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妖夭夭
不知道自己早就暴露的薛筱筱,还在试图掩藏行迹。她派了朱槿去车马行,约定了明天一大早坐马车离开。
马上就要走了,两个丫鬟紧张得走路都要跳起来。
薛筱筱满心不舍,她几乎什么都不干了,就盯着裴无咎看。
“筱筱怎么了?”裴无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黑眸幽深,将心底的情绪很好地掩藏起来。
“殿下。”薛筱筱扑进他的怀里,用力抱住了他的腰。
这是她最后一次抱他了,今晚,她就要离开王府,去往那山川险峻的巴蜀之地。将来能否有再见的一天,只能靠天意。
薛筱筱满心不舍,恨不得把裴无咎也装在她的空间里,不管他愿不愿意,反正先偷偷地把他带走再说。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不说她的空间装不了活物,就算可以,她也不能罔顾他的意愿,自作主张地带走他。
纤白的手指紧紧抓着他后背的衣袍,薛筱筱的脸埋在他的胸前,鼻端是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味道。
突然之间,福至心灵,薛筱筱想到,她是不能带走他,但至少可以带一张他的画像,这样她想他的时候,不就可以拿出来看看嘛。
今晚就走,薛筱筱不敢耽误,抬起头,“殿下,你有画像吗?你自己的画像。”
裴无咎长眉一挑,瞬间就明白了小王妃的意思。
呵,他这个大活人就在这里呢,她不说要活生生的他,却舍本逐末地想要一张他的画像。
画像能摸吗?!画像能抱着她吗?!画像能给她亲手制作小弩吗?!
不管心里如何,裴无咎脸上却不显,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浅笑,“画像啊,没有。”
薛筱筱眼中的光亮黯淡下去,半晌,又猛地抬起头,“殿下,你画一张好不好?现在就画!”她知道裴无咎擅丹青,上次他给她画的那幅画像,细腻传神,她十分喜欢。
“唔……”裴无咎迟疑道:“自己给自己画?照着铜镜画?”
薛筱筱也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了。说起来王府里肯定还有别的人擅长丹青的,比如林妙香画得也很好。可是,不知怎么想的,她就是不想要别人画的,尤其不希望他的眉眼是出自别的女人笔下。
“殿下,”薛筱筱拉着裴无咎的衣袖,轻轻摇了摇,“你这么聪明,也不用一笔一笔全都照着铜镜画呀。你肯定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嘛,站在铜镜前看一眼就行了。你亲自画,好不好?”
“唔……好吧。”裴无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薛筱筱终于高兴了那么一丝丝,殷勤地帮他布置画具。
“不要玉白锦袍和绣金登云靴的。”薛筱筱得寸进尺地提着要求。
裴无咎愣了一下,“为什么?”难道他穿玉白锦袍是最难看的?不应该呀,他也是照过铜镜的,不管穿朱红、玉白、玄黑,都很好看,各有特色。
“没什么。”薛筱筱低声咕哝了一句,“我才不要跟林妙香的一样。”
她声音很小,裴无咎却听清楚了。难道林妙香那里有他的画像?不可能,林妙香是带着目的来王府,这两年来,不管是乔静禅还是林妙香,跟他都没有多少接触。
也许,林妙香就像乔静禅一样,心中另有所属。
裴无咎低低地笑了一声,这样也好,将来两个侍妾都能打发出去。他并不需要所有女人都喜欢他,只要有小王妃一个就行了。留着别的女人在王府也是给他的小王妃添堵,等到时机合适了,自然会清理掉。
不过,他的王妃竟然会吃醋了。很好。
薛筱筱展开宣纸,想了想,“殿下,你画一张穿朱红衣衫的好不好?要是方便,再画一张穿玄黑的,好不好?”
……她倒是挺会顺杆爬。裴无咎笑得纵容,黑眸中满是宠溺,似乎不管她提多么过分的要求都会一口应下,“好,筱筱想要什么,都给你。”
啊——薛筱筱的心,又痛了。
她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开始犹豫,要不,就留下来陪他?
裴无咎已经开始落笔。
他先画了一幅朱红锦袍的。朱红他自然是穿过的,亲王常服就是朱红色,肩上袍角都有四爪金龙。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穿的是朱红,不过那是喜服。
裴无咎不喜欢亲王常服,平时也很少穿。大婚喜服又过于显眼,他画了一件前两天色|诱她的时候穿过的朱红色夏袍。薄薄的单罗纱,绣着金色的云纹,华丽飘渺。
他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画得坐在轮椅上,这是他最惯常出现在她面前的状态。
薛筱筱小心地将他画好的放到一边晾着。
画上的他凤眸幽黑,薄唇淡淡,修长的手指搭在轮椅的扶手上,雍容矜贵,是他最平常的状态。
裴无咎现在正在落笔的,却是她没有见过的他。
他一身玄黑,神情冷冽,眸光锐利直视前方。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提着长刀,背上是黑色大弓,身下是一匹骏马,四蹄奔腾。
薛筱筱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在疆场上的他。
那时的他,少年壮志,意气风发。
薛筱筱从未见过他骑马,看着那渐渐成形的画像,盯着他笔下的线条,不由得在心里勾勒着他的模样。
她盯着那画像久久不能回神。
在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他,为什么会服下那虎狼之药,只为了能站起来。
他是马上的英雄,不该困在那小小的轮椅上。
他不是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的玉郎,他是征战疆场收割敌人性命的杀神。
“殿下……”薛筱筱喃喃唤着,盯着那画像看了许久,在快要憋不住眼泪的时候,扑到了他的轮椅前,将脸埋在了他的膝头。
半晌,她终于憋好了眼泪,抬起头,抿着唇一笑,“殿下,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这样意气风发的无咎殿下。”
裴无咎大手落在她的肩头,黑眸深深地望着她,“筱筱陪着我,将来会亲眼看到这个样子的我。”他指尖点了点那骑马的画像,“将来,我还会带着筱筱一起骑马。”
一起骑马,一起去西山看落雪红梅……
薛筱筱心痛如绞。
搭在裴无咎膝头的手指都颤了起来。
她拼命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呜咽的声音,几乎将那红唇咬破。
忍了又忍。
薛筱筱突然抬起手臂,勾住了裴无咎的脖颈,小脸飞快地凑到他的面前,在那薄薄的唇角,落下一个又轻又快的吻。
一触即逝。
裴无咎愣了一瞬,大手下意识地去抱她,想要把这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加深。
可惜,他的小王妃已经跑了。
背影仓皇。
说不出是羞涩还是痛苦。
跑到书房门口,还险些被绊了一跤。
裴无咎:“……”这到底是谁非礼了谁?!
……
想要的东西全都有了,甚至连她想要的画像,裴无咎都按照她的要求,画了两幅。
车马行已经约好,今晚就是月末,没有月亮,正是逃离的好时机。
薛筱筱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么的心情,才吃完了这最后的晚餐。
她食之无味,只机械地往嘴里塞着东西。看得裴无咎暗暗心惊,生恐她下一刻就会失声痛哭。
好容易搁下玉箸,薛筱筱深深地看着裴无咎,目光留恋地一寸寸扫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嘴里说出的话却那么无情,“殿下,我今天累了,我歇在东厢房,好不好?”
她不敢跟裴无咎睡在一起,毕竟一个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警惕性会非常高,她要是半夜从他身边爬起来下床,一定会把他弄醒。
裴无咎想了想,“唔,正好我还有些公文要处理,这样好了,今晚我歇在外院。”
薛筱筱松了口气,心中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庆幸。
裴无咎的轮椅出了院子,她站在菱花窗前,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人已经不见了,她还兀自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院门。
两个丫鬟相顾无言,半晌,薛筱筱回头看看她们,“收拾好东西,子时出发。”
现在刚到戌时,时间还早,朱槿碧桃抓紧时间小憩片刻,养精蓄锐。
薛筱筱毫无睡意。她在卧房里转了很多圈,抚摸着屋里的每一样东西,枕头上一根裴无咎掉下的墨发,被她小心地收了起来,仔细地放到荷包里,藏到谁也抢不走的空间内。
书房里裴无咎看过的书,被她的手指挨个抚过。那支裴无咎刚刚用过的画笔,被她恋恋不舍地摸了又摸。
最后,她展开宣纸,压上镇纸,捏着墨条缓缓地在砚台里转动。
思虑再三,提笔写字——
“无咎:
对不起,我走了。
我是个惜命的胆小鬼,明知道这世上不会再有比你更好的人,我却还是想逃离。
请不要追查我的去处,如果苍天有眼,你我有重聚的那一天,我也不敢奢望你的原谅,惟愿殿下平安喜乐,福寿康泰。”
搁笔,将留言用镇纸压好,放在书桌最醒目的位置。
薛筱筱窝在大圈椅上,目光呆滞望着书桌。就是在这书桌旁边,她学会了用毛笔,是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握笔如何运笔。
安静的夜晚,空寂无人的书房,薛筱筱终于忍不住,憋了多日的泪水好像决堤一般,争前恐后地涌出。
她抱着双腿,脸埋在膝盖里,哭了起来,呜呜咽咽,纤薄的肩头抽动不已。
听到动静的朱槿碧桃冲了进来,看到此情此景,也湿了眼眶。
她们不知该如何劝慰王妃,只好打了水,拿了棉巾子,递给她,最后一次劝道:“王妃,要是您舍不得,咱们就不走了罢。死呀活呀的奴婢也不是很害怕,只要跟着王妃您就行了。就算到了地下,奴婢还服侍王妃。”
薛筱筱哭了很久,接过棉巾子擦了脸。淡定地站起身,“帮我更衣。”
她说的是拿裴无咎衣袍改小的衣衫。朱槿叹了口气,帮她梳了男子发髻,用一枚玉冠固定,碧桃特意把她的眉毛画粗了些。
薛筱筱站起身,俨然就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富贵小公子,就是眼睛有点红,像兔子。
三个人出了正屋,每人都挎了个小包袱。
薛筱筱回头看了一眼生活了几个月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守院门的婆子早就被朱槿打发了,三个人抬着提前准备好的木梯子,离开正院。
她们没去王府大门所在的南面,而是去了东边院墙。薛筱筱之前就看好了,东边院墙外是一条小巷子,平时就没人走,三更半夜应该更是寂静。
蓝黑色的夜空没有月亮,只有繁星闪耀。三个人没敢提灯笼,摸黑前行。幸好薛筱筱带着朱槿碧桃提前走了几遍,路况还算熟悉。
“别着急,脚步放轻,慢慢走。”薛筱筱一边走一边叮嘱。
两个丫鬟胸腔里的心怦怦直跳,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上次被逼着观刑,几个人杖毙,血流成河。还有那个害王妃落水的凶手,被王爷剥了皮填上稻草……