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青梅
瑶英继续对他晃手,道:“将军,帮我摘一下。”
昙摩罗伽会意,帮她摘下右手的手套,打开药盒。
瑶英凑到他跟前,从他掌中的药盒里挖了一块铜钱大小的药膏抹在手背上,嘴里嘶嘶小声吸气,轻声喃喃:“不疼,不疼,涂了药,一会儿就好了。”
她小声安慰自己,涂好了药,抬起头,发现昙摩罗伽一直在看着她,碧色双眸深邃幽深。
看她抬头,他挪开了视线。
瑶英没有多想,抬起手,绕到昙摩罗伽跟前,双手往他跟前一伸,长睫扑闪:“将军,我涂好药了,再帮我戴上手套。”
语气轻快俏皮,有种知道他不会拒绝的亲昵自然。
她把他当成苏丹古,会不会在意昨晚发生的事情?
他应该和她解释清楚。
昙摩罗伽沉默不语,收起药膏,先帮瑶英戴上右手的手套,再帮她戴上左手的,动作比刚才更加温柔,全程没有碰到她的肌肤。
瑶英一动不动,乖巧地站在他跟前。
“昨夜冒犯公主了。”
昙摩罗伽帮她戴好手套,轻声说。
瑶英正低头对着手套缝隙往伤口吹气,闻言,抬起头,眉眼弯弯,摆摆手,“没事,将军是无心的,我上次散药的时候也冒犯将军了。”
他一开始抱住她的时候,她轻轻挣扎了几下,后来发现他并没有其他动作,身上也没有异样,大概只是把她当成凉枕了。
瑶英双眸乌漆黑亮,笑意盈盈,显然一点都不介意昨夜发生的事情。
昙摩罗伽眸光和她相对,忽然道:“公主不必急躁,伤口虽然浅,还是要当心。”
瑶英一呆。
昙摩罗伽示意她去雪堆下等着,“公主帮了我很多忙,我不会抛下公主独自离开。”
得到他的保证,瑶英松了口气,她就怕他一声不吭一个人躲起来疗伤,再像昨晚那样,万一他熬不过去呢?
她想了想,帮着捡乱石埋住篝火堆。
“我的伤和将军的比起来不算什么,我可以帮将军收拾。”
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伸了过来,接过瑶英手心的小石头。
“我身怀武艺,公主不一样。”昙摩罗伽轻声道,语调温和,却又不容置疑,“我来吧。”
瑶英抬眼看他脸色,见他眸光有神,唇色已经恢复,说话也不像昨晚那样有气无力,点点头。
山上道路崎岖,昨晚瑶英独自一人去而复返时又天黑了,没法再带一匹空鞍马,只骑了一匹马上山。东西收拾完,马鞍旁挂得满满当当的,马背上也堆了一捆扎起来的毡毯。
健马发出几声不满的喷鼻声。
瑶英拉着缰绳,温柔地安抚坐骑,喂它吃果子。
昙摩罗伽收拾好,走过来,还没开口,瑶英搭着他的胳膊蹬鞍上马,左手对着他晃了晃。
她手背有伤,不能紧握缰绳。
昙摩罗伽翻身上马,坐到她身后,拉起缰绳。
健马撒开四蹄,慢慢走动起来,雪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蹄印。
……
到了山下时,山道上空空荡荡,一片新落的皑皑白雪。
健马走了一里路,走上通向最近一座城镇的大道,刚刚有商队经过,道路当中有整齐的骆驼蹄印。
昙摩罗伽问起瑶英的亲兵。
瑶英忙道:“将军放心,他们跟上阿史那将军,回圣城去了。只有我知道将军并未回城。”
她信任自己的亲兵,但是他们终究不是王庭人,让他们掺和进来,缘觉、毕娑肯定不放心。
雪原四野茫茫,风声回荡,瑶英怕昙摩罗伽听不见自己的回答,说话时总抬起头看他。
毡帽时不时蹭过他的下巴,毛茸茸的。
昙摩罗伽没有再问下去。
离城镇越近,路上渐渐有了人烟,身披厚氅、头戴尖顶帽的胡商骑着马匹、骆驼,簇拥着满载货物的大车,身裹皮袄的牧民赶着牛群、羊群,驼铃声、牛羊的哞哞声和马背上传出的悠扬琵琶声汇集在一处,虽然大道荒芜,风雪漫天,群山巍峨肃立,却满是烟火气息。
忽然,远处一阵急雨似的马蹄踏响,身穿皮甲的士卒骑马飞驰而过,腰间弯刀寒光闪闪。
瑶英不动声色,裹紧脸上的面纱,抬头看昙摩罗伽,他戴了能遮住头脸的头巾,脸上蒙得厚厚的,只露出一双碧眸。
两人下马,牵着马,混进进城的队伍当中,朝城门靠近。
这座城镇不算大,城池看去绵延不过两三里,城墙也不高大,只是一道泥土剥落的黄色土墙,不过因为受王庭管辖,没有盗匪敢来劫掠,而且市坊管理严明,是方圆百里之内交易货物最安全的一处市镇,所以等待入城的商队、牧民很多。
城门前人影晃动,有士卒在检查所有入城的人,队伍移动缓慢,队尾一直排出半里地。
一个鼻子底下留了两撇胡须的商人大声抱怨:“圣城最近出了一个凶犯,天天都在搜查,今天得等到下午才能入城!”
其他人纷纷附和:“可不是,不止城外查得严,城里也查,只要是独自出行的人,都会被抓进地牢关起来!”
“这种天气进了地牢,一晚上过去就冻僵了!”
另一个胡商冷笑了几声,道:“他们查得这么严,还不是为了敲诈勒索!”
瑶英心中一动,凑近了些,听商人们交谈,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毕娑引开了大批杀手,沿途的兵卒并没有停止搜查过路商队行人,虽说他们很可能真如胡商说的那样,只是以搜查为借口勒索胡商,讨要好处,他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瑶英退回坐骑旁,和身边的昙摩罗伽对视一眼。
“这些兵卒应该是冲着将军来的,我听那些商人描述的凶犯和将军差不多。”
瑶英小声说。
王庭发出一道诏令抓捕凶犯,不敢明目张胆道出苏丹古最显眼的特征,只说了身形和年岁,和苏丹古相差无几。
“虽说这些人不是将军的对手,我们还是别和他们起冲突,免得毕娑那边出什么状况。”瑶英低头,从锦袋里翻出几张盖了印戳的羊皮纸,“这是商队老齐办的过所文书,我们可以假装成商人进城。”
这几张羊皮纸她从王庭带到高昌,又从高昌带回来,就是为这种时候准备的。
“将军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瑶英问。
昙摩罗伽朝她点点头。
若是他一个人,他可以等天黑再进城,现在身边带着她,不宜冒险。
在胡商们的骂骂咧咧声中,队伍慢慢移动,终于轮到瑶英和昙摩罗伽入城。
“我叫阿克巴彦,从羊马城过来的。”
瑶英递上羊皮纸,自然而然地勾住身边昙摩罗伽的胳膊,靠在他身上。
“他是我郎君。”
昙摩罗伽眸光微微一闪。
瑶英感觉到他的诧异,一愣,抬头和他四目相接,他刚才没听明白吗?她说的主意就是假扮成一对贩卖毡毯的夫妻呀!
昙摩罗伽移开了视线。
几个兵卒看完羊皮纸,态度立刻变得客气了很多,不过还是像模像样检查马背上的毡毯布袋。
瑶英递上一小袋波斯银币。
兵卒接了袋子掂了掂,满脸是笑,立刻放行。
瑶英谢过兵卒,拉着昙摩罗伽进城。
昙摩罗伽眼眸低垂,看一眼她勾在自己臂上的手,没有说什么。
两人进了城门,迎面正好有支队伍要出城,几个豪奴抬着一顶轿子走了出来,周围健仆簇拥,软帘被风吹起,一张清秀面孔一闪而过。
瑶英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浑身僵直。
朱绿芸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在长安吗?
队伍从瑶英眼前走过。
作者有话要说: 啊,突然发现营养液好多了,真的很感谢每一位投喂和灌溉的小天使,(戴口罩的)拥抱每一个人,一个大大的MUA~
☆、生辰
瑶英挽着昙摩罗伽的手一点一点变得僵硬, 夹杂着飞雪的寒风扑在脸上,虽然隔了层面纱, 脸颊依旧被吹得冰凉。
她不怕朱绿芸。
以尉迟氏、杨氏为首的河陇遗民已经和她建立盟约, 他们信任她,不仅仅看重她魏朝公主的身份, 还因为他们想讨好昙摩罗伽。朱绿芸是前朝公主,没办法招揽大批兵马,不了解各个部族之间的矛盾纠葛, 不管她出现在此地的目的是什么,尉迟达摩不会被她鼓动。
朱绿芸不足为惧。
瑶英怕的人是李玄贞。
朱绿芸出现在距长安万里之遥的域外之地,书中李玄贞可以为她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痴狂举动,发现她来了王庭,肯定会抛下一切追过来。
不管遇到多少艰难险阻, 这两人总能化险为夷。
不幸被牵连进去的人就不一样了。
和他们扯到一起, 通常不是什么好事。
瑶英和李仲虔这些年之所以过得这么艰难, 就是因为李德和李玄贞的迁怒。唐氏死了,在父子俩看来,所有人都要为唐氏陪葬, 不管他们无不无辜。
谢无量死后,瑶英和李仲虔、谢满愿本可以回荆南过上平平静静的日子, 李德不允许, 李玄贞也不肯放过他们。
即使李仲虔不争,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李仲虔没有争,他浑浑噩噩, 浪荡不羁——瑶英明白,他不争是因为知道一旦争了只会死得更快,他不想连累她和谢满愿。
他以为他死了一切都能结束,殊不知在李德眼里,他们是他的儿女,他的臣子,注定要一辈子被他压榨利用,直到一点渣都不剩。
谢家为他满门战死,李德也不过是感叹一句忠义而已。
帝王无情,没有情理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