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青梅
瑶英颤抖着手翻找兽皮袋,乌孙马爱吃甜果子,它爱吃甜果子!
兽皮袋里空空如也。
乌孙马一动不动地望着瑶英,没等到爱吃的果子,它的眼神依旧温顺,最后一次对她摇了摇尾巴,没了气息。
瑶英忍了很多天的眼泪掉了下来。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主人,没能让你吃到最喜欢的果子。
谢青沉默着抱起瑶英,和她共乘一骑。
下午,他们又失去了两匹马。
马肉可以果腹,但是亲兵们都没有宰杀自己的爱驹,当最后一匹马倒下时,他们只能徒步穿过荒原。
瑶英饥肠辘辘,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谢青把长刀交给其他人,背着她前行。
几天后,他们终于看到天际处那横亘在大河畔的熟悉山脉。
亲兵们冲上山坡,“只要看到那几座像馒头的山,说明快到凉州了!只要一天我们就能翻过那座山!我们逃出来了!”
瑶英伏在谢青背上,怔怔地抬起头。
她可以回家了?
可以和阿兄团聚了?
她浑身颤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云层里忽地传出几声尖利的啸叫,一只雪白的巨大白隼从云端俯冲而下。
瑶英脸色煞白。
随着白隼的双翅划过半空,他们脚下的大地突然震颤起来,身后传来马蹄踏响。
瑶英回头。
茫茫原野之上卷起滚滚尘土,天际处,一轮红日缓缓坠落,天空血一样的猩红,数百骑身着玄色战甲的壮健骑士策马奔驰,恍如一股黑色洪流,带着吞噬一切的威武气势,朝瑶英一行人扑了过来。
亲兵们目瞪口呆。
数百人的队伍风驰电掣,很快驰到他们近前。
队伍最前方的男人臂膀粗厚、高大壮硕,头戴宽大毡帽,一身黑色织金锦袍,手持一张巨大长弓,淡金色的眸子在暮色中闪烁着近乎野兽般的寒芒。
他停在距瑶英不远的地方,唇角斜挑。
“七公主,没想到你能熬这么多天。”
瑶英闭了闭眼睛,轻轻战栗起来。
她想起北戎人的传说,他们驯养老鹰的方式就是熬鹰。
海都阿陵就是熬鹰的高手。
他早就找到她了,一直跟在她附近,看着她忍饥挨饿,看着她饱受折磨,然后在她以为自己能够回到家乡的这一刻出现,无情地扼杀她东归的希望。
前一刻看到希望,下一瞬就陷入最黑暗的绝望,她怎么能不崩溃?
海都阿陵在驯服她。
她无处可逃。
谢青放下瑶英,接过自己的佩刀,拔刀出鞘,站到了瑶英身前。
其他亲兵也默默地抽出佩刀。
海都阿陵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没有动作,似乎完全没把谢青几人放在眼里。
谢青立在瑶英跟前,手中握着自己的刀,面色平静。
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
他们只有区区几个人,他们精疲力尽,饿得头晕眼花。
对方兵马雄壮,精力充沛。
他们这是以卵击石,必死无疑。
但是那又如何呢?
谢青一字一字地念出当初的誓言:“我愿追随七娘,护她周全,天涯海角,万死不辞。”
不是李家七公主,不是荆南小七娘。
只是他的小七娘。
他回头看瑶英。
“七娘,你认出我了吗?”
瑶英眼中含泪,淡淡一笑:“阿青,我早就认出来了。”
谢青点点头,仍旧面无表情:“士为知己者死,我谢青娘虽是女子之身,亦能秉承先人之志,为护卫七娘而死,谢青娘死而无憾。”
亦无悔。
她面对着气势汹汹的北戎军队,举起长刀。
其他亲兵呆了一呆,继而纷纷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对望一眼,哈哈大笑:“古有花木兰,今有谢青娘,能和你并肩作战,我们死后也能和地底下的兄弟们吹嘘吹嘘。”
“真可惜,以前没趁机占点你的便宜……”
“你敢跟她动手动脚吗?她那个体格,一巴掌就能拍死你!”
他们虚弱地喘着气,强撑着一口气,挡在李瑶英身前,绝不后退。
暮色中,他们高大的背影坚定伟岸,就像瑶英身后连绵的群山。
这些普通的人,只因为一个承诺,守护她到如今。
他们把她视作效忠的对象,为她舍生忘死。
她也想回报他们的忠诚。
瑶英站在谢青他们身后,笑着擦了擦眼角。
海都阿陵眯了眯眼睛,抬起那张巨大的长弓,展臂,长弓蓄满力道。
瑶英知道,这场战斗一开始就结束了。
他们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她擦干眼泪,苍白的手搭在谢青的肩膀上。
谢青回头。
“阿青,我们要活着,好好地活着。”
她望着远处骑在马背上的海都阿陵,目光坚定。
“只要能活下去,我们一定有回到中原的那一天。”
谢青意识到瑶英要做什么,一把攥住她的手,吼出了声:“不!”
瑶英看向其他人:“拦住她。”
亲兵们面面相觑。
瑶英挣开谢青的手,拂了拂鬓边发丝:“我是你们的公主,现在我命令你们拦住谢青,你们要抗命吗?”
亲兵们脸上神情震动,挣扎了一会儿,眼中迸出泪光,抱拳应喏。
谢青睚眦目裂,大吼着往前扑:“不!七娘,你回来!”
亲兵们挡在她面前,死死地架住她。
谢青拔刀狂砍,亲兵们无奈,夺走她手里的刀,将她扑倒在地,压住她的胳膊和双腿,不让她动弹。
瑶英朝谢青微微一笑,语气柔和:“阿青,我没事。”
现在的海都阿陵还年轻,不是日后那个征服无数国度的帝王,他有他的弱点,有让他畏惧的敌人。
她总能找到逃脱的机会。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瑶英从护卫们身后缓缓地走出来,站在所有人身前,面朝海都阿陵。
“我跟你走。”
寒风吹拂她凌乱的衫裙和长发,即使连日奔波煎熬,神情憔悴,她依旧高贵而美丽,似山巅凌雪盛放的花。
海都阿陵挑挑眉,抬起手臂,白隼降落在他胳膊上,叼了叼他的手指头。
他嘴角勾起。
驯服这个汉人公主的过程如此畅快,更甚当初熬鹰的征服感。
……
瑶英成了海都阿陵的战利品。
似乎很满意她的顺从,他答应留下谢青几人的性命。
被送上马车之前,瑶英回头看一眼矗立在暮色下的群山,层岩叠起,山河壮丽。
她会回来的,她会翻过那巍峨的群山,回到故乡。
……
虽然刚刚偷袭魏朝、和魏朝结了仇,海都阿陵仍然完全不惧魏朝,在距凉州只有一日里程的地方抓到瑶英后,他才不慌不忙地带着人马返回。
瑶英被关在安了铁架的马车里,由海都阿陵的亲兵亲自看守。
她终于吃到新鲜的食物。
下午,北戎兵将一个胡婢送到瑶英身边。
瑶英诧异地看着对方:“你怎么在这里?”
塔丽擦了擦眼角:“奴记得公主的吩咐,您离开后,奴也趁乱逃走了,不久叶鲁部就被北戎吞并,大王子、族老全都死了……奴刚刚找到安身的地方,部落里的男人就被北戎人杀光,我们这些女人成了他们的奴隶。”
河陇已经被北戎占领,所有部落都被迫臣服,男人被杀,女人成为奴隶。
塔丽压低声音说:“公主,奴听他们说,北戎可汗在西域攻打王庭,吃了败仗,召阿陵王子回去,阿陵王子这是要带我们回西域。”
瑶英轻轻叹了口气。
不久前,她和塔丽说起流沙河,说起塔丽的故国,那时候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去那个遥远的域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