北戎牙庭去了。内侍认得车里的人,是世子的亲随和乳母,几人哭哭啼啼的,押送他们的人是依娜夫人的奴仆。”

  瑶英沉吟片刻,心中雪亮。

  她明白昨晚发生什么了。

  依娜夫人为了将丈夫和发妻的子女送去北戎,不惜发动宫变软禁丈夫,而他们和尉迟达摩约定密会的日子正好是依娜夫人动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