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青梅
混乱中,李仲虔追上他,暗暗抽出短刀,策马冲上前,眼看就要接近倒地的瓦罕可汗,可汗身边的近卫回过神来,七手八脚抬起老可汗,护着他离开。
其他忠诚的近卫也都纷纷反应过来,摆出阵型,长刀如林,守势严密,插翅难进。
李仲虔瞳孔一缩。
可惜了,假如能趁乱杀了瓦罕可汗,北戎肯定四分五裂。
他勒马停下,看一眼满脸焦急的大王子,正想抽刀杀了他,大王子的护卫已经拍马追了上来。
李仲虔果断地拨马转身,和李玄贞、其他亲兵汇合,跟上大王子的心腹,继续搜寻海都阿陵。
厮杀声、惨叫声汇成一片。
突然,暗夜里传来一阵隆隆巨响,山呼海啸,奔涌而至,大地在震颤。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南边黑魆魆的夜色中似有暗影浮动,那暗影越来越长,越来越高,越来越近,如翻涌的潮水,一浪盖过一浪。
随黑色洪流靠近的,是闪烁的粼粼刀光。
紧接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弓弦声齐齐响起,万箭齐发,织出一张钢铁打造的天罗地网,朝混战中的众人罩了下来。
惨叫声四起。
铁箭可以直接扎穿厚木板,根本无处可躲,兵卒们刚才看到老可汗落马,早已意志崩溃,只能抱着脑袋闪躲,嚎叫声此起彼伏。
大王子和老可汗的护卫肝胆俱裂,同时示警:“敌袭!有敌袭!”
那和潮水一样涨落的黑影是一支埋伏的骑兵!骑兵杀过来了!
这支铁骑军由北戎贵族掌军,他们趁大王子和瓦罕可汗对峙的时候悄悄包围牙庭,悄无声息地靠近,一定是反了!
亲兵落荒而逃。
大王子神丧胆落。
难怪伊州局势诡异。
难怪他能一路畅通无阻地冲进牙庭。
难怪王公贵族都暗暗支持他的行动。
他只是个诱饵,贵族叛乱了!
大王子呆呆地坐在马背上,失魂落魄。
骑兵冲了过来,刀光闪闪。
“父汗!”大王子醒过神,攥紧弯刀,双眼发红,带着亲兵杀到瓦罕可汗身边,“你们护着我父汗离开,我来断后!”
重重包围下,忠于可汗的亲兵迅速集结,将老可汗围在最当中,这时候也来不及质问大王子了,所有人拔刀砍杀,且战且退。
李仲虔和李玄贞也在其中。
两人看一眼黑压压的骑兵战阵,心头沉重:北戎局势越混乱,对他们越有利,但是现在事情的发展他们也始料未及,很可能脱不了身。
骑兵下手残忍,亲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大王子悔不当初,砍杀得格外英勇。
兄弟俩一面杀敌,一面暗暗思索脱身之法,满身浴血。
就在大王子彻底陷入绝望之际,西边上岗忽然响起鼓声。
“保护大汗!”
随着一声带了磅礴内力的吼声在战场上空荡开,骤雨似的马蹄踏响传来,山岗上,又一支身披黑色甲衣的骑兵俯冲而下,势如雷霆。
为首的将领高大健壮,薄甲勾勒出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火光照耀,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在暗夜中潋滟着金色光芒,周身一股凛冽的杀伐之气。
“儿郎们,随我保护大汗!”
他怒吼长啸,带领骑兵冲锋。
这支恍如从天而降的神兵冲入混乱的战阵,艰难地冲杀,在重骑兵的重围下撕开一道小小的缺口。
大王子愣了许久,深深地看一眼海都阿陵,带着瓦罕可汗从缺口逃了出去。
李玄贞认出海都阿陵,浑身血液沸腾,想策马上前,一伙铁骑兵杀了过来,他举刀格挡,和双眼赤红、同样想要冲上前而不得的李仲虔一起后退。
两支骑兵绞杀,血流成河。
亲兵劝李玄贞和李仲虔:“公子,大王子肯定已经察觉出我们是奸细了,快撤吧,再不撤就没机会了!”
李仲虔咬咬牙,拨马转身。
他们已经让北戎乱成了一锅粥,必须趁机逃出北戎,尽快找到李瑶英。
她的安危至关重要,海都阿陵可以将来再杀,他不能因小失大。
李玄贞拍马跟上李仲虔,带着亲兵撤出牙庭。
在他们身后,星光灿烂,厮杀还在继续。
……
海都阿陵带领骑兵掩护瓦罕可汗撤退。
心腹拨马冲到他身边,小声道:“王子,不如我们趁乱反了吧!大汗身受重伤,万一有个好歹,大王子他们不会放过你!”
他们刺杀诸位王子的计策失败以后,从高昌返回伊州,此时瓦罕可汗已经控制住所有忠于海都阿陵的部下。
海都阿陵和断事官偷偷见了一面,知道自己陷入绝境,无处可逃,深思熟虑后,决定铤而走险,前去牙帐,认下所有罪责。
他赌对了,瓦罕可汗没有杀他。
王子们勃然大怒,大王子带兵杀到牙庭,兴师问罪,其他几位王子也在赶来牙庭的路上。
海都阿陵接到消息,担心瓦罕可汗扛不住压力,反悔要杀他,避去了城外,正在观望情况,贵族发动叛乱,他权衡了一番,带着队伍赶过来,护送瓦罕可汗离开。
心腹心急如焚:“王子,几位王子对您恨之入骨,您为什么不趁机反了呢?”
海都阿陵一刀捅穿一个铁骑,随手抹去溅在脸上的黏稠鲜血,摇摇头。
“你以为我反了就能保住性命?我的领地部属都在大汗手里,他死了,我一无所有,那些贵族没有一个瞧得起我。大汗活着,我今天戴罪立功,以后还能重新获取他的信任。”
星光下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气。
海都阿陵举起长刀。
从前年开始,他诸事不顺,和其他王子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这一次更是栽了个大跟头,这么多年来的心血付诸东流,以后不得不从头开始。
他不能就这么认输,他还年轻,精力充沛,身强体壮,只要假以时日,他还可以卷土重来。
他将领兵征伐最肥沃的土地,从王庭夺回最美的女人。
在那之前,他必须保住性命。
海都阿陵大吼一声,继续砍杀。
……
当夜,北戎天翻地覆。
贵族发动叛乱,海都阿陵护送瓦罕可汗和大王子撤出伊州。
混乱中,瓦罕可汗下令移帐斡鲁朵,召集各地部落骑兵前往斡鲁朵勤王,同时传令各处封锁消息,尤其要注意王庭的动静,命边境守军日夜巡查,射杀所有朝王庭方向飞去的信鹰。
李玄贞、李仲虔趁乱离开,连夜狂奔数十里,发现身后有支追兵紧紧追了过来。
重伤的瓦罕可汗在撤向斡鲁朵的路上质问大王子,怀疑他军中出了奸细,很快派出了几支追兵。
李玄贞一行人躲避追杀,感慨道:“瓦罕可汗不愧是北戎大汗……不可小觑。”
虽然瓦罕可汗因为儿子之间的矛盾大意失荆州,险些死在李仲虔的暗箭下,还被叛乱的贵族抄了牙庭,但他终究是北戎大汗,清醒过来以后,迅速控制住局势,逃往斡鲁朵,封锁边境,威慑蠢蠢欲动的部落,雷厉风行,让人心惊胆寒。
他壮年时的风采,可见一斑。
李玄贞叹道:“我还是大意了。”
他以为瓦罕可汗重伤之后,诸位王子会立刻陷入内斗,北戎将四分五裂,他们就能趁乱离开北戎。
没想到瓦罕可汗撑了过来,虽然各地先后爆发叛乱,但是可汗显然成竹在胸,可以稳住局面。
他们仍然被困在北戎。
亲兵道:“瓦罕可汗和王庭佛子对峙多年,一直攻不下王庭,人心涣散,贵族抱怨了很多年,都说他们的大汗不中用了,现在看来,可汗宝刀未老。”
李玄贞看一眼李仲虔,沉默不语。
瓦罕可汗这么难对付,那个被瓦罕可汗视为克星的王庭佛子又是怎样的人?
他不想和李仲虔讨论这件事。
……
回忆到这里,李玄贞长长地叹口气。
他们终究不熟悉地形,虽然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伊州,却在茫茫雪原上迷失了方向,被追兵追上,几场厮杀过后,几人新伤带旧伤,险些死在北戎人箭下。
海都阿陵的部下想要抓住他们,所以会留活口。
瓦罕可汗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把他们当成细作,要求追兵格杀勿论,追兵下手毫不留情,这一次每根箭矢都涂了毒汁。
亲兵接连死去,李仲虔被毒箭所伤,引发旧伤,意识紊乱。
李玄贞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命大,几次死里逃生。
他来不及庆幸,因为他很快发现自己面临一个尴尬的处境:逃亡之时,他们要躲避追兵,不得不远离大道,无法辨认方向,居然离王庭越来越远,离斡鲁朵越来越近。
在一次被追兵围剿、走投无路之时,李玄贞果断地拖着李仲虔混进北戎牙庭。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果然命大,在藏身的马厩里躲了半个月、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看到一个熟人——随长公主一起撤离到斡鲁朵的塔丽。
塔丽隔几天给他送一次饭。
那天,一队巡查的士兵发现他的藏身之所,赶去报信,他不敢耽搁,把李仲虔交给塔丽照顾,自己引开士兵,一头扎进长公主的营帐。
长公主还在找从她手中逃脱出去的“中原亲兵”,李玄贞是主动逃到她地盘上的。
假如长公主敢把他交给瓦罕可汗,他就把她拉下水,说他和她里应外合,搅乱北戎。
长公主身份敏感,不敢冒险。
两害相权取其轻,落到长公主手里,他至少能保住性命。
地牢里回荡着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