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青梅
瑶英心计飞转。
她得想个办法解决这些麻烦,最好能一劳永逸地断绝所有人的念头,还不会妨害昙摩罗伽的名声。
☆、双身佛
这天昙摩罗伽又发作了两次, 虽然不像之前在山上时那么痛苦,意识也清醒, 身体却明显虚弱了很多。
瑶英怕他出事, 不敢离开太久,除了几次下楼, 其他时间一直守在他身边。这次她不敢再瞌睡,一整夜坐在昙摩罗伽对面,一边思考怎么尽快顺利地赶回圣城, 一边盘算回圣城以后的事,看他眉心泛红,立刻轻声唤醒他。
昙摩罗伽睁开眼睛看着她,眸光冰冷。
瑶英扑上前,喂他服下丸药。
想到他这些年都是如此硬生生熬过来的, 以后还会继续这样, 她忧心忡忡。
昙摩罗伽平静地背过身, 擦去唇边血迹,一副淡然模样,看一眼落在帐前的天光, 作势要起身。
瑶英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在高昌的时候,将军对我说过, 先养好病, 再去想盟约的事,怎么轮到将军自己,就贪小失大呢?正事要紧, 将军的身体也不容轻忽。”
昙摩罗伽淡淡地道:“无事。”
最难熬的那一夜已经过去了。
瑶英眉头轻蹙:“将军明明有事,我虽然不懂武艺,这点还是能看得出来。”
昙摩罗伽浓眉微拧,目光落到她脸上,她这几天不分白天黑夜守着他,眼圈的青黑始终没有淡去。
瑶英凝眸和罗伽对视,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我知道将军必须赶回圣城,可是你也不能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现在将军是病人,病人要听话,不能逞强。”
说完,按着昙摩罗伽坐下。
她力气不大,昙摩罗伽只需要轻轻挥一下胳膊就能甩开她,手臂刚绷直,对上她关切的视线,又放下了。
他没说话,坐回原位。
“我昨天从商队那里打听到一些事情,想到一个能顺利混进圣城的办法,正要和将军商量。”
瑶英捧出一只黑漆镶嵌螺钿宝匣,打开盖子,屋中顿时一片金光闪耀,宝气浮动。
匣子里是一尊密集金刚莲花鎏金铜像,一共分四层,每一层为盛开的莲花,八尊佛像手持□□、金刚杵,结跏趺坐于莲台,层层雕琢繁复,精美绝伦。
“这是献给佛子的生辰礼,我从一个天竺商人那里买的。”
瑶英轻声说。
昙摩罗伽垂眸,扫一眼匣子里的莲花鎏金铜像,怔住了。
瑶英没察觉到他一瞬间的错愕,接着道:“现在越来越多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赶去圣城参拜佛子,我们可以混进去,和他们一起进城。我打听过了,这些人人数众多,又是成群结队去参拜佛子的,每年对他们的盘查最为宽松。”
她昨天没有闲着,借口说自己敬仰佛子,想要买些宝物进献,和来自不同地方的商队攀谈套话。
商人们告诉她城中各处哨卡盘查依旧严格,而且和圣城越近的城镇越严格。
摄政王现在仍然重伤在身,她不想他冒险奔波,想来想去,觉得不如混进参拜队伍进城,这样不仅能躲避盘查,还能顺理成章地接近王寺。
“将军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瑶英睁大眸子,认真地征询昙摩罗伽的意见。
昙摩罗伽正低头看她。
四目相接,他看着她的眼神带了几分审视。
瑶英不明所以,朝昙摩罗伽眨了眨眼睛,乌眸漆亮。
她看着他的目光灵动澄澈,恍如朝露,没有一丝试探之意。
“将军?”瑶英轻轻地唤了一声。
昙摩罗伽挪开了视线,道:“这尊铜像不合适。”
瑶英一愣,拿起鎏金铜像细看:“这尊金刚像有什么不妥吗?”
这尊金刚像不仅华美精巧,还别具匠心,据说只有天竺工匠才能雕琢出这种样式。昨日天竺商人拿出这尊铜像的时候,厅堂里的商人叹为观止,抢着出价,要不是因为她从般若那里学会几句蹩脚的梵语,而且先和天竺商人谈妥了,早被其他人抢走了。
她还以为这尊铜像很珍贵,看这金光闪闪、尽善尽美的工艺,不是和王庭行像节时法坛上的佛像很像吗?
昙摩罗伽顿了一下,道,“一卷经文就够了,不必奢华。”
瑶英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件错事,因为面对的人是摄政王,倒也没觉得难为情,笑了笑:“多谢将军,我受教了。”
言罢,立马抱着匣子站起身,蒙上面纱,噔噔蹬蹬跑出去,身影消失在门口。不一会儿脚步声折回,她站在门边低头套靴子,往房里探进半个身子。
“我去去就回,将军好好休息。”
半个时辰后,瑶英抱着几本金灿灿的经书回来,经书是以皮纸绘制的,绘有图案,精美鲜丽。
“我把铜像转手卖了。”她盘腿坐下,拍拍经书,“这些经书献给佛子,合适吗?”
昙摩罗伽微微颔首。
看来她只是无心为之。
……
楼下,刚刚从瑶英手中买走铜像的商人大喜,捧着铜像回到自己的房间。
同伴诧异地问:“这尊铜像做工精良,样式精美,可惜被一个羊马城的毡毯商捷足先登买走了,怎么又到了你手里?”
商人捻了捻胡须,眉飞色舞地道:“那个卖铜像的天竺商人不识货,买铜像的女郎也不识货,以为这只是一尊普通的铜像,我刚才多加了五十枚银币,她就高高兴兴地转手卖给我了!”
同伴满脸羡慕:“好运气!这铜像是天竺的稀罕物,你再转手卖给王庭的王公贵人,肯定能大赚一笔!”
商人哈哈大笑:“岂止大赚一笔这么简单?”
说着,故意停顿下来。
同伴知道他在卖关子,笑着追问:“这铜像到底有什么好处?你快告诉我。”
“妙处多着呢!”商人压低声音,放下铜像,手指摸索了一阵,找到机关,轻轻一扭。
咔哒一声,铜像最顶端一朵鎏金莲花忽然开启,莲瓣一片片张开,宛如莲花盛开,金色光华闪颤,美轮美奂。
同伴啧啧称赞。
下一瞬,他目瞪口呆。
只见开启的莲花当中缓缓露出一座头戴宝冠的金刚坐像,金刚赤身,有好几张面孔,六双长臂,腰佩璎珞,手握法器,主臂拥抱一位鎏金女神,女神亦是赤身,紧搂着金刚的脖颈,双腿盘绕在金刚腰际,呈现紧紧相拥的姿势。
同伴面红耳赤。
商人朗声大笑:“这是从天竺传过来的双身像,听说天竺有一门宗派的僧人修习男女双身修法,得以进入大乐境界。我以前在天竺见过这种双身像,你说的没错,这可是稀罕物,圣城的贵人领主肯定愿意拿更多银币来交换它。”
他撞大运了!
……
楼下发生的对话,瑶英一无所知。
接下来的一天,她继续打探消息,同时看着昙摩罗伽,不许他运功。
夜里,苍鹰带回一封回信。
昙摩罗伽看完信,沉吟不语,苍鹰等得有些不耐烦,轻轻啄他的胳膊,他抬手抚了抚苍鹰,示意它直接离开。
第二天,两人混进参拜的队伍,出了城,朝着圣城的方向行去。
他们刚刚出了城门,迎面正好一支腰佩长刀的兵卒策马而来。兵卒骂骂咧咧,坐在马背上,大声宣读告示,紧接着,只要看到路上有单独行路的年轻男人,立刻把人拉到一边去盘问。
身后很快传来打骂呵斥声,落单的男人都被带走了。
瑶英心有余悸,放下帘子,看一眼身边盘腿而坐、闭目调息的昙摩罗伽,他的伤势有加重的迹象,今天他们乘坐马车。
马车走出几里路后,后面一阵马蹄踏响,飞雪四溅,一支由数名北戎兵丁组成的队伍逶迤而来,当中一辆毡布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大车,从车前坐着的几个胡人侍女来看,车里的人必然是一位女子。
马嘶声声,路上行人纷纷叫骂着避让,队伍直接扬长而去。
大道两侧一片抱怨声。
“车里坐着的贵女是北戎公主,架子真大。”
“北戎人就是野蛮粗俗。”
……
瑶英透过帘缝,目送朱绿芸乘坐的大车走远。
稳住心神后,她不再刻意避开朱绿芸,而是留心打听对方的动向,以推测北戎到底发生了什么、瓦罕可汗怎么会想到把朱绿芸送来王庭。
朱绿芸自从来到王庭,频繁出入市坊,似乎在寻找打点王庭贵族的宝物,没有其他异常的举动,北戎使团依旧目中无人,态度傲慢。
瑶英百思不得其解:海都阿陵和瓦罕可汗的几个儿子斗得你死我活,兄弟阋墙,冲突不断,北戎居然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她算了一下,朱绿芸从北戎牙庭出发的时候,海都阿陵和金勃小王子几人应该还没有闹翻,可是现在金勃已经派人告知瓦罕可汗海都阿陵的阴谋,北戎怎么还没动静?
瑶英抿了抿唇。
杨迁是个将才,可以胜任训练指挥义军的重任,不过他不擅长安排细作、训练斥候。
摄政王和她说起过,北戎有一支无孔不入的斥候队伍,北戎地域广阔,从牙庭到各个小部落,走得慢的话得走几个月,没有训练有素的斥候,一道指令从颁布到传达可能要耗费半年之久。有了强大的斥候队伍,他们才可以迅速掌握各国的情报,然后制定计划、发动奇袭。
瑶英也需要一支这样的队伍。
这样她就不必每天苦苦等待高昌那边传回消息。
老齐他们的商队就是很好的斥候人选,在流落至王庭之前,他们在西域生活多年,常常和各个部族打交道,以商人的身份行走各地不会引起怀疑。
不过他们毕竟只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平民,不懂怎么从琐碎的消息中分辨哪些有用,哪些没用。
瑶英想了一会儿心事,听见身边昙摩罗迦呼吸声加重,回过神,倒了一盏热汤药,递到他面前。
昙摩罗迦伸手正要接,她缩回手,拿起一张硬梆梆的馕饼当扇子,对着热气腾腾的瓷盏轻轻扇动。
“等等,刚刚熬好的,还很烫。”
不管汤药有多浓多苦,昙摩罗迦就像没有味觉一样,拿起药盏一口饮尽,眉头都不皱一下,瑶英怕他一口气喝下去烫着。
她扇了好几下,觉得差不多了,这才递出瓷盏。
昙摩罗迦一声不吭地接过瓷盏。
瑶英丢开馕饼,问:“将军,这些天北戎那边有什么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