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青梅
“找到文昭公主了!”
“文昭公主平安无事。”
毕娑大喜,带着人迎上去。
长廊人影幢幢,几名僧兵簇拥着瑶英和谢青走下石阶。
瑶英发辫松散,衣衫凌乱,形容狼狈,脚步略有些蹒跚。
谢青落后半步跟着她,刚刚一番打斗,脸上、颈间有几道血痕,胳膊、腰上受了些轻伤,衣袍血迹斑斑,神情冰冷,手中仍然紧握着佩刀。
毕娑心口发紧,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远处的瑶英,确认她没有受伤,长长地吐了口气,心中石头落地,快步迎上前,解下肩上白袍裹住她,轻声道:“因我疏忽之故,让公主受惊了。”
瑶英刚才险些被近卫带走,心有余悸:“将军的随从跑了。”
毕娑神色一厉,冷笑:“他跑不了太远。”
他看一眼瑶英,柔声道:“我送公主回去。”
瑶英点点头。
这时,一名僧兵快步走了过来,拦住两人:“王吩咐,文昭公主先不必回去。”
说完,他示意瑶英跟上自己。
瑶英看向毕娑。
毕娑表情僵硬了一瞬,嘴角扯了扯,眸光闪烁,眼神游离。
瑶英想了想,让谢青回去,跟上僧兵。
毕娑也跟了上来。
两人在僧兵的引领下穿过绘满壁画的长廊,雪光映在廊道里,青金色光影浮动潋滟,在地上笼了一层如水的光斑,晨风吹动檐角悬铃,叮铃作响。
华贵肃静,法相庄严。
瑶英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另一条通向昙摩罗伽禅室的夹道。
缘觉守在门前,看到瑶英,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掀起毡帘。
毕娑和瑶英一前一后踏进禅室。
一道清冷的目光扫了过来,似电光掠过,落定在瑶英身上。
昙摩罗伽站在窗前,回头看她,一身过于宽大的绛赤色袈裟,衣纹皱褶如水,衬得身形清癯。日光从窗口斜斜漫进来,洒在他侧脸上,他清俊的眉眼像一幅晕开的水墨画,五官愈显深邃,碧眸微垂。
瑶英对上他的眼神,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铜哨
香烟袅袅, 弥漫在空阔的禅室之中。
隔着氤氲的青烟,瑶英和昙摩罗伽四目相接, 对视了片刻, 她一阵恍惚,不知道为什么, 心底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昙摩罗伽淡然清冷,没有一丝烟火气,这样的眼神, 不属于他。
“王。”
毕娑朝昙摩罗伽行礼,打破岑寂,“文昭公主并无大碍。”
瑶英回过神,眉眼微弯,朝昙摩罗伽笑了笑, 示意自己无事。
僧兵找过来的时候, 她已经脱险了。
她双眸大而修长, 不笑时顾盼间已是光彩照人,微微一笑,眼角微微上翘, 恍如清风徐来,皑皑雪峰下, 千树万树桃杏竞相盛放, 乍起潋滟春色。
王庭的冬季阴冷而漫长,春暖花开时,也是这般璀璨绚烂。
昙摩罗伽挪开了视线, 目光落在长案上,一卷经文摊开放着,纸页上的金色字迹刚建古淡。
沉默中,禅室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缘觉在门外抱拳道:“王,人都抓住了,一个不少。”
瑶英松了口气,道:“既然人都抓住了,我先回去,不打扰法师和将军了。”
昙摩罗伽和毕娑肯定要审问那几个近卫受何人指使,她已经脱险,可以回院子等消息。
她转身出去。
“公主留步。”
瑶英回头,刚刚出声挽留她的昙摩罗伽没有看她,对毕娑道:“既是你的下属,你亲自去审问。”
毕娑怔了怔,恭敬应是,深深地看一眼瑶英,退了出去,走下台阶前,回头看一眼禅室。
瑶英仍然立在门边,手指攥着他为她披上的白袍,眼睫忽闪,有些茫然无措的样子。
昙摩罗伽朝她一步步走了过去。
瑶英抬头仰视他,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缘觉放下毡帘,金色卷草纹浮动流淌,隔绝了毕娑的视线。
毕娑脸上神情复杂,出了一会儿神,快步离开。
毡帘落下,禅室里陷入一片幽暗,冷香细细。
昙摩罗伽朝瑶英走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静夜里的一抹月华,深邃沉静,温和清冷,不会太咄咄逼人,但却隐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仿佛能洞穿她的所有心思,一直看到她心底最深处。
这样的昙摩罗伽让瑶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望着他,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昙摩罗伽垂眸看她,视线掠过她散乱的发鬓。
她爱漂亮,在雪山上还不忘对着冰面照照容颜,每天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假如她没有流落至这万里之遥的域外,应当是个有亲人相伴、无忧无虑的小娘子。
“有没有受伤?”他轻声问。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瑶英马上觉得肩膀颈间隐隐作痛,刚才近卫追了上来,攥住她的肩膀,拖拽着她走了很长一段路。
昙摩罗伽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痛楚,下巴一点,示意她坐到案边去。
他恢复温和,瑶英放松下来,走到长案边,盘腿坐下,好奇地扫一眼案上的经卷,看字迹是他手抄的。
昙摩罗伽站在她身后,俯身。
一阵夹杂着冷香的气息靠近,瑶英一愣,随即意识到他是在看自己颈间的伤痕,低下头,拢起披散的发辫。
“是不是抓破了?”
瑶英看不到自己的后颈,扭头问昙摩罗伽,双眸清亮,眼神满是信赖,是一种类似对长辈的亲近和敬慕。
旁人看他时,目光里有爱戴,敬仰,狂热,崇敬。
她的注目不像其他人那么狂热,似有一丝旁人没有的,他也说不出来的东西。
昙摩罗伽嗯一声,看着瑶英的后颈。
雪白的肌肤上几道青紫指印,肤如凝脂,指印看去触目惊心,从颈间一直延伸进衣襟里,可以想见她曾被粗暴地扼住颈间拖行。
昙摩罗伽转身走开,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只鎏金蚌盒回来,放在案上。
瑶英谢过他,拿起蚌盒,把发辫拢到一边,扭头想给自己擦药,费了半天劲儿,也不知道有没有抹对位子,颈间火辣辣的,时不时嘶的一声,疼得吸气。
半晌后,身边一道清风扫过。
昙摩罗伽坐到她身旁,袈裟袖摆一扫,接过她手里的蚌盒,俯身,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解开她的白袍。
瑶英诧异地抬起头,脖子一扭,疼得哎哟了一声。
“别动。”
昙摩罗伽轻声道,解下瑶英身上的白袍扔到一边地毯上,手指挑开她的衣襟。
如他所料,颈间的伤痕只是青紫,肩膀上有几道更深的指印,微微渗血。
她看不清伤处,刚才涂的药一大半涂到了完好的地方。
昙摩罗伽道了声失礼,微微扯开瑶英的衣襟,拿出一块帕子遮住没有指印的肌肤,手指蘸取药膏,为她抹药,目不斜视,气息平稳。
瑶英低下头,方便他动作。
“法师要我留下来做什么?”
她问。
昙摩罗伽沉默不语。
离得近了,他的气息依旧淡淡的,若有若无。
瑶英抬眸看他,从侧面看,他眉骨丰润饱满,轮廓清晰分明,头顶有一层浅浅的头发茬,似浅青莲根,看起来有些扎手的样子。
她忍不住走神,心道,不知道摸起来是不是和莲茎一样真的扎手。
随即一凛:罪过,罪过,她可不敢摸佛子的脑袋,般若会气疯的。
想着想着,一阵倦怠感突如其来,意识逐渐朦胧,瑶英轻轻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慢慢说出刚才的经过。
昙摩罗伽留下她,应该是想问她那几个近卫的事。
“阿史那将军昨天和我说起过查问亲兵的事,之前肯定有人泄露了行踪,摄政王才会遇伏,昨晚阿青他们回来,我仔细问过,他们之前应该没有错漏之处。”
“走漏消息的人很可能是圣城的人,我准备告知将军,所以近卫拿着铜符登门的时候,我以为是将军派来的人……我看他们形迹鬼祟,心里起疑,那个近卫果然图谋不轨,朝我撒了一把药粉,我躲开了……”
“阿青拖住三个人,我只要找到有僧兵的地方呼救就行……”
瑶英说到最后,精神好了点,道:“对了,刚才多亏了迦楼罗,还多亏了阿史那将军送我的铜哨。”
她低头,从袖中摸出一只铜哨子,捧在掌心给昙摩罗伽看。
“法师,这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眼前一黑,双手无力地垂下,身子软倒。
昙摩罗伽手腕一抬,揽住她的胳膊。
瑶英顺势栽进他怀里,额头蹭过他的下巴,虽然只有短短一瞬,肌肤相触的柔软细滑感却久久停留。
昙摩罗伽抱着瑶英,少女身躯娇软,脸庞埋在他绛红色袈裟里,眼睫微颤。
隔着几层厚厚的衣裳,依然有淡淡的幽香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